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雪停了,墨昀还没回来,隐卫和黑卫都自己溜达去了,凌云釉跟着徐飞白去吃鳝鱼面,吃面的地方不好找,人却出奇得多。开面馆的是一对中年夫妻,老板在灶台前煮面,老板娘穿着围裙忙进忙出,凌云釉与徐飞白去的时候,屋里没有位置,老板娘在路边支了一张小桌子让两人将就着坐。

徐飞白一手捏一根竹筷,交叉着,剔去上面的毛刺。

凌云釉十分好奇这位爷揣着一大堆价值连城的宝贝,怎么会纡尊降贵来吃路边摊。从前她在临芳苑时,只觉得三大堂的人个个身份尊贵高不可攀,可真正接触了,觉得也就是那样,穿衣吃饭一俗人,左右都是头一次做人。

等面的时间有点久,两人面对面枯坐着显得有点傻,凌云釉肚子里一堆疑惑,不愁没有问的。“你记得卞松月吗?”

“不是去了烟雨堂?”那姑娘就是徐飞白诓进枭阁的,他怎么会不记得。

凌云釉点点头,“前段日子见过一面,总觉得她好像跟之前不一样了,具体的我也说不出来,她人不坏,只是好强,就怕她钻牛角尖变得偏激起来。”

顿了一下,她继续说:“七幽若中有五个是烟雨堂的,白晋手底下阴盛阳衰,也未必就是好福气。”

徐飞白剔完竹筷,喝一口冷掉的粗茶。“是不是福气,只有那色胚自己知道了。”

凌云釉见他对白晋兴致缺缺,当即决定单刀直入不再拐弯抹角,“能够位列七幽若,说明烟雨堂的几个姑娘也不是善茬,怎么一个二个就把白晋当成宝一样,只围着他转呢?”

“后宫嫔妃用尽机心斗智斗勇,只为了搏一个半只脚都踏进棺材板里的糟老头子欢心,又是为什么呢?”徐飞白捂着嘴,打了一个哈欠。

这人真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凌云釉警惕地左看右看,见邻桌的人都埋头吃面没有理他们,才微微放下心。

徐飞白压根没把她的谨慎放在心上,“因为糟老头子手里不仅捏着她们的荣宠,还握着天下的权利,争宠即是争权,白晋的手段其实是一个道理,烟雨阁里的女人可以不爱他,但不会不爱他手里的权利,谁听话,他就放权给谁。即便不是真天子,照样可以关起门来做皇帝,权和势,财和利,谁不想要?”

“徐兄这张嘴,不去当谏臣,浪费了。”

凌云釉被突然插进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来的是个披貂毛束玉冠的年轻公子,看着就不像一般人。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墨琮指了指凌云釉旁边的空位,礼貌询问,极为斯文懂礼。

凌云釉还没开口,徐飞白直接回绝,“不可以,路边小摊配不上金玉打造的五脏六腑,回头吃拉稀了,平康的鹰犬走狗定要来找麻烦。”

墨琮单手一撩大氅,一屁股坐在凌云釉旁的空位上,挑衅道,“你管得着吗?”

转头看向凌云釉时,又换了副笑脸,“这位姑娘看着面生,是新来的吗?”

凌云釉被他的自来熟弄得一头雾水,不知他到底是来搭讪的,还是干嘛的。

徐飞白故意捣乱,不给凌云釉接话的机会,“我们堂主呢?你把他拐哪儿去了?”

墨琮收起笑容,瞪他一眼,“你们堂主这么大个人了,脚长他身上,他要去哪儿我还能绑着他?”

凌云釉这下终于敢确定这位公子和徐飞白是认识的,难道墨昀今天独自去见的人就是他?

徐飞白与墨琮隔着凌云釉对掐,老板娘端来三碗鳝鱼面,才堵上两人的嘴。

徐飞白走的时候又对着墨琮冷嘲热讽一番,扔下一锭白花花的银子,走了大老远,听他大声喊了一句,“今夜小爷包场。”

吃面的人们还没反应过来,过一会儿,有人冲着徐飞白的背影吹了一记口哨,“谢了啊!老板娘再来一碗。”

老板娘没回过味儿,抱着白银啃了一口,确定是真的,忙对着徐飞白走的方向喊,“公子,这也给得太多了。”

从来都是墨琮向别人撒银子,还没人拿银子来砸他的,他愤怒得喝光了面汤,掏出锦帕斯文得擦干净嘴,才小声骂了一句,“暴发户,财大气粗。”

被墨琮甩掉的侍童心急火燎得找了两条街,才找到吃饱喝足的墨琮,“殿……”

墨琮冷眼瞥了他一眼,侍童忙改口,“公子,您让小人好找。”

“差点忘了七哥的嘱托,走,去趟县衙。”墨琮把擦嘴的帕子扔进侍童怀里,侍童毕恭毕敬地接了。

天一冷,卖羊肉汤的客店生意火爆,徐飞白点了两碗羊肉汤、一碗羊杂,凌云釉苦着脸推开碗,“才吃了饭,哪里吃得下。”

“这家羊肉汤可是十年的老字号,多亏我们来得早,再晚来一会儿,你想喝爷还懒得排队。”徐飞白一口气喝了半碗。

羊肉汤还冒着热气,香得让人流口水,凌云釉还是没忍住,小口小口得喝,一碗很快见底。她擦嘴时,余光瞟到店门正对着的一个摊子,地上摆了许多质地粗糙的陶人,一个黑衣少年被几个人围在中间,从腕上取下一个竹圈随手扔出去,不知道套中了什么,看热闹的人立时爆出一声好。

“好像是贪狼。”

徐飞白从碗里抬起头看过去,被叫好声捧得找不到北的少年还真是贪狼那傻小子。

贪狼买了十个竹圈,竹圈指哪儿圈哪儿,跟长了眼睛一样。摊主知道是遇到高手了,从包袱里拿出一个方盒,打开一看,是五个形态各异憨态可掬的瓷娃娃,“老朽行走摆摊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像公子这般厉害的人物,不服不行。可老朽做的都是小本买卖,这套娃娃送给公子,还望公子高抬贵手。”

贪狼哪里会稀罕那几个瓷娃娃,强硬道:“我开头问过你,你自己说的套中就算,我又没作弊,少啰嗦,再给我拿十个竹圈。”

摊主一脸难色,还要再说,吃瓜群众可不干了,你一言我一语指责摊主说话不算话,摊主有苦难言,只能再拨十个竹圈给贪狼。

这回贪狼看中的是最外圈的一个玉面狸,转转手腕试了试力道,竹圈直直向玉面狸的方向飞出去,摊主叹了口气,走过去想要将玉面狸捡给贪狼,忽然,玉面狸的斜对侧飞出一个竹圈,将贪狼扔出去的那个打落在地。

众人齐齐回望,看横插一杠的是何方人士?

徐飞白矫揉造作得很,“哎呀,打偏了,对不住。”

摊主指着徐飞白手里的竹圈,质问道,“你怎么没给钱就拿了……你……你怎么拿到的?”

摊主低下头,不可思议得瞪大眼睛,腰上空空如也,一叠竹圈都不见了。

徐飞白手腕上成排的竹圈中取下一个,“打个商量,那小子手里还剩九个竹圈,如果我能成功打下九个竹圈,你就把那套瓷娃娃给我。”

五个换十个,也值啊!摊主立刻答应下来。

贪狼却对套娃娃失了兴致,避开看热闹的人群,欺到徐飞白身前,徐飞白看出他是想要抢夺自己手上的竹圈,挂有竹圈的手背在背后,单手与他过招,贪狼不服气,也只用一只手攻击。

“不够快”,徐飞白的手灵巧得从贪狼手臂上滑过,利用腕力绞住他的手腕,食指一勾,就将九个竹圈勾在了指头上。

九个竹圈以他的食指为轴,缓缓转动,徐飞白十分欠打地冲贪狼挤眉弄眼。

贪狼本就看他不惯,见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更是怒从心头起。

这回徐飞白不接招,往旁边退了一步,“诶!这样打有什么劲,哥哥带你去个更好玩的地方,敢不敢去?”

贪狼最听不得别人问他敢不敢,“敢,现在就走。”

凌云釉一直坐在店里等,等得不耐烦了出来寻,哪里还看得见徐飞白,贪狼也跟着不见了。

凌云釉落了单,也不打算去找他们,漫无目的的在街头闲逛,天气虽然冷,但路上行人还是很多。凌云釉被一个捏泥人的摊子引去了目光,摊主正在给刚捏好的泥人上色,“姑娘随便看,那边的嫦娥仙子是刚刚捏好的,你看喜不喜欢。”

架子上插着身披袈裟的唐三藏,扛着铁钉耙的猪八戒,还有身缠七彩披帛的七仙女,凌云釉越过他们,拿起了最里面的脚踩祥云手握金箍棒的孙大圣。

“三文钱,姑娘们都喜欢嫦娥和七仙女,今天卖了好几个,像姑娘一样喜欢孙悟空的倒是少。”摊主和蔼得笑起来。

凌云釉探手入怀摸钱袋,摸了个空,才想起这次出门压根就没有带银钱在身上,吃住都有人管,所以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两袖清风。

摊主看出她的窘迫,安慰道,“姑娘是不是没带钱?没关系的,我这摊子一时半会还不会收,你现在回去拿也是来得及的。若是家离太远也不怕,我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在这里摆摊,你下次来的时候再买也是可以的。”

凌云釉不舍地将孙悟空放回去。

“老板,这个我买了。”从旁伸出一只手,交给摊主三文钱。

凌云釉眼睛一亮,回头看到墨昀站在她身后,他比她高了一个头,她微微仰着脸,橙红的灯光落在她眼中的深潭里,印出一道缩小了的剪影,像墨痕一样,缓缓晕开。

墨昀将泥人递到她手里,“旁边有嫦娥、织女,还有貂蝉、西施,怎么就偏偏选了一只泼猴?”

凌云釉轻轻摸了摸泥人额上的金箍,“因为孙大圣无所不能,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