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眼

第五十一章

选完了这些, 爷爷又给她拿了一套颜料, 一个调色盘, 一大一小两只油画笔。

然后又顺手在旁边拿了瓶一得阁墨水、砚台还有毛笔。

叶蓁蓁连忙说：“够了够了爷爷, 这些东西美术课一年也就用几次, 用不着买太多。”

老爷子这才暂且消停下来。

最后结完账, 叶鹏花了98, 叶蓁蓁花了91。

爷爷拿出两张一百的，特意让店员分开找。

找完了他也没揣兜里，给了叶鹏两块, 给了叶蓁蓁九块。

长者赐，不敢辞。叶蓁蓁感激地把这九块钱放在了新买的钱包里。

回到家后，赵秋月惊讶极了, 问叶蓁蓁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得知是爷爷给买的之后, 赵秋月不好意思极了，立马就问女儿花了多少钱, 要去还给公公。

叶蓁蓁连忙拦住妈妈：“花了差不多一百块……我本来没想买那么多的, 可爷爷一直帮我拿, 我都拦不住他。妈妈, 您也别去还钱给爷爷了, 那不是让爷爷没脸嘛？以我对爷爷的了解，他肯定不会要的。”

赵秋月伸出食指, 在女儿额头上轻轻推了一下，“你个小东西！你弟弟上午来了吧, 鹏鹏也去买了么？”

叶蓁蓁知道, 妈妈这是怕婶婶知道爷爷给她买这么多东西、却不给弟弟买，会怪爷爷偏心。

妈妈真是太多虑了。

“当然买了，爷爷办事儿，您还不放心么。”

赵秋月这才暂时松了口气。

但她还是觉得过意不去，悄悄去楼下买了个桃罐头，拿回来孝敬老爷子。

“秋月啊，你就是太客气了。”爷爷笑着说：“不就给孩子买点东西么！”

说这往嘴里塞了一大个桃罐头。

他就是喜欢吃这个！俩儿子都不记得，就赵秋月这个儿媳妇记在心上。

老爷子不是不感动的。

他没有女儿，和赵秋月合得来，早就把她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了。

“蓁蓁来，你也吃。”

叶蓁蓁早就盯着那桃罐头发馋了，听爷爷开口了，她瞄了赵秋月一眼，见妈妈没有反对，就拿起勺子舀了一个。

熟悉的味道，清甜的口感，让叶蓁蓁忍不住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不过她到底还算记得自己是个在减肥的人，只吃了两块，就怎么都不肯多吃了。

到了晚上，叶鹏二叔一家来奶奶家吃饭。

许是看到儿子让老爷子买了那么多东西，二婶程志君也不好意思了，特意买了老爷子喜欢吃的“饼子咸鱼”带过来，作为感谢。

老头儿心里乐得开花，只觉得这二百块钱花得可真值。

难得小辈们都知道孝顺，懂得感恩。

程志君看到公公给儿子买了那么多东西，心里头挺高兴的，但又不好直说，嘴上假装埋怨儿子：“哎呀鹏鹏，你说你怎么让爷爷花了这么多钱啊，妈妈又不是没给你零花钱，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叶鹏傻乎乎地说：“爷爷有钱！爷爷也给姐姐买了。”

“哦，是你姐的主意吧？”程志君小声笑道：“我就说我们鹏鹏那么老实，哪有什么心眼，还会跟大人要东西。”

叶蓁蓁听着不对劲，刚要反驳，就见爷爷出面说：“说什么呢，是我才取了一笔利息，想给两个孩子买点东西。正好蓁蓁和鹏鹏要开学了，我就带他们去买了点儿学习用品。”

程志君听了一笑：“哦，这样啊，真是麻烦爸，让您破费了。”

半点都没有给叶蓁蓁道歉的意思。

叶蓁蓁小时候常和弟弟一起玩儿。叶鹏憨厚，叶蓁蓁有主意一点，大人们就总觉得他俩在一起都是叶蓁蓁说了算的。

要是做了什么好事，那就一起表扬。但要是闯了什么祸，对不起了，锅都是叶蓁蓁一个人背。

她小时候还没觉出什么，重来一回却是憋不住那个气。

“二婶，您都不知道今天是谁挑的头，就说我有心眼，我跟大人要东西，这样冤枉我真的好么？虽说是鹏鹏先跟爷爷说要去买文具的，但我可一点都不觉得弟弟有心眼儿。”

程志君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讪讪地说：“可鹏鹏不就是缺心眼儿么，哪像你那么有主意……”

“要论有主意，我哪里比得上您呢。和大人要东西这一点，我就更是插翅难追了，哈哈哈。”

程志君听出叶蓁蓁指的是房子的事情，脸立马就红了。

“蓁蓁！”赵秋月责怪地叫了女儿一声。

叶蓁蓁笑道：“我童言无忌，二婶您别和我一般见识啊。”

“哪儿能呢。”程志君现在什么都不敢说了，她没想到叶蓁蓁年纪虽然小，却是牙尖嘴利的，比她大嫂还能怼人。

赵秋月是个老实人，除了和丈夫不和之外，惯来喜欢维护家里的一团和气。所以就算心里头对老二一家换房子的事情不满，也从来没在明面上说过，没叫程志君两口子觉得难堪。

可叶蓁蓁是小孩儿，她说的又是事实，程志君真是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吃过晚饭，金老太太问儿子儿媳：“明天是周日，你们不上班，想不想去金家村看看你们老舅？

“我去！”大人们还没回答，叶蓁蓁就抢着说。

奶奶口中的“老舅”，是奶奶的亲弟弟，叶蓁蓁的舅爷。

舅爷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小时候的叶蓁蓁，只在电视剧里见过生离死别，从没有亲身经历过。

舅爷的去世，让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何为生，何为死。

她还记得舅爷是如何插着氧气瓶来到家里，听她拉二胡。她还记得舅爷临终时，是如何瘫在炕上艰难而又痛苦地呼吸着。她还记得舅爷去世后，她手臂上第一次戴上了黑布巾。她还记得……殡仪馆里，曾经熟悉的亲人，如何化作了一抔灰，沉睡在小小的骨灰盒中。

她和弟弟小时候都是很喜欢舅爷的。

据说舅爷小时候不小心落水，伤了子孙根。当时他还不知道，后来结婚的时候暴露出来，女方没过多久就跟人跑了。

后来舅爷就再也没有结过婚，一直都是一个人过，也没有子女。

舅爷住在村里，但逢年过节都会来奶奶家。叶蓁蓁和弟弟特别喜欢和舅爷一起打牌、放鞭炮。

记得有一年春节，叶蓁蓁和叶鹏两个小屁孩想要玩火，就悄悄偷了舅爷的打火机溜出来，结果被舅爷发现了。

他俩当时不知道怎么想的，撒腿就跑。舅爷怕这两个小孩玩火烧身，担心他们的安全，就在后面追。

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当时肺癌已经在他的身体里初现端倪，舅爷跑着跑着就跑不动了，在他们身后剧烈地喘息着、咳嗽着。

叶蓁蓁和叶鹏两个小傻瓜，还在那里洋洋得意地笑。

直到后来他们知道舅爷生病了，而且病得很重，两个人才知道后悔，可是已经没有用了。

她记得舅爷走后的那年新年，叶蓁蓁和叶鹏两个对着满是烟花的夜空许愿，说他们什么都不要，只要舅爷复活。

那时候他们真的以为，只要许愿就会成真的。

舅爷当然没有再活过来。

但从那以后，他们懂得了更加珍惜身边的亲人。

第二天一早，叶家人在奶奶家楼下集合，朝着金家村出发。

二叔单位有辆九几年的破捷达，周末空在那里没人开，有时候他就会开出来兜兜风，回头给加上油就是。

由于二叔开了车，爷爷就没有骑摩托，和金老太太还有孙子一起坐叶伟志的车去。

叶蓁蓁一家三口则是由叶壮志骑摩托带过去。

别看一个是小轿车一个是摩托车，叶壮志骑摩托的速度可丝毫不亚于轿车。

一路上赵秋月不知道骂了他多少次，叶壮志都充耳不闻，仍旧我行我素。

拐进熟悉的村子后，叶蓁蓁尘封已久的记忆也一点一点复苏。

当年舅爷还在的时候，她就会像现在这样时不时地跟着爷爷奶奶来乡下玩。舅爷去世之后，爷爷奶奶就搬来了乡下，在这里住了三四年，直到叶蓁蓁上高中他们才搬回城里。所以那时候逢年过节，叶蓁蓁也总是到这里来。

摩托车在枣红色的大门前停下后，叶蓁蓁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跳下车。

爷爷他们早到一点，门已经开了。双开的院门之后，站着她记忆里的那个人，此时正满脸笑容地看着她。

“蓁蓁也来啦！”

“嗯！”

舅爷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骨瘦如柴，脸色黝黑，但皱纹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多。

“快进来！”

叶蓁蓁跟着舅爷走进院子，下意识地环视了一圈。

舅爷是个农民，家外面有几亩地，院子里面也不得闲。除了留下走路的两道窄窄的小路外，全都开辟成了菜地，种上了菜。

其实舅爷在世的时候，叶蓁蓁并不喜欢到这里来。

她家境虽然一般，但到底是个城里孩子，不习惯乡下的生活。尤其是舅爷家的厕所，特别简陋，每次她都要捏着鼻子进出，一脸嫌弃的样子。

后来爷爷奶奶来住之前，二叔出现把舅爷的房子装修了一番，换成了马桶坐便，叶蓁蓁才喜欢上这里。

但喜欢也没用，舅爷去世之后，这套院子就由奶奶做主留给了叔叔，这也是叔叔会出钱修整院子的原因。

说起奶奶把舅爷的房子留给二叔的事情，先不说叶蓁蓁家里有没有意见，她姨奶家就不大乐意。

叶蓁蓁的奶奶，家里一共有四个孩子。老大是个男孩儿，老二就是金老太太，老三也是个女孩儿，就是叶蓁蓁的姨奶，最小的则是叶蓁蓁的舅爷。

由于金老太太的大哥很早就去外地娶妻生子了，这套父母留下的房子就留给了小弟弟住。

按说舅爷去世后，这套房子应该由老大、老二、老三家平分，可金老太太一句没凭没据的话，就让叶伟志独占了这套房子，叶蓁蓁的姨奶家里其实特别不高兴。

但碍于小弟和二姐一家向来走得比较近，金老太太又是个比较武断的人，姨奶就没敢明面上说她什么。

叶老爷子心里头也觉得这事儿不大妥当，可这房子是人家老金家的，和他没有关系，他也插不上嘴，只好由着金老太太折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