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小男孩的身影再看不见,凌云釉才敢相信自己和卞松月是暂时无恙了。草叶上已结了露珠,她们都无闲心理会,脱力般躺倒在树丛里。

凌云釉盯着北边的启明星看,听卞松月问她要不要先换个地方,荷塘里没准还藏得有“羊”,凌云釉安抚道,“那男孩不在,暂时不用怕,现在看来,妞妞和囡囡害怕的可能就是这个小男孩和他的羊。徐飞白跟我说桃花源里好人坏人掺半,妞妞和囡囡显然都是正常孩子,她们敢在白天出来玩耍,可能是因为像小男孩这样的人都是在夜里行事的。天还没有亮,如果现在出去再遇着其他危险,你我都受了伤,都没有再战的力气,出去岂不是白白送死。”

卞松月被小男孩踢了一脚,背心还在隐隐作痛,“那男孩两招之间就把我打得吐血,桃花源里的人实力显然都强过我们数倍,我们根本不是对手,把我们扔进来也不知是作何居心,阿爸说得对,长得好看的人都不是好东西。”

凌云釉听她骂墨昀,大为快慰,笑道,“你阿爸为什么这么说,他吃过女人的亏吗?”

卞松月并不避讳说起自己的家事,“呵呵,吃过我阿妈的亏,我阿爸去南疆游历,阿妈见他长得好看,想要睡他。”

“咳咳。”饶是凌云釉脸皮厚若城墙,也不免被卞松月的直言直语给惊到了。

卞松月没意识到是自己的直接吓到了凌云釉,还以为是她的伤突然发作,关心问道,“你怎么了?伤口痛?”

方才对阵壮汉时,肋下被壮汉的拳风扫到,这会儿一咳,就牵着伤处隐隐作痛,凌云釉摆摆手,“然后呢?你阿爸就就范了?”

好色是男人的劣根,娘胎里就带着的,凌云釉一开始就不设想其他可能。

“当然没有。”

凌云釉一下子坐正身体,眼睛鼓的老大,“没道理啊,你生得这样好看,你阿妈必然也是个美人,你阿爸见了当真就没心动?”

“动没动心我是不知的,反正后来是阿妈给阿爸下了情蛊,才生了我。”

凌云釉感叹卞松月阿妈的敢作敢为,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后来呢?你阿爸的情蛊一直没解吗?”

卞松月玩弄着发辫,“解了,我一出生就解了。”

“那你阿爸一定怨你阿妈,不肯跟你阿妈好脸色看。”

“我那会儿才被阿妈生出来,我哪里知道啊,但后来阿爸对阿妈是极好的。”

凌云釉不信,“那我问你,你家里是不是你阿妈做饭给你阿爸吃?”

卞松月想也不想就答,“不是,我家里都是我阿爸烧饭。”

凌云釉被噎了一口,如果卞松月回答是,她会继续问“你阿妈做饭给你阿爸吃,你阿爸是不是都不喜欢”来证实她阿爸必然是恼着她阿妈的。

她没经历过情爱之事,只将自己代入进去,如若有人对她不好,总是算计她,她一定转身就走,再不理睬那人。

她尤不死心,“你阿爸是中原人,想是吃不惯南疆的饭菜,所以才自己动手。我再问你,你阿妈生病了,你阿爸是不是理都不理的?”

这种问法,换其他人早就生气了,但凌云釉知道卞松月虽然睚眦必报,但也不是小心眼的人,所以问得直接。

卞松月果然没有生气,“阿妈得了怪病,阿爸可急死了,云伯伯说阿妈的药还差一味火绒草,那草长在悬崖上,阿爸为了给阿妈摘火绒草,差点掉进山崖里。”

凌云釉心有动容,一个男人愿为一个女人舍命,为她舍了故土留在异域,那一定是极喜欢她了。想起卞松月遇见白晋后,隐有春心萌动的苗头,正好可以借着这件事提点一下。

“我虽未见过你阿爸,但听你这么一说,也知道他定然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好人,可这世间上,并不是所有长得好看的人都是好人,所以,看一个人不能只迷恋表象,还要看他是否重情重义。你阿妈眼光那样好,挑中了你阿爸那样的好夫君,你可不能不争气,挑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做夫君。”

“夫君”是文人的说法,卞松月第一次听见,倒也大概知道凌云釉的意思,她眉尾上挑,嘴角噙起一抹残忍的笑,“我以后寻的汉子若是负我,那我就一刀杀了他,再去找个新的。”

凌云釉豪气干云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姑娘,有骨气。”

卞松月受了夸奖,心里极为高兴,想到送给凌云釉的草蚱蜢被小男孩拿走了,就想再编个草蝴蝶送给她。

凌云釉见她侧身找草茎,大为感动,便帮着她一起找,扯了一小把放她脚边,卞松月早已低头编起来了。

山野寂静,天尽头忽然有一缕天光破出云层,夜色被一点一点收起,天也一点一点得亮起来。

卞松月手上动作麻利,嘴里哼着小调,凌云釉自小受父亲熏陶,对宫商角徵羽都知些皮毛,民间歌谣小调也都听过不少,听她一哼,就知道不是中原一带的调子,卞松月的声线甜美,带着异族风情的调子经她哼唱出口,听在凌云釉耳中,既新奇又悦耳。

草蝴蝶在她手里逐渐成型,卞松月忽然问,“我方才想问你的,你说的西域三十六佛国,真的有孔雀那样好看的鸟吗?”

卞松月少女心性,对好看的东西十分上心,至于那孔雀是鸟还是家禽凌云釉就不得知了,把小时候父亲讲给自己听的西域风物娓娓道来,“那里不仅有好看的鸟,还有浑身雪白的骆驼,背上拱起两座小山,脖子上挂上驼铃,走在黄沙里毫不费力,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它脖子上的驼铃叮叮当当得响。”

“沙漠里没有水源,连草都不长,但是会开极其美丽的红花,你想想那景象,大漠黄沙,看过去本是一片萧索,却见黄沙之上,覆满一簇簇殷红的花朵。”

南疆遍地异花异草,卞松月本不觉得那红花有多稀奇,但经凌云釉一描述,脑海里便真的浮现起寸草不生的荒漠里开满红花的景象,也觉得美极了。

“听说楼兰还有闻笛声起舞的蛇,蛇夫横笛一吹,那蛇就会从背篓里钻出来,随着笛声扭动身子,那蛇状若无骨,舞动起来,像是一个学艺多年的舞女正闭着眼睛陶醉起舞。”

说着,凌云釉伸出左手翘起兰花指,手臂在半空左右扭动,她真的很会讲故事,再干涩的景象经她一讲都仿佛从画框里活了过来一样。

卞松月已经为草蝴蝶收了尾,递给凌云釉。凌云釉接过来,讲到动情之处,就亲亲热热得拉起卞松月的手,“西域还有会变戏法的技师,把西瓜藤埋进土里,眨眼之间,那截瓜腾就会破土而出越长越长,慢慢得,瓜腾上会结出巴掌大小的西瓜,一个变两个,两个变三个,然后西瓜慢慢长大,瓜熟蒂落,技师用刀将熟透的西瓜一劈两半,分给看戏的人吃。”

卞松月仿佛亲眼见到那景象,笑着鼓起掌来,“还有这么神奇的事?我以后一定要亲自去看看。”

一轮红日破开厚重的云层,顿时霞光万道,赤红的霞光印在两女的脸颊上,凌云釉感觉被露水沾湿的衣裳上有暖意传来,她将草蝴蝶塞入怀里,站起来拍拍手掌上的黄土。“只要活着,哪里不能去?走罢,我们去斗斗这桃花源里的魑魅魍魉,捉只女鬼送给白眼狼做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