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修远冷哼一声,没有理会各家贵女娇滴滴的问安,径直走到皇后身边坐下,正好坐在青妩的对面。

他挑了挑眉梢,看着她拘谨的模样,故意道:“阿妩也在?”

皇后闻言,偏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修远,不得无礼。”

景修远笑着说:“儿臣都忘了,阿妩已经嫁人了。虽说这辈分是长了一辈,这性子却是没有半点变化,以至于儿臣还把他当成小孩子呢。”

他说着,把眼神停在青妩的头顶,问:“是不是啊?”

高台上没有其他人,皇后却是能听见他这番胡话的。

不等青妩开口,便厉声打断道:“修远!”

青妩手指掐着衣襟,从景修远坐过来的那一刻便一直沉默,这会儿终于有了动作。

她直接站起身,扶着宣灵手臂的小指轻轻颤抖,“臣妾有些不舒服,先行告退了。”

说完,也不等皇后开口允准,便直接离开。

景修远下意识便要追过去,却被皇后直接拦住,“修远,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底下立着十几个名门贵女,看似各自说说笑笑,实际上谁不是竖着耳朵在听这边的动静?

尤其又是在这四面开阔的御花园,难免会隔墙有耳,皇后竭力压制着自己的声音,气得浑身发抖。

“你知不知道今日的选秀就是你父皇提出来的,你今日敢去追着方青妩离开,晚上便有弹劾你的折子送到你父皇的书桌上,景修远,孰轻孰重你果真分不清吗?”

景修远冷静下来,脚步跟着顿住。

皇后拉着他坐到自己身边,说:“你难道不知道,当时皇上到底为什么要把青妩嫁出去?还不是怕你美色当前误了正事,如今她都已经嫁为人妇,你难道还是这么念念不忘?”

皇后看着自己的亲儿子,到底还是心软,她实在不明白,“修远,你若是真的喜欢青妩,当初又何必再招惹别人?”

景修远也不知道,他只能把问题全都推给方青纭,“那个女人丝毫不知廉耻,为了权利地位竟然勾引姐姐的未婚夫,儿子一时未防,错入了她们的圈套罢了。”

听他言语中这个厌恶的语气,皇后长叹一声,“毕竟是你表妹,儿子,你还年轻,之后的日子难免还要仰仗你舅舅。”

皇后本就是方家人,又是荣国公的亲妹妹,妹妹仰仗哥哥的帮助,是理所当然的事。

她自己不觉得如何,自然也就默认为自己的儿子也和自己一样。

但她忘了,景修远虽是她的儿子,却也是太子,姓景,并非他方家人。

不过,景修远虽心中不屑,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更何况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安抚的拍了拍皇后的手背,恳切道:“母后放心,儿子都明白。”

皇后点点头,她稍稍放下心来,这才终于想到今天的正事,“对了,今日进宫来的各家姑娘的名册我已经命人给你送到东宫去了。你可有什么喜欢的?”

景立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敷衍道:“没什么好的。”

还愿意评价就是上了心,皇后不觉得自己儿子挑剔,反而十分高兴他态度的软化,劝道:“你也的确该到年纪成婚了,就连德妃那边都有些按捺不住了,这几日一直明里暗里的求着陛下给老四选妃。”

“老四?”景修远一怔,“他倒也到了年纪了。”

“德妃出身不好,便想着给自己找一个高门大小姐当媳妇儿,也不看看她那个窝囊儿子配不配的上。”

景修远问:“怎么说?”

皇后冷笑一声,“前两天,陛下特意来找本宫,说起这件事,我便给他挑了几个性子好,出身又高的,陛下把老四叫过来一问,他竟是一个都不敢娶。最后这件事还是不了了之,皇上只给他挑了两个出身低贱的庶女当侧妃。”

景修远不屑道:“他那出息,也只能配得上庶女。”

-

这边母子俩聊起近日琐事,已经全然忘了青妩的存在。

而青妩和宣灵已经走出了很远,延着一路繁花似锦,眼看着已经看见了文正门。

穿过文正门,便是通往大门走的甬路。

“王妃,咱们回府吗?”宣灵问。

青妩摇了摇头,说:“我是受皇后娘娘邀约才来的,这般不打招呼就离开,不妥当。”

宣灵看她脸色不是很好,想到方才太子看着自家王妃的眼神,有些担心地问:“要不要属下去请公主殿下来?昨天主子特意嘱咐属下,说若是有事便请殿下帮咱们。”

青妩拜拜手,不愿麻烦别人,她道:“公主殿下还怀着身孕,若是惊了她的身子,我的罪过可是大了。”

她说的也在理,宣灵想了想,说:“那属下陪您在这透透气,一会儿回去敷衍几句,咱们就回府。”

青妩点头,和宣灵一道,在这御花园里慢慢地逛,她并不是第一次来这儿,这花园虽四时精致各有不同,但若是见得多了,实际上也没有什么新鲜的。

青妩走了一会儿便觉得没趣,夏日的暑气蒸得她后背生汗,她拉着宣灵到旁边的凉亭里坐下。

不想才刚刚落座,便听到一道温柔的声线在身后响起,“阿妩。”

青妩转身去看,见预王景修齐正立在不远处,一片繁花映衬,衬得他更加出众。

青妩站起身,回身看他,景修齐走过来,额上带着一层薄薄的汗,青妩道:“预王殿下这是从哪来?”

景修齐没想到她会这般主动地和自己打招呼,笑了一下,说:“刚去给母妃请安。”

“原来如此。”青妩对于后宫诸位妃妾倒也大致有个了解,预王的生母位份虽高,却早早就失了圣心,如今在皇上面前更是连新进宫的一些嫔妾都不如。

住的也远,一路走来,怕热得很。

她看了看天边的日头,逐渐西沉,便对景修齐道:“我才叫底下人泡好了绿茶,虽然不多名贵,倒也可以驱驱暑气。”

她说着,指了指身后的凉亭。

景修齐见她如此不避讳,不知为何竟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他几乎是立时就想答应,可是一想到这里还在后宫,何方眼线四伏,他实在不该在这里和青妩亲近。

可是……

青妩又难得这般主动请他喝茶,她一个人立在这,身边竟然只跟了一个婢女,会不会是景立对他不好,所以想找他说说话,疏解心里郁气?

景修齐心中纠结异常。

青妩自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不说话,还以为是默认了。于是,她走出凉亭,对景修齐说:“王爷慢用,我还有事,告辞。”

说着,她朝景修齐示意着点了点头,径直要从他旁边走过。

眼看着青妩就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景修齐终于明白,青妩是想让他留下避暑,自己离开的意思。她心里终究是避嫌的,景修齐下意识便要去拦,却又生生地止住动作,朝她拱了拱手,由着她离开。

他刚从母妃那里出来,身边一定埋着皇后的眼线,他不能。

不能。

垂在身侧的拳头使劲握住,青筋崩起,蜿蜒出一道青色的痕迹。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青妩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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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皇后处的时候,太子已经不在了,皇后看着刚刚回来的青妩,有些责怪地问:“方才是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本宫和诸位姑娘都在等你呢。”

若是从前,青妩必定是战战兢兢,心怀愧疚。

今日却不知怎么了,大约是早已看穿了皇后的为人,她心底波澜不惊,面上更是平静如水,她福了福身,“臣妾疏忽了。”

皇后一根针扎到棉花上,甚是无趣,青妩也没有再待下去的意思,跟着皇后又敷衍着说了几句话,便告辞回府了。

满打满算进宫不过才一个半时辰,青妩却觉得那么漫长。她很累,只想回家。

坐上马车后,青妩仰面靠在车壁上打盹儿,没一会便昏昏沉沉的将要睡着,不想马车忽然一阵急刹,强烈的推背感险些让她直接飞出去,还好宣灵就坐在她旁边,眼疾手快地将她捞了回来。

宣灵一边安抚青妩不要害怕,一边敲了敲车壁,肃然道:“怎么回事?王妃若是摔到,你怎么和主子交代?”

车夫连声认错,然后道:“宣灵姑娘,真不是属下莽撞,实在是前面忽然有一匹马从旁边冲过来,属下躲避不及啊。”

这虽然不是主街,倒好歹也是闹市,怎么会有人这般放肆?

青妩摇摇头,她稍稍掀开一角窗帘,外面竟是被撞得人仰马翻,许多摆摊的小贩都被撞倒,躺在地上□□不止。

整个路都给挡住了。

应当是已经有人报了官,不少人立在道旁边,朝着远处张望,应当就是在等官府的人。

青妩撂下帘子,说:“算了,咱们绕道而行吧。”

车夫立马应下,“谢王妃体谅。”

宽敞的大道走不了,便只能走小路,车夫一甩马鞭,赶着马车往旁边的小巷子里走,想要从这里绕路。

喧闹声逐渐被甩到背后,一路上愈发安静。

宣灵莫名有一丝不详的预感,她拉着青妩的手,说:“王妃,方才这事实在蹊跷,一会儿若真出事,您跟在我身后。”

说着,又要去嘱咐车夫注意旁边。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马车再度刹停,寂静的空巷里,只听得一声巨大的马鸣,青妩因为有了准备,这次并没有摔到。

一次可能是巧合,两次便绝对是人为。

宣灵按住腰间的软剑,将青妩护在身后,低声安慰她,“王妃,别怕。”

青妩摇摇头,说:“不必管我,我没事。”

宣灵点点头,软剑出鞘,正要将阻挡车外视线的车帘劈开,就听到一道尖利的嗓音响起,“方姑娘,我家主人想请您一叙。”

青妩还没出声,宣灵先怒骂道:“你家主子是谁?也敢拦我家王妃的车架?”

巷子里有一瞬间的沉默,不一会儿,那声音再度响起,却像是根本没听到宣灵的话似的,而是又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方姑娘,我家主人友情。”

宣灵只把这当成挑衅,她提着软剑就要下车,却被青妩拉住。

她正要问怎么了,就听青妩道:“怎么?方才在御花园,还没见够么。”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宣灵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瞪大眼睛,握着软剑的手指攥得更紧,“太子?”

青妩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之后,方才那道阴柔的声音没再响起,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道男声。

“豫东的声音都能听出来?阿妩,你果然对孤念念不忘。”

就连宣灵都能认出,这就是太子景修远的声音,听到他说的到底是什么之后,宣灵使劲地皱起眉。

大约若是对方不是太子,她已经冲上去将人狠狠揍上一顿了吧。

青妩却连下车的意思都没有,隔着车帘,问:“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景修远一笑,“绥绥,孤都不和你计较你当初不小心划伤我的事,你又何必再如此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