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沈慕是不是对她,对她表白了。云簇咬了咬唇,有些不知所措。

当初不是都答应要退婚了。

这才过去不到两个月,怎么又反悔了。

云簇忽然从心底生出几分恼怒来,觉得沈慕是在给自己出难题,她忽地从旁边抓起一把雪,随便团了团,泄愤一般往空旷的院子里扔去。

松散的雪团无辜地坠落,又融进积雪里。

除了冻得通红的双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云簇却仿佛从这无聊的游戏里找到了乐趣,她再团起一团,扔出去,再团,再扔。

直到那边栏杆上、窄凳上的落雪都被她扫干净,原本白嫩的手指也冻得像萝卜一样红肿。

可她却仍意犹未尽似的,想直接走到院子中间去,沈慕终于在这时候除来,一把握住她的小臂,顺着衣袖下滑,感觉到她冰凉的手指。

“云簇!”沈慕心疼地拉住她的双手,后悔自己出来的太晚。

云簇不说话。

沈慕将她两只手都握在手心里,然后带着她又回了暖阁。

云簇想把手抽出来,却被沈慕用一个眼神止住了动作。

他稍稍用了几分力,将云簇一把拉扯进自己怀里,大手裹着云簇的小手,轻轻地替她揉搓着。

一边揉一边无奈地说:“你若是不喜欢,直接骂我说我拒绝不行么,何必要糟践自己的手?”

云簇垂着眼睛,不挣扎也不说话。

沈慕无奈,又不敢再惹她,干脆也闭上嘴,只专心给她暖手,等暖的差不多了,又吩咐人打了一盆热水来。

他往水盆里倾倒了几滴无色的药水,然后握着云簇的手浸入热水中,因为怕云簇受不了抽回手,所以把自己的手掌覆在了云簇的上面。

云簇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她垂着眼睫,静静地盯着两人交叠的手掌,忽地眨了眨眼,鸦羽一般的长睫颤了颤。

沈慕有一半浮在水面上的手背一凉,一滴眼泪坠下,融进了温水中。

沈慕一愣,他立马抬起头去看云簇,这才发现她的眼圈泛红,眼泪半含不含,桃花眼里盈满了委屈。

他顿时有些无措,想抬手去给她擦眼泪,却被云簇避开,挣扎间险些把水盆掀翻。

沈慕不敢动了。

云簇背过身去,然后又忽然蹲在地上,双手环住膝盖,整张脸埋了进去。

瘦弱的肩膀一颤一颤的,虽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沈慕却知道,她定是哭了。

虽然具体不知道缘由为何,却是因为他才哭的。

是被他惹哭的。

得到这个结论的沈慕再说不出半句话来,就连一张口,都觉得充满苦涩。

两人就这样沉默下去,直到云簇忽然出声打破了沉默。

“沈慕,你喜欢我是不是。”她明明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沈慕知道,他并不需要自己的回答。

果然,云簇稍稍抬起了头,让她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闷,“你也知道,我喜欢你。”

她这样轻易地把喜欢两个字说出口,沈慕竟有些慌。

他想止住云簇的话,但已经来不及了。

“我们两个相识相遇我已经不知道是谁的错了,但我承认,后来先动了心思的人,是我。”

“你温柔体贴,英俊逼人,又救我帮我,我动了心。”

“甚至当时还想着,如果我未婚夫是你就好了。”

“可是,沈慕,你别忘了,当初拒绝我心意的人是你,后来答应退婚的也是你。”

“如今百般示好,故作深情的也是你。”

说到这,她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或许你是真的有点喜欢我,那日宫宴,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世家公子对我示好?徐善延对我温柔?”

“无论什么,我想,你大概有些急了。因为即便我们退了婚,你依然笃定地把我划为你的势在必得,要不然你当初只要死缠烂打不退婚不就好了?”

“你退婚是因为你觉得,我会再为你回头,因为你知道,在曲阳时我就对你钟情。你今日表白的话,其实也不过是通知我罢了。”

“沈慕,你是不是太自信了?”

这好像是两人相识以来,云簇第一次对他讲这么多话。

但遗憾的是,是充满提防和讽刺的语气。

沈慕有多想否认,他并非如此。

可在触到云簇红彤彤的眼睛时,他竟一句辩解也说不出了。

云簇此时也已经站起身,她伸手抹干净眼角的泪水,仰起脸,抬头看着沈慕。

她明明比沈慕比矮了许多,却莫名地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

目光像是化为一把凌迟的匕首,一寸一寸地打量着他,忽地,她弯了弯唇角,笑容里带着些遗憾。

“我承认,在曲阳,我先动了心。”

“但别忘了,我喜欢的人,叫季文。”

“不是你。”

最后三个字如轻飘飘的羽毛,却在吐出来的那一刻化为箭矢。

狠狠地刺进沈慕的心口,并划了一个鲜血淋漓。

直到云簇决绝离开,沈慕仍愣怔在原地。

扑面的雪风从半开房门里直涌进来,沈慕被刺骨的寒冷包裹,垂在身侧的手指尖竟然在发颤。

他半生戎马,在岭南屡战未败。

但面对云簇,别说运筹帷幄,只能溃不成军。

-

云簇出来的时候连披风都没穿,把轻蝶吓了一跳,她忙把自己的披风脱下将云簇裹住,问:“殿下,您的外裳呢?”

云簇只说了一句回家,然后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轻蝶吓了一跳,忙将她撑住,但终究独木难支,只得求助庄子里的人,“来人!”

下人们听到动静纷纷跑过来,七手八脚地要去扶。

沈慕在这时走来,他也只穿着单衣,脸色发白,手上却很有力气。他想伸手将云簇抱起,却忽然被一道从天而降的身影拦住。

沈慕一怔,来人对他恭敬地拱了拱手,“在下是公主殿下的贴身暗卫,自会照顾殿下,就不麻烦沈公子了。”

说着,他将云簇一把抱起,步履不停地将她抱上马车。

但沈慕却仍不放心,想要跟着一道。

一旁的轻蝶咬了咬牙,有些犹豫,但想到方才云簇出来时的状态,还是下定决心道:“沈二公子,奴婢斗胆说一句,我们公主殿下怕是不想见您。”

沈慕急切的动作霎时一僵,扶着车门的手臂也不自觉地滑落。

是啊,云簇不会想见到他。

而轻蝶对他又福了福身,“奴婢告退。”

那暗卫坐到了车夫旁边的位置上,朝沈慕拱了拱手。

马车跟着飞快行过,转瞬消失在沈慕的视线中。

回程的路行的比来时快多了,但始终守在云簇身边的轻蝶仍有些着急,她时不时便会伸手去摸一摸云簇的额头。

却是一次比一次更烫。

好在太医都早早地等在了云簇的寝殿外,只等暗卫将云簇抱进房间,便立即打开药箱开始诊治。

安静的房间里瞬间涌满了脚步声和说话声。

轻蝶将身边伺候的人一个个安排了一遍,有的烧水有的更衣有的去宫里传信。

可即便如此心里仍是不大踏实。

好在几位太医都捋着胡子说公主殿下只是受凉发了热,等一剂苦药灌下去,晚上便会醒来。

轻蝶提着的心稍稍松了一些。

到了晚上,云簇果然醒来了。不过身上仍是烧得很热,轻蝶按着太医的嘱咐又给她喂了一剂清热的药,伺候她再度睡下。

然后拿温热地帕子给她擦拭热敷,整整熬了一夜,直到破晓时分才撑在床边打了个盹。

再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轻蝶拿手背碰了碰云簇的额头。

已经不烧了。

她长长舒出一口气来,然后命人重新去烧水,预备给云簇擦一擦身子。

但热水还没烧开,云簇就已经醒了,“水。”

她的嗓子干涸沙哑,轻蝶忙给她倒了一杯白水,扶她起来,一口一口地喂她。

云簇靠在轻蝶的怀里,像是一株即将渴死而又沐浴甘霖的麦苗,总算是回过了一点劲儿。

轻蝶心疼的看着她,问:“殿下还有哪里难受吗?”

云簇摇了摇头,半句未答,然后又重新滑进被窝里。

轻蝶给她掖好被子和帷幔,轻哄着她,“睡吧殿下,再多睡一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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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云簇之后,沈慕在庭院里孤站了很久。

直到风雪再起,重重的车辙印都被重新覆盖住,他的手指也冻得紫红不堪。

下人们看出他情绪不对,都不敢在这时候去触他眉头,最后,还是沈秦急急赶到了。

他看着傻站着的沈慕,当即便扬手要打他,可沈慕却只是疲惫地撩了一下眼皮,跟着又垂了下去。

似乎看到是他,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