说完,她又无意识地看了青妩一眼。

当时房间里只有青妩和景修远两个人,是谁伤得自然不言而喻。

这位王妃娘娘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实际上胆子却比天还大,竟敢拿刀去刺太子。

更可怕的是,今日是和她们王爷的大喜之日,冲喜的王妃却袖藏兵器,所以,她其实是想杀谁?

宣灵自小就跟在景立身边,自是对他忠心耿耿,虽说之前和青妩接触之下,对她还算有些许的好感,但与景立的安全相比,却是不值一提的。

景立听完,立刻皱起眉,“匕首。”

青妩方才匆忙想逃离,竟忘了匕首还被她扔在房里,此时被提起,才恍然想起。

冷汗霎时爬满脊背,青妩察觉到楚王的目光缓缓定在自己头顶,极强的威压感将她整个人拢住,好像一张网,并且在不断地收紧。

青妩不知道为什么一个重病之人还能有这么强的气场,她像是摊开,被审视,被凝望。

恐惧一下子爬满四肢百骸,她紧紧咬着嘴唇,眼圈一下子红了。

这时,景立问:“匕首,是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很淡,甚至很平常,但不知为何,青妩就是能听出其中一丝不易察觉的肃然来。

她分明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这会儿却莫名心虚了起来。

“我……”她张了张嘴巴,左手手指在袖口上不停地搓动来缓解紧张,然而,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景立见她这样子,换了个问法,“你知道景修远会来?”

怎么会?青妩立刻摇了摇头。

景立神色未变,这回,他换了一副笃定的语气,“所以,你想自戕。”

最后两个字,带着一点阴森的寒意,没有半点遮掩的那种。

青妩的心思被戳穿,心里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她拼命摇头,想否认,却无法直视景立的目光。

然而,景立好像没怎么生气,他说:“原本,咳咳……原本是要嫁入东宫的,却被陡然退婚,退婚后,还被送来冲喜。”

“楚王府是地上的鬼门关,我是将死之人,你嫁过来就是守活寡。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自然是没人愿意的。”

他竟就这样,一字一句地将她的心思一点点剖开,且直白的说了出来。

青妩咬了咬牙,扑通一声跪到景立的跟前,“王爷……”

可一开口,又吐不出半个字来。

说不出是畏惧,还是难堪。

景立淡淡地看她一眼,“你这是做什么?”

青妩听出他的不悦,眼泪在眼眶里攒了许久,还是落了下来。她说不出别的话了,只是不断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不该在新婚之夜藏下这把匕首吗?

可她没想伤害任何人。她只想了断自己罢了。

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害怕、委屈、难堪……各种各样的情绪混在一起,将她整个人都填满。

她原本还在忍着的,可眼泪越淌越多,顺着脸颊落下,将领口都洇湿了。

可即便这样,青妩也依旧是默默地哭,她弓着身子,肩膀微微在颤,透过繁重的嫁衣,都能看见她嶙峋凸起的一条脊骨。

小姑娘实在太瘦了。

景立眉心微动,忽地想起在屏山围场时,她也是小小缩成一团,像是被遗弃的小动物。

其实,那并不是他们第一次遇见。

三年前。

景立平定西北边祸,回京述职,晌午前进了宫面见皇帝之后,又入宁安殿给太后请安。

等出来时,已经快到傍晚。

景立当时已离京许久了,他又正巧得了闲,便让马车先回府,自己和扈从骑了马,在街上闲逛。

却因为对路线不太熟,七拐八拐地拐出了闹市区,眼见着没什么人,景立便想着找个酒肆歇一歇,没想到这一路过来,竟直接出了城门。

景立是回京是述职的亲王,按祖制,不能随意出城。他便转头要回去,却在这时,见到一个衣衫破旧的小姑娘从旁边的小路上猛冲了过来。

她直接扑通跪倒在景立的腿边,一抬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滚,“贵人,求求您,救救我哥哥……”

身边跟着的护卫被她吓了一跳,忙过去要把她扯开,那小姑娘死命地挣扎,从怀里掏出一块青玉牌,捧着递给景立,“公子,把它当作报酬抵给你,行吗?”

景立蹙眉,垂头看她,正好对上她那一双含泪的双眼,小姑娘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楚楚可怜背后,是豁出命去的坚决。虽瘦弱,却坚韧倔强如蒲苇。

直到后来他被囚在楚王府三年,也时常在想,当初那个大胆的小姑娘,怎么样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小姑娘竟是荣国公府的大小姐,三年一晃而过,实在发生了许多事。

景立掩唇咳了两声,乌黑的羽睫微动,手指在被衾上一下一下地捻着。

当年他是意气风发的西北将军,如今却是禁于王府后院的将死之人。

她没能认出他来,倒也正常。

第24章 一更 日后,尊她王妃

24.

景立声音有些哑, 说:“别哭了,我让大夫替你瞧瞧伤。小姑娘别留下疤痕。”

青妩止住哭声,仰脸去看她,睫毛上还串着泪珠。

“来……”景立想唤人进来扶她, 胸前却忽然呛了一下, 紧跟着就猛地咳嗽起来。

青妩被吓了一跳, 立即爬起来去给他倒水。

景立接过,却没喝。他用手在胸前平抚了两下, 说:“是我的话说重了。你还小,难免有想不过来的时候。”

他顿了两下, 将水杯推给青妩, 说:“喝光,然后回去休息。”

青妩有些怔怔地,但她下意识地顺从, 握着水杯, 说不出话。

景立说:“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说完,他没再等青妩的反应, 直接唤了宣灵进来,吩咐道:“扶方……扶王妃先去休息,好生侍候, 再让宁叔替她瞧瞧伤。”

宣灵应了, 走过来扶青妩,两人一齐走了出去。

听见关门的那一刻,景立莫名长抒一口气,他揉揉眉心,起身给自己倒了杯冷水。

宣禹进来的时候,正看见自家主子立在窗前, 正一动不动地盯着院子里看。

他无奈地叹了一声,说:“主子,您风寒还未痊愈呢。”

景立像没听见似的,吩咐道:“叫人把文斯阁收拾出来,然后再派人好生侍候。今天的事,我不想再看到第二遍。”

文斯阁就在景立住的主院致远堂旁边,两处紧挨着,一开始建府时,就是给未来的王妃预备的位置。

正事上,宣禹原不敢置喙,可他自然已经知道了“王妃成亲当日险些血溅喜堂“之事,心中便觉得有些不妥。

他忍不住提醒,“主子,文斯阁会不会离您太近了些,若是她真发现了什么,或是目的不纯的话……会不会对主子不利?”

景立自然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却摇了摇头,说:“我心里有数。”

此话一出,宣禹便不再多话,领命离开了。

一股儿冷风顺着门缝悄悄溜进来,汇聚到半敞的轩窗边上,刺骨的寒气吹得景立手指冰凉。

可他仍没有关上窗户的意思。

院子里很黑,只有挂在廊下的几盏宫灯散发出微弱的亮。

那是为了今日特意挂上的八角红喜宫灯,风一吹,它就悠悠地打个转,但不管怎么转,都能看见一个囍字。

景立眸色深沉,默然许久,伸手关上了窗。

-

次日一早,宁义背着药箱来给景立复诊,景立驾轻就熟地撩开袖口。

宁义的脸色还算好看,他诊完脉之后收回手,一边开新方子一边道:“之前的药可以停了,主子之后还是要好生将养,决不能再冲动了。”

景立点点头,“让宁叔担心了。”

宁义算是看着景立自小长大的,算是属下,也算是半个长辈。景立能看出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便故意笑了一下,说:“莫不是真如太医所说,我要活不到这个春天了?”

宁义立刻眉头倒竖,“这是什么话?”

景立说:“我的身子我自己有数,还能撑几年……”

说到这,眼见宁义的脸色又难看起来,他只好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转而换了个话题,“她……怎么样了?”

宁义一愣,问:“那个小姑娘就是皇帝送来冲喜的王妃?”

景立将袖口翻折回去,点了点头。

宁义道:“伤口都是小伤,但她的身子实在太过虚弱,需得好好调理。”

景立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地嘱咐了一句:“替她好好调理吧。”

宁义复诊之后便离开了,宣禹拿着药方亲自去抓药。

景立近几日几乎一直卧床不起,身子骨都酥了,他换上一身利落的衣裳,想走出门散散步,谁知刚走出院门就撞上了青妩。

青妩也没想到会在这碰到他。

她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急停之下有些重心不稳,食盒掉到地上,她也险些摔倒。

好在景立及时扶住了她,“小心。”

男人低沉成熟的声音就在头顶响起,青妩不自觉的揉了揉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