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明德看到火候差不多,将折扇一收,说:“我家相公说过,是等二位贵使将事务办完之后,让我们请二位贵使前往渭州做客,不耽搁二位贵使的公务。”

这也是违反礼制的。

但二人很傻眼。

无他,耶律虎古也。

澶渊之盟时,曹利用孤身进入契丹大营,并不惧怕,然而让一件事弄得瞪目结舌。他看到韩德让与萧太后共居于一车帐之中。这种车又叫奚车,张有毡幕,内有简单的生活设施,安营扎寨时即为寝帐。曹利用一对绿豆眼就翻啊翻,古今往来有不甘寂寞的太后,很多。可皆是偷偷摸摸的,当然武则天除外,但这是什么地方,大军之中,十几万将士众目睽睽之下,一个是契丹的太后,一个是契丹的大臣,要命的是这个大臣还是一个汉人……很是想不明白。

耶律虎古是六院夷离堇(南院大王)觌烈的孙子,正宗的出身名门子弟。出使宋朝还,说宋朝想取河东。韩德让的父亲韩匡嗣说,你怎么知道的?虎古说,南朝诸偕号之国,宋皆并收,惟河东未下。今宋讲武习战,意必在汉。韩匡嗣不听,第二年宋朝果然收入河东。辽景帝以为其人能料事,很器重。很正常的一次进谏,宋朝类似的事例每天都在发生。

可是事情过去很久,韩匡嗣没有记这个仇,韩德让倒将这个仇恨记住,后来又因为政事不合,略争了一争,韩德让立即抄起身边护卫所执的戎杖,往耶律虎古脑袋上敲,几下就将耶律虎古的脑袋敲成一个烂西瓜,当场毙命。

耶律虎古冤死,但契丹无一人为其喊冤,相反,对韩德让时至今天,还感恩戴德,认为韩德让给契丹带来和平富裕安宁的生活。这不象霍光与后来的张居正,前面一死,后面皇帝将其抄家灭族。

本来耶律虎古与韩德让是契丹国内的事,与郑朗无半点关系。

仙……

刘六符提议的,有一些大臣说不可能,太重。刘六符反而叹息一声,不重恐怕此子不能动心。未必前面一投契丹,后面立即授予这些官职,可只要郑朗做到宋朝一半的功绩,足以授之。

一干契丹大臣大眼瞪小眼,全部无语。总体而言,契丹穷啊,看到没有,宋朝加了二十万岁币,一个个乐得喜不自禁。郑朗一年不要多,能使契丹举国增加一千万贯的收入,契丹会有多富哪?只要积累十年,国库里有数千万贯,或者上亿贯财富,再有强大的精兵!就是消灭宋朝,也是垂手可得的事。但问题关健,是那个青年宰相愿不愿意为契丹效力。

可以想的,连那个承诺都冒出来,为了拉拢此子,只要此人来到契羿,嘴巳张一张,自己的陛下为了使此子快乐,也能派人将自己二人当场击杀。

前事不远,后面又和……

两人对视,眼中皆露出仓惶之色。

耶律敌烈嘴张了张!又看着王惟吉,王惟吉无奈,只好说:“二位,能否容我们商议一下,晚上给你们答复?”

两人全部忽视了元昊的感情。

他们前倨后恭,但对象不同,倨的是自己,一个堂堂一国之主,恭的却是宋朝一个大臣的家奴!

一把大雪翻飞的下。

不是江南那种**的水雪,晶莹剔透,落地即融,带着粉带着浓浓的水气与羞色,就象一个害羞的仙子落入凡间。

干干的寒雪透着无穷寒气,似是一粒粒细小的冰刀,落在人肌肤上,寒冽无情的在肌肤上切割着。转眼间,天地白茫茫一片。新雪会入老雪,渭州城便变成一片白色,只是一两根茅草露在外再,上面也附着冰棱,随着狂风,沉重敲打着屋橼。

这一年的冬天真的很冷。

屋里生着火炉也不行,道道寒气透过窗户的缝隙卷袭进来,郑朗不由地打了一个寒战。

这忽然使他想到了很多事。

为什么史上定川寨之战后,元昊明明大胜,最终议和,不仅是因为契丹的压迫,国内的困窘,还有这场寒冷的严冬。为什么呆儿族会叛乱,还是这场严冬。

游牧民族经济很脆弱的,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寒,就会冻死许多人与牲畜。

中原经济也未必好,王安石变法失败,无情的老天也在帮倒忙,明朝灭亡,也是西北连年大旱,老百姓饿得走投无路,这才揭竿而起。天气因素,在这时代还是致命的。

“北力啊……”虽冷,郑朗说这句时,脸上却有了一份喜色,然后说道:“杏儿,替我磨墨。”

“好来。”江杏儿拿起墨在砚台上磨起墨汁。

郑朗写了一封信给朝廷,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朝廷忽信忽疑,几个大佬知道,郑朗早就在安排,但契丹人真的如此短视,与西夏进行大规模的战争?并且还是看似很弱小的西夏获胜?但是不用多少钱,也不动用多少人,听其任之。

会不会成功不知道,但两位契丹使者真的被请到谓州。

元昊气得差一点骂娘。

最后言语颇是怨怒,耶律敌烈也更没有好言,小午,你真是失心疯,居然如此慢怠我们。最后不欢而散。要的便效果。

两人来到渭州,见了郑朗十分客气。

其实郑朗想想其中的原因,啼笑皆非。

朝廷也在啼笑皆非。

将二人迎到自己府上,盛情款待,吩咐杏儿上茶,然后说道:“二位贵使,你们可熟知史书?”

“读过一些”,耶律敌烈与王惟吉说道。

“汉人最强大的时候便是汉唐,歼灭许多胡人,可汉人乃是耕种文明,不喜寒冷,虽灭了北方胡人,不得居其地,不得不将其地让给其他的胡人群种,于是旧的一族消灭,新的一个族群继续强大。汉朝歼灭匈奴做得最为成功,几乎使北方再没有游牧民族的危害可是有西羌之乱,最后五胡乱华。唐主本有一半胡人血脉,被群胡奉为天可汗。但是先有东西突厥,后突厥吐蕃,还有你们契丹,韩鞠,回纥等陆续兴起,边害从来就没有消停过。”

“郑学士说得好啊。”

“汉人如此,再看你们北方的胡人,多少胡人被汉人灭族,使种族彻底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即便强大不亚于你们的匈奴、突厥。做得最好的便是北魏放下身架重用汉人穿汉服,学儒学,改汉姓,与汉人通婚,然而不过才主掌中原半壁江山。最后被汉人的朝代隋朝取代。试问,鲜卑人如今何处?是西夏吗?人P基数太少,月圆便是月缺之时,潮起便是潮落之时超过你们人口基数的压力,试图执掌庞大的疆域,奴役比你们多达几十倍的汉人怎能不灭亡呢?”

似是而非的言论,颇能蛊惑人心。两人沉默不语。

“相对来说,你朝做得很好,蕃人治蕃,汉人治汉,民族交融,大家和睦相处。最伟大的便是两位先帝,抛开民族成见,于澶州城外议和,大家变成兄弟友好联邦。才过了几十年,我朝发展成什么样子,你朝又发展成什么样子。自古以来北方繁荣莫不及你们契丹,南方繁荣皆不及我朝。这中间的利害关系,又岂是那些鼠目寸光之辈能看出来的。所以我对你们辽国人,一直很尊重,对贵国先帝更是敬重。”

“两国已经又搭成新的盟约。”

“是啊,强人所难,落井下石,本来是兄弟之邦,相互尊重,如今不但增加岁币,这无可是否,但为什么要逼我朝交出公主,一旦交出公主,屈辱便会积压在我朝军民心头。上下军民心中愤怒,怨恨,这个盟约还会稳定吗?”

“没有。”

“是没有,但本来一个贡字已经隐隐成为下国,今天又变成一个纳字,差一点成了献字,比和亲所带来的耻辱低在哪里?当年萧太后、韩相公与贵国先帝是多么英明,分寸拿的捏是多少得当,天地间无非就是一个平衡之道,帝王心术是平衡之术,我的儒学也讲究一个平衡,何苦破坏这个好不容易搭成的平衡。”

似乎又是很有理,二人不敢回答。

“贵主带了一幅画给我,今天我写一幅字给他。”说着站起来写字,写了一百个和字,楷隶草行都有,绝对的一百个字体,而且郑朗写得很用心,每写一字便要沉思一下。

这也是一个书法的瑰宝。

“好”,两人击掌拍手。

将字轴交给他们,设宴招待,宴间郑朗又说道:“如今外面大雪封门,天气酷寒,二使来西北不值啊。”

“为何?”

“也许你们会认为我强人所难,硬将你们逼到渭州,有违礼制。可是元昊本来就是一个桀骜不驯之辈,你们契丹是好心,替二国化解恩怨,只怕此人未必领你的情,反而会在心中恨你们契丹人。”

“他敢!”耶律敌烈说道。一路南下,看到很多,因为天气冷,西夏境内百姓更加贫窘,沿途看到的情况惨不忍睹。甚至还看到一拨百姓冒着危险想要突破兜岭,逃向宋朝,被西夏驻军发现,强行驱逐回去,还杀了一些反抗的人。直到宋朝,过了新寨之后,才看到生机。这样的西夏有何惧哉?

“你们再想一想,与元昊交谈时,他是持什么态度?”

这一问,二人又不好回答。

“不过你们契丹要慎重啊,西夏打到现在,兵悍将勇,你们契丹若强行用军队讨伐他们使他们屈服,若是骄傲自满,多半是会大败而回,自讨屈辱。”

“郑学士,你这样说过于夸大西夏人的实力……”,王惟吉说道。不能我们契丹的军队还不如你们宋朝!

然而就是!

如今的契丹军队未必真的能赶上宋军。当然,也要看何人领军。

郑朗笑笑不答。

留二人在渭州呆了几天,热情招待,还送了十几幅字,给了契丹小皇帝。大家相谈甚欢,这才将他饵送走。

元旦就快来到了。

看着契丹一行人消失在地平线上,郑朗喃喃地说:“历史要翻开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