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烛火跳跃,青妩不由自主地紧了紧领口。

她无意间抬头,这才发现,方才只开了一个手掌宽的窗格,竟不知何时已经比方才又敞开了一寸有余!

青妩握笔的手指一下子僵住,冷汗霎时爬满了后背,她捏着领口,骨节发青。

呼吸不由自主地放轻,青妩的手指慢慢往上,去摸发髻之间唯一还插着的一根银钗。

自从离开京城之后,这钗就算睡觉,她也不会让它离开手边。

只因这银钗锋利异常,眼下只是握着,就已经硌得她手指生疼。

她悄声地拔下来,然后捏在手心里,将这只手藏到了身后。

然而下一刻,窗格已经被人整个推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前,将乳黄色的烛光遮挡了大半。

青妩的视线只能看到来人的腰间,她傻愣愣地抬眼。

那双难得温柔的桃花眼霎时映入眼帘。

哐当——

手里的银钗一下子跌落地面。

青妩张了张嘴,还没有来得及吐出半个字。

就感觉眼前一晃,下一刻,她便被拥入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

景立低沉的嗓音落在耳边,“绥绥,别怕。”

惊讶、茫然、不可置信……

一切一切的情绪都被这个拥抱化解,她除了用力回抱住他,喃喃地唤他之外,再说不出半个字里。

景立如往常一样,包容她所有的失态和泪水。

大掌落在青妩的脑后,一下一下地轻轻捋着她的长发,“我回来了,绥绥,别哭。”

不知过了多久,压抑的哭声才终于断断续续地停下,青妩的杏眼已经肿成了核桃。

她仰起脸,想要去仔仔细细地看他,然而眼睛却忽然被挡住。

景立伸手遮住她的视线,说:“别看我,会吓到你。”

青妩的眼睫眨了眨,在他温热的掌心划出一道弧。

青妩想也不想就摇头,声音里带着哭腔,“不会,王爷,让我看你。”

景立最见不得青妩落泪,他无奈,由着青妩一点一点扳下他的手腕,那张饱经风霜的面孔一下子袒露在青妩跟前。

他的衣裳脏乱,衣领处沾染着大片大片的血迹,桃花眼下一圈乌青,平日里光洁的下颚上浅浅蒙了一层胡茬。

这还好说,但是从颧骨到脖颈之间却有一道来不及处理的剑伤。

虽然已经不往外渗血了,但是因为是在脸上,也颇有些骇人。

景立看着青妩受惊似的眨了眨眼,连忙又伸手将她的视线盖住,苦笑道:“吓到了吧?”

青妩被他蒙着眼睛,摇了摇头,语调里还含着哭腔,却说得坚定,“你是我夫君,我有什么怕的。”

景立稍稍一怔,青妩已经再度将他的手掌扳下,她伸手,顺着下颌线一点一点地往上,很克制地没有摸到他的伤口。

她轻柔地力道,像是在抚摸一只名贵的花瓶。

景立无奈一笑,握住她的小手,“脏。”

他的眉毛微皱,不知道是不是脸上染血的缘故,再温柔的语气也掩盖不了他现在的模样,显得有点凶。

好像是丛林里刚刚厮杀出来的一头野兽。

或许在在林中时残忍且勇猛,可是在青妩看来,他是那般温柔。

和她梦中一样,一样的情景。

只是梦里是假的,眼下却是真的。

青妩摇头,甚至还想垫脚去亲他。

却被景立躲开,青妩的眼睛里立刻再度蒙上水雾。

景立拉住她的手腕,握在手里轻轻揉捏着,说:“真的不行,你现在亲我,万一我有了反应,今晚岂不是走不了了?”

若是往常,他这般露骨的话早已让青妩面红耳赤。

只是现在,她却没有半点心思去思虑前半句,只听到了一个“走”字。

她眼眶一下子红了,心疼道:“怎么还要走?”

景立捏捏她的鼻尖,然后用还算干净的双手给她抹去眼泪。

“事情未完,我只是有些不放心你,回来看看。”

青妩一怔,“您不知道外间都在传什么?”

景立拧眉,“怎么回事?”

青妩连忙将今天白日在罗敬中那听来的消息给景立完整地复述了一遍,越讲到后面,景立俊朗的眉宇蹙得越紧。

“谭正清仗不会打,倒是很会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景立冷冷地嗤笑一声。

青妩没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景立解释道:“罗敬中说得前半段都是事实,但是我们和谭正清的人根本就没碰上,他的人在城外驻扎,除了偶尔试探地小打小闹一下,谭正清根本就没有出面。我猜他们应当是已经知道了近日城中匪寇都是我的安排,所以才想着先传出这个谣言。”

“可是,这谎言岂不是很容易就被戳破?”

景立微微一愣,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青妩却看不明白。

但是景立好像并没有再要解释的意思,他摸了摸青妩的小脸,说:“怪不得哭成这样,还好我今日回来了一趟。”

原本是没打算回来的,可是景立今夜要回府衙取东西,顺路经过罗敬中门口,他心里担心青妩的安全,便想着趁青妩熟睡的时候,来看一眼就走。

不想青妩竟然还没有睡,正伏在窗边写写画画。

他原本还有些奇怪,现在却是明白了。

景立的手腕又调转方向,去摸青妩的脑袋,另一只手却是往桌上一伸,拿到了青妩方才画的那张纸。

竟是一枚图案繁复的平安符,原本要调侃逗趣的话一下子止在唇间,景立喉结滚了滚,却只问出一句,“你怎么会画这个?”

青妩有些不好意思,说:“小时候,我娘亲的房间总是有很多平安符。”

“起先他会到京城旁边的寺庙里去求,后来求的多了,竟然会自己画了。有时候我爹出征,她每日等着我爹回来,那时候,她只有两件事要做,一个是写家书,一个就是画平安符,然后再拿到寺庙,让高僧开过光之后,送给我爹。”

“我看得多了,自然也会了。只是这边陲小镇没有灵验的寺庙。”

青妩没有说得是,她娘这一辈子,给她折了无数的平安符,却根本没有送出去几个。

后来,她甚至发现,自己的夫君在军中时,薛氏就已经贴身伺候他。

而她的满腔心意,却被碾在脚下。

后来,她娘亲点火自戕,燃起来的源头,就是那几千个平安符。

她心里发紧,景立却笑了一下,像是看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他伸手在纸上抹了抹,确认墨迹已干,便示意青妩给他折起来。

青妩却说:“这是要放进荷包里的,荷包还没绣好。”

景立说:“我现在贴身带着,等我回来,你再给我用荷包装起来,再重新给我,如何?”

青妩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笑了一下,说:“我等你回来。”

景立将青妩折好的平安符接过,贴身放进了怀里。

青妩有些不舍的,问:“要不洗个脸换身衣裳再走吧。”

景立摇了摇头,说:“时辰来不及了,这就得走了。”

说完,他拉着青妩的手贴在自己胸口,正好碰到平安符的位置。

景立低声道:“绥绥,有你陪着我,我一定不会让你等太久。”

说着,在青妩额上落下一吻,翻窗离开。

青妩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许久,才摊开手掌,这才发现,手里不知何时被景立塞了一块玉令,上刻:

楚王景立。

第93章 埋伏(二更)

93.

青妩怔了怔, 看着外间幽深的夜色,将那玉牌也贴身放进了怀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景立的身上带着夜晚的寒意,玉牌也冰冰凉凉的, 激的她精神了许多。

这时, 又有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传来, 青妩下意识抬头,却看见宣灵。

宣灵干脆直接翻窗进来, 然后回身关窗落锁,青妩看着她这动作, 愣着没动。

她忍不住回想宣灵所在的方向, 到底有没有看见她和景立方才拥抱的亲热动作,宣灵却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到一旁去给她铺床, “夜深了, 王妃早点睡。”

青妩听着她平静的语气,却忍不住道:“宣灵, 你方才……我们……什么都没看见吧。”

话一说出来她便后悔了,明明就是什么事都没做,最亲密的姿态, 也不过是景立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却像是掩耳盗铃一般。

宣灵都忍不住笑了,她无奈道:“属下什么都没看见,您放心吧。已经快到三更了,您真的要睡了。”

青妩走过去坐在床边,点了点头,“好。”

她的心从看到景立的那一刻, 便已经定下来了,一整日的困倦后知后觉的爬上来,她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应道:“好。你也早些睡。”

说完,宣灵走过去替她将帷幔放下,又吹熄了窗边的烛灯。

青妩躺在床上,看着宣灵忙碌的背影,还有些不放心地说:“别去外面,你还睡在榻上吧。”

宣灵点头,应了一句是。

青妩这才放下心,揪着的帷幔角落下,她侧过身去,面对着墙面。

明明很困,可是却半点都不想睡。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不由自主再度出现方才景立的样子,他那么矜贵骄傲的一个人,却以这样狼狈的样子出现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