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便让人联想到了一句话。

以地为席,以天为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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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棠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迷迷糊糊睁开眼时,映在眼前的,已是熟悉的草堂大门了。

“醒了?”一旁的魏珩勒住缰绳,打趣着看向她,“腿可有麻,还能动么?”

闻言,沈青棠的眸光顿时清明了,她意思活动了两下,随后又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点了点头。

总感觉半路睡了过去,有点怪丢人的。

沈青棠先抱着包袱,下车去开了门,而魏珩则紧跟其后,将马栓到了后院,喂了些嫩草。

几乎是一跑进门,沈青棠便迫不及待地上了灯,满怀期待地打开了包袱。

层层揭开后,那逐渐显露了真面目的绮丽绣缎,顿时在朦胧的烛光下,攫住了一个普通姑娘的心神。

沈青棠第一眼看还有点愣神,待仔细翻了翻,真切地感受到了布料绵滑的手感后,才确信了,魏珩送她的,是一件绯色绣花袄裙,和一双缀珠绣鞋。

魏珩安置好马,洗净了手,刚从后院回来时,便正巧在妆台前见到了换好新衣新鞋,踏踏脚,左右照着镜子的沈青棠。

目及那抹娇俏的倩影时,他有一瞬还失了神,忽然发觉,这清丽灵秀的小姑娘换了身装扮,倒是也格外熠熠生辉。

果真应了那句,人靠衣装。

沈青棠余光瞥见了魏珩,顿时喜不自禁地转过身,提着衣裙小跑到了他跟前,“子钰你看,正好合身!”

她忍不住转了个圈,笑问,“好看么?”

女孩沐在暖黄的烛光里,眼里盛满了碎光,魏珩轻弯起唇角,仔细打量了她这一身,倒不禁由衷夸赞了一句:“很好看。”

“明日王家喜宴,你便这样去吧。”他补充道。

上次去时他大致看了一眼,王家宾客众多,明日来赴宴的,只怕也都会盛装出席。

若届时她也能体面到场,或许立在人群中,便不会自惭形秽,也不会因为旁人的几句讥诮,而抬不起头了罢。

一想起那日她在小隔间里,无助地垂着脑袋,缩在陈二娘的唾沫星子下,他心里便仍是有些不舒服。

沈青棠没想到他会这般心细如发,不仅记得王家喜宴的日子,还在背地里悄悄为她准备好了这份惊喜。

她心中涌起一般暖流,忽然噗嗤笑了出来,眼里还泛着感动的泪光,“你就是……为了这个呀?”

她声音微哽,鼻头有些发酸,那些烙在她记忆里的暖人细节,顿时像受到感应一般,纷纷涌进了她的脑海。

从来没有人像他一样过,会在她害怕时温声安慰她,会在她被欺负时替她抱不平,还会对她说好多鼓励和夸奖的话。

会担心她摔疼了脚不方便走路,会担心她晕车了感到不舒服,会担心她磕到了窗柩而用手帮她挡住,还会舍得买好多金贵的东西给她。

他的性子总是淡如水,便是笑,也总是轻如春风,可默默为她做的事情却一件也没少,一点一滴,尽数都带着暖意,攒在了她的心里。

看着沈青棠这般含笑带泪的模样,魏珩干站在原地,忽然呼吸一滞,忘记要说什么了。

紧跟着,女孩毫无征兆地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他。

小脑袋靠在他心口,声音绵软,带着点哭腔,语气里满是挡不住的高兴和感动,“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呀?”

魏珩没了动作,心中泛起一阵难言的情愫,不禁认真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做了这些,于她而言,便算是足够好了么?

那样是不是意味着,他该还的,也都还清了?

在过往的数十年岁月里,几乎从未有人真心待他好过,所以在发现算计了沈青棠这样纯真善良的姑娘后,素来冷心冷情的他,心里也难得有了一丝动摇。

但他身负要职,往后还要面临着诸多刀光剑影,自是不能再为她多费心神了。

一些不必要的纠葛,当断还是则断。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方才进屋,是打算要说什么的了。

“姑娘,”魏珩轻轻推开了她,面带着一如既往的淡笑,“如此小事,与姑娘的救命大恩相比,自是算不得什么的。”

沈青棠只当他是在含蓄自谦,也没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劲,紧接着,便听少年虚掩着轻咳了几声,忽然道:“不过,日后再像这样出门,定是少不了一些花销的。”

“这几日,承蒙姑娘不嫌弃,多有照拂。在下虽体弱多病,但万幸还有一腹学识,可出门教书,挣钱养家,咳咳……”

第29章 人不归

少年面有些疲弱, 却说得言辞恳切,仿佛是做了许久的盘算, 才有了如此决断, 勤俭持家之风尽显无遗。

沈青棠眸光微动,意外之余,连心也不禁被说软了。

听听, 这是这么体贴又顾家的好郎君啊, 分明伤都没好全,却已经在考虑家里以后的生计了, 还主动要求出门挣钱。

她心里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觉得他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太周全了, 直暖到人的心窝里, 教人禁不住眼角发酸。

“……教书?”她酝酿了许久, 才哽着声音, 笑着问, “你上哪教书去啊, 村里只有一个老秀才开的私塾,一时半会的,你可能还收不到什么门生。”

许是她这份担心有些天真, 魏珩听罢,禁不住笑了,“自然不是在村里。”

他对上小姑娘满是不解的杏眼, “我今日去镇上, 听说山脚下的竹林有一所书院, 正在招先生, 我明日想去看看。”

“明日?”沈青棠立即惊地睁大了眼睛, 不无担忧, “这么着急么?你的伤还没好全吧,离那么远,要不过几日把伤养好了再去?”

她下意识牵住了他的衣袖,似是想要劝他再慎重考虑一番。

“无碍。”魏珩拨下了她的手,神色从容如旧,“驾车去并不费力,再者,早些定下来也是好的。”

似是怕她还不放心,他又笑着问了一句,“你不信我?”

沈青棠微微一顿,顿时摇了摇头,忙笑道:“不是……”

她怎么会不信他呢,他这么厉害,她最相信的便是他了。

只不过,担心还是在所难免的。

魏珩满意地轻勾起唇角,“那便无须再说了,只是去看看门道,没什么大碍的。天色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沈青棠提起一口气,本想说些什么,但酝酿了许久,还是只能无奈作罢了,“好吧。”

他总是这样,拿定了主张后,说起话来的语气便不容置喙,她自是劝不动他的。

见已至深夜,两人简单收拾了一番,也赶紧熄灯休息了。

这一晚,女孩睡得依旧香甜,可少年却望着窗外的月光出神,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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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天刚亮,沈青棠便起身忙了个不休,又是生火烧饭,又是准备干粮的。

“都收拾好了么?”她匆忙迈着步子从厨房里出来,见魏珩拄着木拐立在门口,一副身子虚弱,却仍是志在远方的模样,心里也隐隐生出了几丝不忍来。

“这里面泡了消暑的茶,”她将手里的水囊仔细交给了他,抿着嘴唇,还有些担忧和不舍,“你留着在路上喝。”

魏珩轻笑了一声,顺手接过,“好,那我便走了。”

临到分别,沈青棠的眼角又有些酸涩了,“那你路上小心着点儿啊,那么远,也没个人照应的。”

魏珩微微颔首,示意她放心,转身便拄着木拐走向了停靠在路边的马车。

不远处隐隐传来了王家喜庆的唢呐声,同他们这里难言的惆怅氛围格格不入。

眼见魏珩便要上车了,沈青棠又攥紧手心,忍不住哽着声音唤了一句,“我等你回来!”

少年脚步一顿,转过身,笑着同她挥了挥手,满面□□风。

沈青棠闪着泪光,扬起笑意,也乖乖同他挥挥手做了别,目送着他消失在了村口的尽头。

她想着,或许也该给予他足够的信任,没必要太过担心,不然,倒是给了他压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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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的迎亲安排在傍晚时分,中午同晚上各有一场喜宴,沈青棠大致妆点了一番,便换了新衣裳前去赴宴了。

她发髻梳得平整,一身绣了碎花的桃色袄裙尤衬得她活泼靓丽,娇嫩如春日枝头的蜜果。

一进王家大院,村里相识的婶娘们见她作如此打扮,顿时喜笑着簇拥起她,纷纷夸她愈生愈好看了,尤其是梅娘子,一把将她揽抱在怀里,直道若有她这样的儿媳,做梦都该笑醒了。

几人同她寒暄打趣一番,渐渐的也就散开了。而坐在偏角的陈二娘见她一身不菲装束,想是真的发达起来了,也不禁钻着空子去套了个近乎,“姑娘,今儿打扮得可好看呢?”

自上回的事情之后,沈青棠对陈二娘也存了些芥蒂,不过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也没必要把脸皮撕破,便笑着应了一句,“谢谢,二娘看着也挺精神。”

“嗐,”陈二娘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掌,讪笑道,“姑娘,大前天那事儿……”

“二娘,”沈青棠立即笑着打断了她,顿了顿,道,“今日是萍儿大喜的日子,我们便不要提那等扫兴的事了吧。”

陈二娘被这话噎住了,忽然发觉,这素来乖恬的小姑娘身上竟也是有着倒刺的,虽然表面覆着一层柔和,但内里还是□□着的。

沈青棠向陈二娘点头拜了别,还不待其开口说些什么,便转身而去了。

她抬着头,脊背始终挺得笔直。

她想,她也应该要像子钰说的那样,不再那么轻易被人欺压。何况,如今她身后有了依靠,也没什么好胆怯的。

她这个人心思简单,一向都是人待她几分好,她便还以几分好的。

可若是看清了这个人不值得她给的好,那她便也不会再给了。

毕竟,她也没有那么多的好心可以浪费。

沈青棠轻吸一口气,甩开了这些烦心的念头,又扬起笑脸,欢欢欣欣地步入了热闹的厅堂。

宾客们吃茶斗酒,谈天说地,不一会儿便等到日落西斜,迎来了夫家接亲的仪仗。

新人给长辈敬茶,叩头祭拜祖宗,喜娘还会一路唱着祝词,撒着喜糖。

沈青棠和一众姑娘、顽童们就抢着跟在后头,接了喜糖,便也是接了喜气。

这场婚事的氛围是那样热闹,那样美满,旁观的亲眷及村民们围在一旁,纷纷欢喝着送上了祝福。

沈青棠穿在人群里,看向那步子娇羞的王萍儿时,泛着水光的眼眸里也不禁染了几分歆羡之意。

她想着,下个月等她同自家小夫君成亲时,也一定要像这样,办得风风光光,热热闹闹的。

毕竟,这种盛事,一辈子也只有一回呀。

暮色降临,在群声鼎沸,众人的热情涨至高潮之时,一声鸣亮的喜炮在空中炸开了花,震如春雷,为出嫁的新妇驱除了路上的煞气。

沈青棠捂着耳朵,在人群里欢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