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啊……这又不是街边的大白菜,是个人花了钱就能买……”

越是严肃的时刻,许娇河越是忍不住吐出一些不合时宜的比喻。

她一面说着,一面转动着眼珠,想要在光秃秃的墙壁上找到些娲皇像失踪的蛛丝马迹,却冷不丁在纪云相身旁两个陌生的如梦世弟子眼里,瞧见了眼藏不住的怀疑和审视。

几秒后,她反应过来,纪云相之所以会问这些问题,是因为他在怀疑自己。

……纪云相在怀疑自己,盗走了娲皇像?

许娇河对这个认知感到匪夷所思。

她不知该生气还是该困惑,只好色厉内荏地指着纪云相的鼻尖道:“你怎么好胡乱怀疑长辈?”

见自家地位最崇高的首座弟子被指着鼻子,如梦世诸人再也忍不住气愤的情绪:“这个时候还摆什么长辈的样子?!我们如梦世最要紧的宝物在云衔宗的地界上弄丢了,你们打算怎么交代?!”

“乐情,明宗主面前,怎可无礼?”

纪云相等到小弟子把自己心中的话尽数发泄而出,才冷冰冰地训斥了对方。

他作势要向明澹下跪请罪,却被明澹伸手拦住。

明澹不动声色向旁一步,挡住了手足无措的许娇河,淡声说道:“我能理解并体谅如梦世的心情,也不会计较他的无礼。但眼下你我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来指证旁人,还是不要互相猜疑为好。”

“当务之急,是要寻回娲皇像。”

“明宗主说得没错,欲海的封印势在必行,我能想到最有可能盗走娲皇像的,唯有魔族。”

纪云相见明澹为许娇河出头,又句句在理,便也收起了无关案件的多余思绪,仔细分析起来。

“不错,若魔族盗走娲皇像,就可以借助娲皇像的力量冲破欲海的封印。届时妖魔倾巢而出,九州必将灾殃临头。”明澹顺着纪云相的语境,道出人间即将面对的可怕实情。

众人屏住了呼吸,脑海不自觉想到过去几百年来,妖魔逃出封印酿成的惨痛苦果。

纪云相当机立断道:“事关重大,我会去信给师尊,请她一同追寻娲皇像的下落。”

明澹沉声道:“我云衔宗也自当尽力。”

纪云相略一停顿,视线掠过被明澹挡在身后只漏出半截衣袖的许娇河,和在角落默默无言,似乎置身事外的游闻羽,严肃道:“还有一件事——虽然说出来显得无礼,晚辈却不得不提。”

“云衔宗内,是否有魔族的内应,帮助他们盗取宝物?”

他的话语一出,连明澹的神色也不禁难看起来。

无言几瞬后,他道:“此事我会查清。”

娲皇像已失,藏宝库显然也不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

明澹说完这句,又道大家一起去清思殿议事。

怀渊峰涉事其中,许娇河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众人迈出内室,纪云相又忽然提议:“既是要追查下落,那么这藏宝库附近的线索也不可放过,不如明宗主且等等,待搜寻过这片土地后,我们再去议事。”

明澹略一思索,点了点头,转过身朝许娇河问道:“我记得,蛟龙阵灵有储存灵息的作用?”

他的话提醒了许娇河。

除了纪若昙和她自己以外,其他所有人进入藏宝库,不仅须得拥有宗主的令牌,还要将一丝灵力注入蛟龙阵灵中,以供阵灵识别和记录之用。

面容可以伪装,性别可以更改,但一个人的灵息,却仿佛与生俱来的独特印记。

这也为的是,万一云衔宗内发生失窃情况,可以快速定位到偷盗者的下落。

许娇河应了一声,快步至石门面前,唤醒蛟龙阵灵,叫它吐出近几日收到的灵息。

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事涉娲皇像失踪的这几日,唯有明澹亲自将其送来时的灵息,连同今日查看娲皇像情况时的灵息。

许娇河望着这个结果感到一阵绝望。

这下自己的嫌疑可更大了。

能开启结界的所有人中,唯有纪若昙和自己不需要经过这重验证。

也就是说,蛟龙阵灵无法证明她来过或是没来过。

正当许娇河在心中祈祷不要有人发现这一点之时,不远处搜寻的弟子叫了起来:“快来看!”

她连忙跟着跑了过去,顺着那位名叫乐情的弟子手指的方向,在嶙峋石块间滴血验明身份的凹槽下方,发现了一滴不甚明显的血液印记——那滴血呈现凝固的样子,表面微微发黑。

纪云相注视着这处线索,问道:“宗主,您上次来的时候,可有看到这滴血?”

“只有若昙和娇河君,才会通过滴血验证的方式进入藏宝库,我们采用的是另一个法子,所以……我当时也没有注意。”明澹苦笑一声。

他不经意的话再次提到了许娇河,使得在旁的游闻羽眸光一闪,若有所思。

“听闻执法长老执掌的明镜堂,个个都是追踪审讯的好手,不如请他们来看看。”

纪云相建议道。

很快,跟随明澹前来的弟子中就上前了一人。

许娇河一看,竟然是曾经偷说坏话被自己狠狠责罚的张乙真。

他俯下身,取出特制的羽毛,对准血液表面一扫,而后凝出一丝灵力,融入其中。

片刻过后,张乙真道:“这血液来自凡人体内,其中并无一丝清灵之气,所以,无法查明身份。”

云衔宗中,哪怕种地的老伯,都是筑基期的修士。

唯一没有灵力的,只有……

这隐藏着真相的话无需张乙真道明,只见他一个眼神晃动,众人便再度默契地看向了许娇河。

明澹说怀疑一个人,须得有线索,否则就是冤枉。

可这所有的线索仿佛都指向了许娇河。

明澹又该怎么替她辩白?

“你们看着我,是说这滴血,是我的吗……?”

许娇河环顾四周,察觉没有一人站在自己这边。

甚至原本靠近她手畔的一位云衔宗弟子,都抿着嘴唇往旁边撤了一步。

她的脑内气血轰得上涌,顿时感到百口莫辩。

她半张着嘴,很想反驳些什么来证明自己的无辜,可是翻来覆去,只有一些苍白的“昨日早就睡下了”、“这几天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云云。

无奈之下,许娇河只得把期盼的目光转向了明澹。

下一瞬,却听见扑通一声,自己的身后传来下跪的声音:

“奴、奴婢有事要禀报!”

“昨夜奴婢在值房守夜,大概三更的时刻,听到了夫人房间开启的声音,奴婢以为是夫人有什么需要,但当我走过去,却没发现夫人的身影,也没看到门有开合的痕迹,就以为是、是自己听错了。”

第50章 离开黄金笼的第五十天

在许娇河没有成为纪若昙的道侣前, 怀渊峰上没有女婢,清一色的男子小厮。

等许娇河上了山嫁过来,服侍她的每一个人, 都是纪若昙挑选出来的。

相比纪若昙的深严冷漠, 这些女婢个个嘴甜又温柔。

因此许娇河很信赖她们。

除此之外,她也深知, 毕竟自己和纪若昙道侣一体、同心同德, 若是侍奉的人里面掺入了来自其他宗门的眼线, 将自己好吃懒做、偷看话本的行径暴露出去, 难免会连累到纪若昙的一世清名。

怀揣这样的念头, 许娇河确实舒舒服服度过了七年。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 七年后的今天,自己会被信任的人反咬一口。

危难时刻,许娇河的脑子却是雾蒙蒙的,她望着这个平日不怎么来到跟前, 却在关键时刻大义凛然出来揭发自己的陌生女婢, 努力思考了一会儿,才想起对方的名字似乎叫做舞蕴。

随着这个名字出现在脑海,许娇河心底那些震惊和迷茫以外的情绪也逐渐涌现。

无端被冤的愤怒和委屈纷纷涌上喉底, 使得她吞咽了一口干涩的唾液, 情不自禁向前一步迫近舞蕴, 带着颤音质问道:“你胡说, 我、我何时半夜出去过……”

舞蕴并不理睬许娇河气恼的质问, 她像是早就在心底准备好了说辞一样, 双手交叠举过头顶, 匍匐在地上,凄切地说道:“夫人并非修仙之人, 如何能够明白娲皇像被盗是多么严重的大事……”

“而奴婢却能体会,只因奴婢的父母便是死于七年前的那场魔族出逃的祸事!”

舞蕴咬着一口银牙,眼眶在急促的阐述中渐渐红透,她膝行道许娇河裙前,砰砰磕头道,“所以哪怕念着无衍道君收留的恩情,奴婢也无法将夫人所做之事隐瞒下去!”

“奴婢出卖了您,自是罪无可恕,夫人要杀要剐,奴婢都无怨无悔。”

许娇河望着舞蕴从青白服饰下伸出来的一双素手,纤细洁白,比得九州的官眷小姐也不遑多让——概因她时刻记着自己曾经受到的苦,因此分外怜惜这些为奴为婢的女子。

然而也是这双看起来没受过什么苦的手,今日却成为了将她拉入泥沼之中的知名武器。

许娇河颤抖着唇瓣,指着舞蕴,到此刻才发觉她已经抢在前头,把话都囫囵说了个完全。

留给自己的,不管是要辩解,还是要怒斥,落在旁人眼里,皆会变成因心虚而狗急跳墙。

她转过头,环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在最有话语权的明澹身上:“宗主,我真的没有……”

明澹倒不似旁人般或避开眼神交集,或对许娇河怒目而视。

在白昼明亮的光影中,明澹无声与她对望。片刻后,他将面孔转到了女婢所跪的方向:“舞蕴,你确定你没有听错?怀渊峰山高陡峭,秋冬季节常有天风环绕,你会不会将风声听成了开门声?”

“奴婢不敢撒谎!”

舞蕴一面高喊,一面以头抢地,连磕十几下,白皙额头再抬起时已然映出一个骇人的血印。

她眼神坚定,声调铿锵,似乎时刻准备以死明志。

见此情景,明澹无言,只得以法术定住了她的身体,防止就此命陨在众人面前。

而另一边,如梦世的人更是如同忽然滚烫的沸水般炸开了锅。

脾气最暴躁的乐情跳将出来,对许娇河喝道:“连你身边最亲近的女婢都出来指证你,你昨日到底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偷偷拿走了娲皇像,现在交出来还来得及!”

“我都说了我没做过,没有的东西你叫我怎么交出来!”

许娇河将手指攥得很紧,紧到边缘发白,一阵尖锐的疼痛自手掌的中央传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是冤枉的,众人却只相信那滴无法验证身份的血和舞蕴莫须有的指证。

“你还敢狡辩,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不是闹着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