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此地不宜交谈,请移驾至微臣府中。”

太子闻言,脸上立马浮现一丝狂喜色。

池砚从南庄搬出来后,便在城中偏西南处置了一处府邸,里面亭台楼阁,还算精雅别致。

太子妣景辉进入这里之后,留心观察了一眼,见这里一个女婢都没有,想到七姑姑妣云罗,忧郁的眼神终于变得坚定了些。

“子墨,七姑姑她从小生活艰难,生母宓氏根本不在乎她,还还水性杨花同我父王勾搭在一起,她为了生存,所以才被迫……”

妣景辉道:“子墨,我父王实在不是个明君,难道你还要看着七姑姑仰他鼻息。七姑姑生得那般绝色,他又怎么舍得放手,他之所以将她赐婚给你,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避人口舌,而私底下却是想暗度陈仓呀。”

“太子殿下为人子女,这么说自己的父亲怕是不对吧!”池砚心中波涛汹涌,但是面上却十分冷静。

面对池砚的质问,妣景辉有些惶恐,但是他一想到最近的局势,以及自己母亲的病,便破罐子破摔,横下心来道:“子墨,你难道甘心屈身侍奉侮辱自己心爱之人的君王么?如果孤当了大王,必然会封你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令伊,而七姑姑,她再也没有人敢觊觎,永远只属于你一个人了。”

“太子殿下,你胆敢弑君?”池砚不由握紧了拳头,沉声呵斥道。

“我,我……”妣景辉瞪大了眼睛,望着面色严肃无比的池砚。

黎后倒下了,他的位置就变得岌岌可危,为了生存,他……

“孤有何不敢。”妣景辉咬牙道。

池砚嘴角微微上扬,对着妣景辉行了一个君王大礼。

妣景辉望了,当即眼前一亮。

第58章

*

天牢之中,韶云与那帮纵火的人关在一起,他们得知一个消息——七公主和大王的事,不过是敌国奸细的阴谋,并且成为帮凶的他们要被凌迟处死。

他们一天天地倒数着时间,在阴冷潮湿的环境中,心中的恐惧被无限地放大。

“我错了,我不该一时冲动。”

“我……我还没有娶妻生子,我不要死。”

“凌迟处死,实在太可怕了,我怕痛。”

韶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角落,听着这些人后悔的声音,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他的脸上、他的胳膊、他的腿皆在这场大火中烧伤,他恨眼前这些人无情无义,但更恨自己愚昧无知。

如今他望着自己的伤口一点点流脓,一点点溃烂,他丧气得想,为何不让他就在那场大火中被烧死,为何要让他活过来,成为连累家族的罪人。

或许,他如今这幅模样,是老天爷给他的惩罚吧。!

正当他自嘲绝望不已的时候,牢房外面的门锁忽然被咔嚓一声打开,有一个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色身影忽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池砚,池先生来了。”

里面陷入绝望之人见到池砚,仿佛见到了希望一般,蜂拥这冲上去,握紧铁栏杆道:“池先生,救我们。我们也是中了敌人的奸计呀!”

“救救我们呐!”

池砚站在外面静默地盯着他们,面色冷俊道:“经过了那件事后,我以为大家能够反思自己,变得心静平和。”

他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看来你们还没认识到自己错在何处?”

里面的人问言一怔,齐齐沉默,池砚见状,对身边的方照使了一下眼色。

方照当即领着人,端了一摞摞崭新的竹简,把毛笔和刻刀分别放进牢房里。

池砚道:“君子当知有所为而有所不为。七公主之事,你们不过道听途说,并未亲眼所见,也无证据,便伙同去烧涂畔宫,你们可知涂畔宫正真的用途,它根本不是用来享乐,而是我大晋学子未来的学府。你们愚昧的行为不仅毁了这座学府,使得无数匠人的辛苦毁于一旦,还害的家族连坐,你们今日还有颜面求救?难道连一点羞愧之心也没有么?”

池砚的语气温和,但每一声都仿佛重锤一样敲击在众人心底。

“池先生,我们知道错了,可是我们真的不想被凌迟处死。”

“就是,凌迟太可怖了。求池公子帮我等向大王求个情,赐我们一杯毒酒。”

众人跪下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啼哭。

池砚面上带着一点怜惜和同情,但是眼底却没有丝毫温度。

“悬崖勒马,为时未晚。我愿求大王宽恕你和你们家人的罪行,但死罪能免,活罪难逃。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等蒙昧之人存在,才给大王和七公主抹黑,使得整个大晋蒙羞,此事,是尔等大肆宣扬引起,如今就知该如何收场。”

“池先生,是不是我们洗除大王和七公主的污名,就可以保住一命,就可以保住家人,使得他们免受责难?” 众人看着大牢中的竹简,心头一热,用带着希冀的眼神望着池砚。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虽向大王提及要宽恕你们的行为,但是这一切还要看你们的表现。”

“我们以后再也轻信别人,也在不冲动了,真是太感谢池先生了。”

“呜呜,当初,当初池先生好言相劝的时候,我们就该听你的话。”

“对呀,悔不该不听池先生的话呀。”

池砚听着那些士人懊悔不已的话,心里不为所动,面上却微微含笑,道:“劳烦大家让个道,韶云他受伤过重,我带他去给医官瞧瞧。”

听了池砚的话,那些人宛若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一个个惭愧的低下头,退到一边。

“池先生,谢谢你的好意,但是韶云自知罪无可恕,不求活命,但求一死,所以劳烦你稍等片刻,等韶云写完罪过书,交给大王和七公主。”

韶云的嗓子在那场大火之中被醺坏了,如今变得十分沙哑。

“你惹了祸,打算一死了之,你这样如何对得起父母的养育之恩,如何对得起家族的栽培?”池砚面带斥责道:“你要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就重新站起来,去承担你应该承担的责任。”

“我……”韶云靠在墙边,挣扎了一下,忽然又丧气道:“可是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干什么?”

“你不过是皮肤毁了,又不是手断了腿残了,这大千世界,可为之事无数,你又怎么知不可为之?”池砚朗声道。

“我……”韶云忽然跪到池砚面前道:“求池公子指点。”

池砚勾起嘴角微微一笑道:“你先把伤养好再说。”

“嗯。” 韶云望着池砚,纯净的眼眸涌出泪滴,感激一笑。

*

韶云的烧伤实在过于严重,池砚领着他坐进马车之后,便立马赶往了南庄。

当初他身中三箭,却丝毫没有受到感染,可见聂怀桑医术高明。

“池先生,你这是要带我去何处?我的脸还有救么?”

韶云才十三岁,他的人生不过刚开始,又怎么可能不怀有一丝期望。

迎着韶云饱含希冀的目光,池砚静静地望着他,良久道:“我也不知道,等会儿你问大夫吧。”

马车缓缓行驶着,很快就进了南庄。

这边,池砚一进入南庄,下人便立即去向妣云罗禀报了。

“七公主,池公子带着那个叫韶云的少年来了,他其实也挺可怜的。”夏槐想到韶云的遭遇,十分同情他,有些担心妣云罗不喜欢他,便不让聂大夫给他医治。

“好了,我没有那么小心眼。” 妣云罗想到韶家,不由双眼一眯,神色温和道:“我们亲自过去看看。”

“那真是太好了。” 夏槐心想,七公主果然是面冷心善,其实对待别人再宽容不过了。

妣云罗来到聂大夫的药庐时,聂怀桑正让药童将韶云拦在门外,不让他进来。

“池公子,这个人虽然十分令人同情,可是他们差点害了涂畔宫的匠人的性命,更是几乎将七公主逼得远离晋都。”聂怀桑冷着脸道:“你不知道,七公主一走,有多少的家业和生活要遭受影响。”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韶云他已经受到了惩罚,聂大夫,您是医者,行的是治病救人之术,难道忍心看看年纪轻轻,一事无成,便离开这世上。” 池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但却无论该如何也说不动聂怀桑。

“老朽只知道他做了对不起七公主的事,若没向她道歉,请得她的原谅,便坚决不医治。”

听了聂怀桑的话,韶云扯了扯池砚的袖子道:“池先生,不用为难了,韶云罪有应得,本无颜面见人,就这样也好。”

正当韶云自怨自艾的时候,妣云罗轻笑了一声,从不远处,走到了院子门口。

“聂大夫,尽你所能给他医治吧。” 妣云罗对于这种不长脑子的人,本来想奚落两句,不过再瞥见韶云那张被烧伤流脓的脸时,便失去了继续打击的兴趣。

韶云听见妣云罗的声音,见了她本人,只觉得她貌美华贵异常,根本不像传说中那样妖媚。

“七公主,对不起。”韶云悔恨不及,无声幽咽,泪流满面。

“好了,你不要哭了,你脸上的伤虽然严重,但是好好治疗一番,应该也不是那么严重,最起码不会吓到人。”

烧伤其实放在现代也很难完全复原,韶云的脸多半还是毁了。

妣云罗看他不过是初中生的年纪,知道这个时候最容易冲动犯事,只是他的代价太重了。

“既然七公主不计前嫌,那请韶公子跟随我进来。”

看着聂怀桑把韶云带进药庐治伤以后,妣云罗缓缓地将目光转移到池砚身上,慢慢向他移近,然后凑到他耳朵边,勾唇一笑道:“师兄,我怎么觉得整件事中,就你受益最大呀!”

池砚升了官,拯救了那些关在牢里的士人,尤其是韶云,这些人的家人都会记得池砚的恩情,为他所用。

池砚听出妣云罗意有所指,但却装作没听出来,只微微脸红地向后退了一步道:“能娶到小师妹,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妣云罗眯了下眼睛,望着不知是故作纯情,还是真纯情的池砚,缓缓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对方,道:“师兄,你说话真甜,再多说几句来听。”

“……” 池砚呼吸乱一下,在妣云罗似乎看透一切的目光下,有种无处可逃的感觉,但最后还是弯下嘴角,温暖一笑道:“小师妹,大王虽然已经赐婚,但是婚期却未曾定下,不如等七国论学之后……”

他的话才说到这里,忽然就被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打断。

“鄙人韶藏叩见七公主,拜见池公子。”

韶藏撩起下摆,便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

妣云罗垂眸,微微点了一下头,池砚上前将人扶起道:“韶大夫请起,你是为了韶云而来么?”

“是。”韶藏声音有些沉闷,他低垂着头,被池砚扶着,却并未起来,反而道:“犬子犯下大错,实在不配让七公主派人医治,还望七公主让微臣将他带回去。”

韶藏已经贬职,现担任三闾大夫,掌管王室宗族祭祀等事情,等同是虚职,并无任何实权。

“韶大夫,聂大夫多少能将韶公子的脸恢复一点,你不妨等一会儿,反正也在治疗中了。” 池砚道。

“治好了有什么用,他这样活着,还不如……还不如。” 韶藏双眸含泪,目光复杂地将视线停留下妣云罗脸上,最后缓缓移开一点。

韶云使得韶家差点遭受大难,如今虽然逃过一劫,但在朝为官者,官职都连降几级。

他若死了还好,可是这样活着回到宗族,便是家族的罪人,只会受到众人的斥责和唾弃。

“韶大夫,你还是先看看韶云,再说吧。”池砚道:“他已经付出了昂贵的代价,如今需要的是宽慰,过多的责备于他并无益处。”

身为父母,哪有不疼爱自己子女的,韶云之所以单纯冲动,都是韶藏这个父亲一手宠大出来的呀。

他听了池砚的话,感激地看了一眼,从地上站起来,脚步颤抖地往药庐里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