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既显贤德,又全了你的心意。你说如何?”

他又将问题再度抛了回来,景修远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俯首答应道:“儿臣谨遵父皇之令。”

他默默叹一口气,对自己说,一切都是天意,他已经为阿妩争取过了。谁让她不能生育呢?

他坚定道:“退婚吧。”

第16章 好似在哪见过

16.

青妩一整夜都没有睡好,她又梦到了很多小时候的事。

那年庄子上起火,兄长丧命,所有人都告诉她,一切都已无力回天。

可她不信,偏偏要闯出去为哥哥找大夫,庄子在乡下,鲜有人至,她一路从郊区跑到旁边的官道上,只希望能遇到人,遇到一个帮她的人。

就是在那里,她第一次遇到了景修远。

也是景修远帮了她。

所以,她对景修远始终有一份感激。

后来,她无家可归,被接回方家,在京中一众贵女之中,景修远选择了她。

是他带她走出了方家这滩会淹死人的死水。

景修远是她从前唯一的一束光。

窗外天光破晓,一轮血红的金轮被沉云缓缓托起,几丝幽暗的光亮将整个院子拢住。

那束光要熄灭了。

“圣旨到——”

尖利的嗓音将整个荣国公府唤醒。

“姑娘……”姝红连忙将青妩唤醒,整个荣国公府具是整衣敛容,到前厅侯旨。

荣国公府更是着官服皂靴,跪在所有人之前,青妩和薛氏分列两侧。

青妩额头触地,冰凉的感觉透过那一小块皮肤直接钻进骨子里,冻得她骨头缝都咯吱作响。

传旨的太监抖开圣旨,径直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方家有女青妩生辰于太子修远八字不相合,强结姻缘,比是冤家,余生相对。故此解除婚约,自此成亲嫁娶各不相关,自生欢喜。钦此。”

最后两个字一落地,就是板上钉钉,君无戏言了。

青妩无力地合上眼睛,声音微颤,哭腔卷在每一个音节里,“臣女领旨谢恩。”

-

文心苑。

一扇轩窗半开,冷风扑面,青妩倚坐在窗前,盯着窗外光秃秃的柳树树干,一动不动。

自皇上颁旨退婚已经过去了三天。这三天内,青妩就再也没有出过房门,姝红每日变着花样的给她做吃的,可是她没有胃口,几乎是食米未尽。

“姑娘……”姝红见她身形愈发单薄,又坐在风口,取了件披风想给她裹上。

青妩被冷风吹得耳朵疼,她好似听不到任何人说的话,只能看见姝红的嘴巴一张一开,她眼前发晕,想说话,却唇角发干,一扯就破了皮。

一串血珠从唇角溢出,她伸手抹了抹,苍白干涸的嘴唇被染红,她好似将入地狱的一抹孤魂,轻得一抓手能握住。

姝红忙给她裹上披风,又去将窗户关上,她握住青妩冰凉的手,劝慰道:“姑娘,您这又是何苦呢?自己的身子要紧啊。”

青妩盯着外面,陌陌冬日,荒芜一片,“在他们心中,我早已是个死人了。”

她的声音无波无澜,好似一片死水,没有半点生气。

见她这样子,姝红是打心眼里生出一股惧意,“姑娘……”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青妩跟前,抱着她的小腿,哀哀求道:“姑娘,虽然太子退了婚,可是,您仍是荣国公府的大姑娘,千万,千万别想不开啊……”

“姑娘!”她见青妩纹丝未动,半个字都没听进去似的,心下更急了,她不住地磕头,“奴婢求您,咱们出去走走吧……您这样,奴婢害怕……”

青妩没说话,眼角却不自觉的落下泪来,她怔怔许久,忽地想起了什么,从旁边桌上拿过一方精致的木匣。

在打开的前一刻,她忽地有些惧意,指尖蜷缩停留,最后被那冰凉的锁芯一碰,才终于下定决心了。

她解开锁扣,打开了匣子,里面只放了一张单薄的纸,青妩展开,正是那日回春堂的地址。

宣纸在手心被捏紧,发出一声脆弱的声响,青妩说:“你说得对,或许是该出去走走。”

次日。

青妩带着姝红到了永曲坊长鹿大街上。

姝红不知道青妩是想做什么,青妩照着那张纸找到第七十一号,没有立刻进去。

她看着那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牌匾,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只是走一走,又无处可去罢了。

青妩将那张纸收进袖中,然后迈上台阶,“走吧,进去看看。”

堂前,两位年轻的大夫正在坐诊,都不是青妩熟悉的面孔。

有迎客的伙计过来招呼她们,问道:“姑娘,您是要看诊吗?”

青妩摇了摇头,说:“我想找万大夫。”

那伙计一愣,正要说什么,就听到堂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掀开帘子走出来,正巧就是老万。

他一抬眼就看见青妩二人在柜台上立着,忙迎上前,惊喜道:“方姑娘,您可是来复诊的?”

而姝红也已经认出了他是谁,立即瞪大了眼睛,转而又狐疑道:“姑娘,您是怎么……”

青妩不愿多说,“偶然相识,倒是和万大夫有缘。”

老万笑着摸了摸胡须,说:“姑娘请坐,老夫再给您把把脉。”

青妩被请到内室,一块帕子搭在手腕处,老万一手把脉,一手不紧不慢地捋着胡须。

青妩先是有些紧张地观察他的表情,却发现他始终微阖双目,神情莫测。

她忍不住转头,去看这内堂的装饰,又忍不住想起那日,坐在马车里始终没有露面的少东家。

之后,老万说了什么她都心不在焉。

青妩伸手在袖子里抓了抓,说:“这儿……便是万大夫您当值么?”

万大夫说:“是。偶尔少东家也回来,今日却是碰巧不在。”

青妩有些遗憾,想到那日他坐在车里,一直咳嗽,便问:“贵少东好似身子不大好?”

老万叹一声,说:“是啊。那是自小在娘胎里落下的病症。”

他只解释了这一句,便没再多话。

青妩也不好再继续问下去,她移开视线,又随意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今日路过进门,打扰您的生意了。”

老万跟在她身后送她,“姑娘客气了。”

他朝青妩郑重拱了个礼,“姑娘也小心身子,慢走。”

青妩点头,姝红已经走到前面替她撩门帘去了,她略略低头穿过。忽地,一阵马鸣声响起,青妩下意识朝门外去看。

一辆马车急停在回春堂门口,车上下来一个人,裹着厚重的皮裘,手间揣着一个暖手的皮手笼,头顶还带了一顶裹着皮草的风帽。

浑身上下都被遮得严严实实。

他被人扶着走进门,身形略显瘦弱佝偻。

远远的,青妩觉得这身形好似在哪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走神时,他已经走到近处,隔着风帽的遮挡,看不清脸。

他拱手向前,平身朝青妩郑重一揖,算作是初见的礼节。

“方姑娘。”

仍是那个喑哑的声线,正是那位少东家。

青妩亦矮下身子还礼。

少东家朝她虚扶一下,又拍了拍身边人的手臂。

跟着青妩和姝红再度被人请入内室。

少东家跟在她们后面,也欲往里走,却被老万拦下。

老万叹一声,说:“主子,您这身子……”

景立摇摇头,将咳嗽声生生咽回去,盯着那道隔出内室的门帘子,轻声道:“我没事,备茶去吧。”

第17章 楚王病危,正缺一个冲喜……

17.

一间不大的内室被一扇屏风隔开,两人分坐两侧。

青妩有些拘谨,坐在桌前忍不住抓了一下自己的裙角。

另一边,景立坐在屏风后面,摘下了遮面的风帽,和皮氅,屋里烧些四五个炭炉,他仍是抱着手炉,盯着屏风上显出的一抹黑影,刻意压低着声音,说:“我以为姑娘不会来。”

青妩盯着自己的鞋面,说:“是我打扰您了。”

景立否认,“是我给你的地址。”

青妩用的是确定的语气,“您知道我的身份。”

景立没有犹豫,坦诚道:“老万到贵府为姑娘诊治,已经猜到了姑娘的身份。”

青妩苦笑一声,现在她被退婚的消息想必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没有什么再遮掩的必要了。

她说:“大概也是真的没有去处了,想着公子或许不会取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