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小蝉合着众人的歌声唱了半夜,却也不觉得疲倦,只是心中无尽哀伤,踏上了这片土地,便真正地不再是公主了,而是要没入教坊司。

虽然不知那究竟是何种地方,可从大家的话语里,应小蝉总也感觉得出,哪里并不是一个好地方。

应小蝉只跟随着众人,被木讷地推搡着,不知要去往何方,她心底里生出无限的恐惧。

她见连煜下马与一名年轻男子交涉。

那男子穿紫袍,戴金冠,想来也是身份显赫之人,只是他年纪稍大,下巴留了山羊胡,面色发青,眼底一片黑是,一双眼睛不住地在这些女人身上来回打转,毒蛇一般滑腻,叫人看了心里十分地不舒服。

合合儿说:“听人称呼他为曹王,想来他便是那传说中的无用王了。”

“无用王?”

合合儿点头:“从前北燕与大楚交战,这曹王领了一支最精锐的军队,若他领军保卫京师,恐怕战局未定。只是他一直按兵不动,不敢上阵,才叫大楚败得彻底。”

听了合合儿的话,应小蝉心里也不由得鄙夷起那曹王来,只是当她抬头,目光正与曹王对视,发现那男子正不怀好意地看向她,那种眼神,她曾经在晁鄂的眼中看到过。

应小蝉慌忙低头,不再看曹王,自然也不知道后者依然在死死地盯着她,嘴角流露出明显的猥琐笑意。

从他身边经过时,应小蝉更是低头快步走,谁料,还是察觉一只手借机从她的手背上拂过去,直叫她恶心。

她慌忙地抱紧了自己的身体,如惊弓之鸟一般。

殊不知,她越是表现得惊恐,曹王脸上那种垂涎的神色越发地明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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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煜并不多言,接风宴上都是曹王和晁鄂在谈天说地。

曹王吹嘘了好一阵,当年他是如何英勇杀敌的,晁鄂奉承着,连煜并不答话。

婢女为曹王斟酒,不小心将酒洒在了曹王的衣服上,忙跪了下去,磕头如捣蒜:“奴婢知错,请曹王饶命!饶命啊!”

曹王不满地冷哼一声:“来人,把这个不长眼的给本王拉下去,剁了她的手!”

婢女吓得花容失色,涕泪齐流,脑袋磕得已经出了血,却全是无用。

晁鄂却拱手,献上一言:“胜利的日子,不好听见哭声。这女子酒倒得不好,可这席间更有倾城美女可以服侍您!”

“有理!有理!”曹王掸了掸衣服,“早听说薛家的女儿,曾经的临京第一美人便是随军出征,不知本王是否有此荣幸?”

薛莺儿坐在席间,忽地听到曹王点了自己的名字,她心生不悦,好在有面纱遮着,将她厌恶的表情藏了起来。

曹王其人长相一般,作风粗鄙,薛莺儿一心只爱连煜这样的少年郎君,又怎甘心去服侍曹王。

只是,薛莺儿也自知,曹王是皇室宗亲,她再不愿又如何?

“合该是贱妾的荣幸。”薛莺儿起身,到曹王身边坐下了。

曹王目光本来瞥向席间一位蓝衣美人,他本以为这位便是薛莺儿,不料站起来的却是另外一位。

“既是荣幸,何不摘了面纱?”曹王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是贱妾疏忽了。”薛莺儿将面纱摘下。

曹王见过后,只微微地皱了皱眉,抬手指向蓝衣美人:“你是薛莺儿?那她是何人?”

薛莺儿原本还瞧不上曹王,如今又见他也瞧不上自己,气得握紧了拳头,指甲死死地嵌入肉里面去了。

晁鄂一见机会来了,便告诉曹王:“那是此次出征北燕的战利品。”

“我倒不曾知道北燕那种蛮荒之地有这样的美人。”

晁鄂说:“她是北燕大汗最小的公主,名声倒是早在草原上传开了,乃是草原三十六部的明珠。”

“不过,到底是北燕蛮子,再好看,还能比得过薛校书不成?”

晁鄂说:“这您可就不知了,这北燕小公主生得是一张倾国倾城貌,是草原三十六部的明珠,薛校书纵然美,可见了她也甘拜下风。”

“哦?当真如此?”曹王拍了拍他身旁的位子,玩味地看向那位清冷的蓝衣美人,“坐过来,叫本王好好看看!”

合合儿也身穿蓝衣,她见曹王形容猥琐,不愿公主被他侮辱,被自发起身,要替应小蝉过去。

“啪!”

曹王将酒杯一摔,板起脸来:“不是叫你,是叫她过来。”

合合儿于是只得坐下,不再敢动了。

应小蝉原本还沉浸在背井离乡的哀思中,忽地听到有人叫自己,她吓一跳,抬头对上曹王的目光。

曹王舔了舔嘴唇,只觉得喉头干涩,虽然还未看清这女子容颜,单凭这双眼睛,她便胜出薛莺儿许多,这一双我见犹怜的眼睛,想来应该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孩,是真正无瑕的白壁。

“本王叫你过来,是听不到吗?”曹王见她呆愣着,十分地不高兴。

席间气氛骤降,女乐也被叫停,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应小蝉,无声地催促着她。

纵然是无用王,却到底也还是王,碾死一个人比踩死一只蚂蚁更容易,何况,亡了国的人比蚂蚁更不如。

曹王肥圆的手揽过薛校书的腰,在她腰上摸着,甚至还要探进她的衣服里,眼神还像刮骨刀一样,看着应小蝉,从头到脚扫一遍,若不是现在还有旁人在场,怕是他早就要把应小蝉的衣服剥得干干净净了。

应小蝉惧怕他,瑟瑟地战栗起来,双手环抱在身前。

众人大气也不敢喘,都在心里想叫应小蝉快些起身,毕竟无用王虽然无用,可他杀起人来,总比旁人又快又多。

曹王一下下敲击着桌面,宛如刑场的鼓点,一声声落在应小蝉心头,叫她快些就范,若是再晚一些,便会有她不能承受的后果。

曹王越发地生气了,可他忽地笑起来:“本王倒差点忘了,蛮人如何听得懂本王说的话,难怪她不曾起身。”

晁鄂本想告诉曹王应小蝉懂大楚的语言,只是在曹王的眼神下,他并不敢再说什么了,生怕一不小心把怒火引到自己身上了。

曹王松开薛校书:“你去,把她带过来给我。”

薛莺儿如释重负,忙走到应小蝉身边做了个手势,她见应小蝉不动,又拉了拉她的胳膊催促她动身。

“你再不去,就要有人被你害死了!”薛莺儿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方才你也瞧见了,他杀人不眨眼,你是没事,可别害了其他人,他动不了你,还动不了你的阿妈、你的女官吗?”

应小蝉怯怯地抬起头,先朝连煜的方向看一眼,他侧脸也是极其好看的,如天人一般,只是他在喝酒,并不朝她这边看一眼。

应小蝉委屈地红了眼睛,可她再无可以依靠之人,既然连煜并不发话,为了族人,她便只有顺从了。

“去呀!去吧!”薛莺儿又扯了扯应小蝉的胳膊,小声哀求着,“姑奶奶,只有你委屈吗?若你害死了你的亲人,到那时你再掉眼泪不迟!”

应小蝉咬紧了嘴唇,咬出了血,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她不能连累其他人。

她理智上什么都明白,可眼睛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泛着盈盈的水光。

强忍住哭的冲动,她心知如今她已经无人庇护,从前她在父兄的羽翼下躲雨,如今大雨劈头盖脸地打下来,该轮到她张开她的翅膀去尽力护住她在意的人,哪怕这翅膀微不足道。

应小蝉起身,朝着曹王的位子走去。

“回去!”

应小蝉抬头,望见是连煜在对自己说话,她呆呆地站住了,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回去,坐下。”连煜又说一遍。

应小蝉看向曹王,见曹王脸上无光,但并不恼怒,便知曹王也是忌惮他的。

她点点头,如蒙大赦,回到位子上,朝连煜投去感激的目光,不过连煜并未看她。

薛莺儿的指甲嵌入肉里,已经把她自己掐出了血,她恨,都是曹王无礼在先,连煜凭什么只为应小蝉说话。

曹王看了连煜一眼,这少年人是个后生,见到他本应该行礼,可谁叫他是皇帝近卫,奉命监军,如今立下这样大的一个功劳,自己便是一个王爷,若为了一个女子正面与他起争执,也是不妙。

但曹王到底是心有不甘:“原来这北燕的公主听得懂汉话啊!”

应小蝉不敢说话,只偷偷去看连煜,见他气定神闲,她便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原先本王三催四请,她都不动,连小世子你一句话,她倒立刻照做了,看来区区一个曹王,是比不上连将军啊!”

曹王这话说得严重,若叫人听了去,便指不定要怎么说连煜漠视皇权,以下犯上,恐有谋反嫌疑。

在官宦之家长大的薛莺儿自然知道曹王这指控是有多严重,一时间心底慌得不得了。

连煜只放下酒杯,双目直视曹王,不疾不徐,云淡风轻,只是他身上有种无形的威压,连曹王这种身份也觉得被压了一头。

“曹王说笑了。连煜是天子近臣,自然事事以皇命为先,”连煜说,“此女是皇上亲自开口要的,连某不敢叫她有半分闪失。”

“本王不过是叫她近前来,又没有做其他的事。”

“曹王有所不知,此女天性胆怯,方才已经要吓得哭了,若她哭肿了眼,如何能见天颜?”

连煜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曹王也只得作罢,只是隐隐结下了梁子。

应小蝉原先偷偷地看向连煜,只觉得他像哥哥那样保护自己,只是听了他的话,心下忽地失落了,终究是不同。

她是北燕公主,他是大楚将军,那根本不是在意,不过是要保证这件礼品的成色。

薛莺儿瞥见应小蝉低落的神情,她便觉得开心,昨夜这女子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如今还不是被打了脸,终究只是个玩物罢了。

这边安抚好了曹王,女乐重又开始演奏,席间恢复祥和,晁鄂拼命地挤着笑脸同曹王推杯换盏,生怕曹王记起方才是他挑唆了整件事。

连煜转头看向应小蝉,她果然又是一副委屈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