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瑜扬见状眉心微微蹙了下,沉吟片刻转头看向林雨时。

“既然如此,我陪你走一趟,正好也当面跟于大人致谢。”

谢瑜扬既然松了口,碧落也不敢提出异议,连忙应下。林雨时见状只和谢瑜扬一起把院中收拾好,锁上屋门,出门拉上了篱笆门这才由碧落带路朝着于府的方向走去。

这条路,前世他不知道走过多少次。骤然失去双亲的他得于振海重视,师从于他,守孝的同时,每日前往于府跟着丁忧的于振海学习。若不是后来……

谢瑜扬深吸了一口气,只扭头看了一眼林雨时却又把心中的郁闷给压了下去。

纵然他是半分都不想再跟于振海有纠葛,却也不能责怪林雨时。毕竟,林雨时并不知道于振海究竟是什么人物。而且,与于振海有所牵连也是为了救他。

更何况,林雨时一察觉他对于振海的态度,就立刻机灵的用还人情的说法帮碧落。这样,既还了人情,日后与于府拉开距离也不会落人口实。

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家贫至居无定所被卖到了谢家,怎么会有这般见地。更甚至,眼前这女孩的一举一动都颇有章法,一言一语更不像是粗鄙村妇,反而像是读过几本书一般。

谢瑜扬目光幽深,若有所觉地看着林雨时。

大约是感受到了谢瑜扬的目光,林雨时只微微侧头看了过来,见他双眼透着审视之意,只一愣继而就露出了笑容。

她双眼透亮,目光清澈没有半点污浊之意。谢瑜扬被她这般一笑,心中如同滑过涓涓溪水般一扫之前的郁闷,也跟着微微勾了勾唇角双眼透出些许笑意。

既然是去帮忙,自然也就用不着林雨时亲自动手。烧麦的做法与她而言不算什么,准备面皮、馅料她说得清楚明了,看着厨房中的婆子做得有模有样,她这次暗暗松了一口气转身绕到了厨房的院门口朝着原处主屋的方向。

在这里自然是看不到主屋的情形,只她心中担心前去跟于振海道谢的谢瑜扬,怕他一时忍不住少年意气跟于振海起了冲突。于振海好歹是四品大员,虽然不是“现管”的官,然而他一句话下去说不得就会断了谢瑜扬的前程。

这般想着,林雨时更是忐忑不安,心中更是多有不解。

好好的,为何谢瑜扬对于振海会那般……不满,似乎是恨不得立刻与他撇清楚关系,老死不相往来一般?若是说这两家之间有私怨,那于振海明明知道她是为了谁来求药的,岂会诚心送药?

可若是没有私怨,那谢瑜扬的态度就有些古怪了。

林雨时心中忐忑不安,另一边主屋里面气氛却比她想象得要好得多。虽然称不上主宾皆欢,主客一问一答间却也还算是融洽。谢瑜扬当着碧落的面会傲然拒绝,可以称之为读书人的骨气。当着于振海的面,却是言辞缓和,说话留三分更是三番四次绕开了于振海想要收徒的话题。

于振海见状自也不会强求,心中暗想这少年人不识抬举,淡淡嘱咐了几句就端茶送客了。

林雨时尚在厨下,谢瑜扬自不会独自离开,他一出主屋就托碧落带路去厨房寻林雨时。碧落在旁目睹了谢瑜扬拒绝于镇海的全部过程,应对之下更是添了几分谨慎。

他们到厨房时第一笼的烧麦刚好出炉,做烧麦的婆子连忙装了几个在盘子中端过来让林雨时尝味道。林雨时正小口小口吹着吃烧麦,见谢瑜扬过来,心中一松立刻端着盘子就过去,“你运气好,快来尝尝这新出炉的烧麦!”

谢瑜扬原本心中还有些阴郁,这会儿看到林雨时如释重负的笑容心中一动,站稳脚步看着快步过来的人,再低头看看送到跟前还散发着热气的烧麦。

“尝尝看,这于府上的厨娘很是了得,我不过是说说罢了,她就做得七七八八了调味也很是不错!”林雨时又把盘子往前送了送,看着谢瑜扬伸手,修长的手指捏在烧麦上这才松了一口气,上前凑近些问:“你与于大人说话,可还算……”

她一时语顿,想不出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倒是谢瑜扬开口,声音透着些许愉悦。

“尚好。”

烧麦入口,皮薄馅香,里面糯米弹滑入味,糅合了香菇的肉味更是一口咬下去唇齿留香。热热的烧麦咬下咽下去,一直从口中暖到了胃里,让谢瑜扬浑身冒出一身舒爽的薄汗,只觉得身心舒畅。

烧麦做得,林雨时两人并未久留,连着于夫人都不曾去见就直接离去了。

第二天一早,林雨时就被热醒了。只觉得燥热闷气,她出门打了一桶水上来梳洗了下,这才觉得舒服了。再抬头看看天,平常这个时辰已经天光大亮了,如今却是三三两两的乌云遮着太阳。

怕是要变天!

想起谢家还有十几亩地的麦子因为谢家夫妇下葬没来得及收,林雨时就心中一紧。这要是真下雨了,那十几亩的麦子可就全毁在地里了。

她急忙进屋叫醒了谢瑜扬,谢瑜扬推窗往外一看也变了脸色。

林雨时不等他细想,就立刻道:“原本买人参的钱没用出去,家里还有些,咱们雇人帮忙抢在下雨前把麦子收了?”

忙于谢家夫妇丧事的时候,她就考虑过收麦子的事情。她就算不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人,可后世一切农活都是机械化的,她一个城市里长大的姑娘哪里懂得下地割麦子?

十几亩的麦子在林雨时看来可以算是一眼望不到头了,要她收麦子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雇人帮忙倒是个好主意。如今村子上下麦子都收得差不多了,各家都有多余的劳动力,再者谢瑜扬还有个禀生的身份,谁不愿意赚点儿外快,顺带卖未来的举人老爷个好呢?

林雨时虽然不知道谢瑜扬读书究竟如何,不过只听得平日里村中三言两语的评价,还有昨日葬礼是从城中来的他的几位同窗所言。她心里也了解了大概。

在她听来,谢瑜扬纵然不是天纵奇才,却也算是神童了。若不是谢家夫妇今次出事谢瑜扬要守孝,等到七月间还要与城中几位秀才一起去省会呈州参加秋闱呢。

虽然说参加秋闱不见得就能够一句中举,可先生这般安排定然也是因为他有了下场一试的水准了。

林雨时这主意倒是跟谢瑜扬所想不谋而合,两人也顾不上吃早饭,先是把家底盘算了一番。之前谢瑜扬晕厥过去,家中钱财都是林雨时一个人关着,这会儿她把东西一并拿了出来,余下的碎银子和铜钱,连带着她草草记下来的账目。

“爹娘下葬花了些钱,虽然你没问我觉着也该趁着这几天把账算清楚。”她说着拿出用烧黑的柴火尖记在草纸上的账单,上面把这几天的账目记得清清楚楚。

给谢家夫妇办丧事,虽然村子里大部分人都是拿的菜或者是鸡蛋之类的白礼,却也有送包了几个铜板的白包的。不过,这几天花销出去的更多。

林雨时一笔一笔把账目念给谢瑜扬听,“如今剩下的一两多的碎银子,还有两贯两百多个铜板都在这里了。”她说着把钱袋推向谢瑜扬,“你看看吧。”

两个人说是未婚夫妻,可毕竟算是陌生人。在林雨时看来,旁的东西都可以差不多就算了,钱财一事却要算得分明才好。免得到时候两个人因为钱财而心生嫌隙,反而是得不偿失。

谢瑜扬却看也没有看那洗得发白的天青色钱袋,胳膊越过桌子伸过去,修长的两根手指直接夹住了林雨时手中的草纸抽了出去。

“你会写字,还会算账?”

他说着低头,看着上面写的字缺笔少划的,不过倒是也能看出来大致的意思,至于那字后面歪歪扭扭的符号。谢瑜扬眯缝了下双眼,把草纸平放在桌上,指着棺材两副后面的数字,“这是……”

林雨时冷不防被他抽走了记的账单,正是懊恼就见谢瑜扬问她上面写惯了的阿拉伯数字是什么。她低头看着那上面的标记一两半银子的开销,舔了下嘴唇。

“就是,一两半银子的意思。”怎么办,是说神仙托梦,还是说她胡乱写的,方便记账?

林雨时心中的纠结几乎都要表露在脸上了,谁知道谢瑜扬偏偏不按理出牌,只淡淡哦了一声,手指着那上面的1问道:“这个是一?”

转而手指微微挪动,落在了5上面。他心有所想,却还是装作不知道一般:“这个半?”

“这个是五。”林雨时见谢瑜扬好奇,干脆就指着上面的数字说了个清楚,甚至还解释了小数点的意思。全然不知道谢瑜扬听着她这般细致的讲解,心中掀起了多大的惊涛骇浪。

当年……不,数十年后,等他入了内阁之时曾有西洋人入京,用来计数的数字就与林雨时所写相似。他是一抹游魂回到了多年前才知道这些,可林雨时一个小姑娘家,究竟是如何会这些的?

等到数学课上完,一旁谢瑜扬一脸恍然的模样让林雨时得意的同时,心中却有种奇怪的感觉。

她之前是想干什么来着,怎么就莫名其妙说到了阿拉伯数字?

对了!

收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