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站着的人, 正是清思殿内挨了她一耳光的纪云相。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许娇河站直身体,打量着纪云相面上的表情。

平心而论,她力气不大,耳光的力道也重不到哪里去。

奈何纪云相天生肤色白,那横亘在半边脸颊上的红意就衬得十分明显。

“你要干什么?”

许娇河扭动着手腕,怎么挣脱不开,又被他黑沉沉的目光看得发憷。

可她不愿输了场面,强撑着威严寒声道,“这是云衔宗的地界,可不是你师尊叶流裳管辖的如梦世,我警告你,凡事三思而后行,否则免不了又是一顿惩罚。”

“惩罚?”

纪云相端素冰冷,美人面上常年难见笑颜。

他重复许娇河口中的词汇,浅色唇瓣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虽是嘲弄,却也叫许娇河看呆几秒。

待她回转心神,才听到纪云相接下来的话语:“我不敬于你是罪,你水性杨花难道就不是罪?”

“……”

许娇河不明白,她纪云相拢共与见了不到十回面。

为何每每单独相处之时,纪云相总是要用一种类似丈夫捉奸的语气来指责自己。

她的怒气曾在清思殿内攀升到极点。

眼下行了这么长时间的路,又被料峭的寒风一吹,便成了漏光水的皮袋晃晃荡荡。

哪怕依然恼怒,却也浮荡着一层不真切的情绪。

许娇河忽然泄了与纪云相僵持的力道,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敛下睫羽,并不与他对视,只是无聚焦地望着地面,颇为无奈地问道:“与我针锋相对了这么久,小云你就不觉得累吗?我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引来你这诸多误会,你我今日在此,不妨直言,能改的我改就是了。”

“不准叫我小云!”

亲昵的称呼入耳,许娇河过去戏弄自己的记忆也一同现于眼前,纪云相顿时变成了炸毛的猫咪。

他控制着音量,却控制不住话语间的情绪,万般羞恼地阻止许娇河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

“你勾搭了游闻羽和扶雪卿不够,如今还要来引诱我吗!”

“……什么勾搭游闻羽和扶雪卿,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许娇河自诩能屈能伸,只是一再遭遇纪云相的污蔑,好不容易熄灭的怒气倏忽间死灰复燃。

她向前一步,不便再用第二个耳光惩罚纪云相,只好将被桎梏的左手反客为主,并指使劲捅了一下他的胸膛:“先前集议,你一口一个遵守戒律,戒律有言,不可造谣生非,你此刻浑忘了吗?”

修行到一定境界,修士便不再害怕外界的寒冷。

是以纪云相在寒冬出门,所着也不过单薄衣袍。

许娇河素白柔软的指腹相隔两层布料,直直戳在他的胸口。

没什么痛楚,反而是令得心脏麻痹的酥意自接触的位置扩散开来。

这下,纪云相红得不止是脸,连掩在黑发之间的耳垂也烫了起来。

他仿佛被毒药沾身一般后撤半丈,握住许娇河细腕的手掌也嫌弃地将其抖落开。

许娇河等不到他的回答,直等到避自己如洪水猛兽般的反应,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她暗想如此寒夜,自己不早点回去休息,却在外面与纪云相拉扯纠缠,真是吃饱了撑着。

索性径直从灵宝戒中取出阵符,打算就地捏破。

另一侧,半副理智勉强按捺翻涌心绪,半副理智密切关注着她的行为纪云相陡然道:“你就不想知道,为何今日清思殿内,他人看你的眼神都是那样吗?”

纪云相的话成功阻止了许娇河的动作。

将晶莹玉润的阵符夹在指尖,她抬起头来,狐疑道:“……原来不是我的错觉。”

“娇河君不如问问你的好夫君,做这等事就做这等事,也不晓得收敛些,竟还要搬到明面上来堂而皇之向旁人宣告。”纪云相的话说得古怪,没等许娇河反应过来,又压低声音再添一句结论,“不过若不是你生性风流,惹来了太多烂桃花,大约无衍道君也不必出此下策。”

“你弯弯绕绕的到底说了些什么?这等事又是什么?”

见纪云相并不明言,许娇河心下烦躁。

她抱着手臂迫近纪云相,质问的话语随同夹杂花香和水灵之力的气息一同拂在对方肌肤之上。

纪云相在心中唾弃着她,也顺带唾弃既酸涩又心神动荡的自己。

他忍了再忍,最后顾不得含蓄和体面,直直道:“你身上的水灵之力,非与修士有过肌肤之亲不得如此浓厚,无衍道君费尽心思留下这道印记,却不告诉你,你说他是为了防着谁?”

“……??”

肌肤之亲?

水灵之力?

她怎么一点都没闻到??

所以,清思殿内的四个男人,全都知道自己同纪若昙之间,做了、做了那样的事吗?

许娇河的脸庞迅速红成饱满过熟的番茄,她指着纪云相,支吾了几句,说不出话来。

“你、你别胡言乱语,我才没有跟他肌肤之亲!”

许娇河艰难捋平打结的舌头,一双含着水光的眼睛且羞且窘地瞪着他。

“何必自欺欺人,你身上也不是第一次出现这股气息了。”

眼见许娇河着急地跺脚,纪云相心间强烈的羞耻感突然缓和不少。

他的眼帘垂落,复而抬起,面上失态的神色已经褪去大半。

想起为着欲海驻守之事,客居在不争峰时见到的场景,纪云相难掩复杂地说道,“在几月之前,我也曾闻到过一次……只不过那时无衍道君未曾复生归来,放眼云衔宗内,唯有与他一脉相承的剑阁阁主游闻羽的体内,能够拥有如此精纯的水灵之力。”

“你是在说,我和游闻羽之间,有不伦的关系?”

许娇河将声音放得很轻,但其中的含义极重。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纪云相说这话,仿佛在给许娇河听,又仿佛在给自己听。

他极力掩藏在内心深处的一缕嫉妒,便如同于阴暗处铺张菌丝的毒蘑菇一般,迅然张开了伞面。

他不敢看许娇河,兀自发泄着随同清思殿内的耳光一同嵌进肌肤间的情绪:“无衍道君不惧他人目光与你结契,静泊真人护着你,剑阁阁主为你说话,哪怕欲海之内的魔尊扶雪卿亦想迎娶你为尊后……许娇河,我真不知道你身上有什么样的魔力,娇生惯养,粗鲁肤浅,可偏偏就连——”

纪云相的话突兀止在此处。

如同锋锐的薄刃将冗余的内容一剑削去。

许娇河却懒得分析他未尽的语义,冷冷笑道:“大殿之中,我提出小洞天与和平共处,你们皆指责我异想天开,又言及我根本不清楚妖魔二族的想法,那么此刻呢?”

“你提及的那些人,他们要对我好,难道是我一意求来的?”

“须知世间有关男子和女子之间的出格之事,大家皆只会揣测是女子费了无数心机、用了无数手段勾引,而并不思量,若论见色起意,分明是男子占了多数。”

许娇河不再拢着衣袍,血液滚烫起来,一股不甘和不服便在她的四肢百骸流淌。

她挑眉讥刻地凝视着纪云相,转变了称谓轻声叹道:“小洞天内的修士,自诩跳脱欲望俗常,一心向往无垢大道,却不想云相公子作为其中的佼佼者,见解依旧如此刻板陈旧。”

“你别再找那么多借口,要说见色起意,九州之内容颜出众者——”

“噢,你是想说,外表美丽的人不计其数,我又算得了什么吗?”

月夜之下,晶灯之旁,许娇河澄澈的瞳孔,依然明亮到令纪云相触之心惊。

仿佛一切不堪与外人道的妄念,皆在她的目光之中无所遁形。

纪云相眼见她一步步走进,簪着琳琅珠饰的小巧头颅轻轻依偎进自己的怀抱。

水灵之力瞬息包裹了纪云相的五感灵识。

他以为许娇河又要施弄万般手段,心有预感,莫名生出几分期待和惶恐。

只是出乎意料,许娇河的面孔相隔咫尺距离,仅仅安静悬停在他的胸前。

她微笑起来:

“我是算不了什么——可小云你的心,为何要跳得如此之快?”

第115章 离开黄金笼的第一百一十五天

疯子。

荡/妇。

妖精。

……

纪云相从未接触过许娇河这样的人。

莫说小洞天一贯推崇宣和节欲的思想, 就连在九州民间,除却那等秦楼楚馆,也不会像她这般拥有了丈夫, 还随随便便把与其他男人的暧昧□□挂在嘴边的女子。

他被许娇河轻佻的话语刺激得四肢僵硬, 思绪空白。

脑子里只剩下这三个凭空而生的词汇。

身体定在原地足足一刻,待许娇河流露出果然如此的淡漠目光, 柔软馨香的娇躯远离自身, 重新恢复不远不近的距离时, 纪云相才意识到, 尽管理智如此鄙夷, 他真实的情绪却告诉自己——

许娇河说出口的每一字、每一句, 都正中隐秘的心事。

哪怕被她害得痛楚加身、颜面扫地,平生皆不曾遭遇过如此羞辱。

他依旧对她念念不忘,魂牵梦萦。

……论疯子,究竟谁是疯子。

说难以自持, 谁又才是真的难以自持。

纪云相不敢再多看许娇河一眼, 只因他害怕胸腔中的心跳声会剧烈到举世皆知。

他局促地后退几步,留下一句“不知所谓”,便张开阵法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