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与此同时,在东头郊野的石桥下面,也发出了一记响亮的爆破苡糀声,铁作坊里漫着迷烟,火星四溅,刀剑交锋声不绝。

魏珩一袭黑衣,持刀厮杀于其中,身上溅了不少血水。

而同一片月色下,王家的一对鸳侣已在众人的瞩目和漫天的喜果下,含笑跨出了大门。

沈青棠的声音在人群里最响最脆亮,她从喜篮里拾起一捧花生和红枣,高高抛向了穿着大红喜服的新娘身上。

“萍儿!”她笑弯的杏眼里含着泪光,双手扩在嘴边使力喊道,“你—要—幸—福!”

她心口起伏不止,甜蜜的心情四散溢了个满,仿佛这话,也隔了时空,像是对日后也要成亲的自己喊出来的。

而另一头,铁作坊外伏尸无数,血流遍野。

魏珩面色阴冷,用刀撬开一个个木箱,仔细确认了里面的火铳和炮膛无误后,当即侧头,向手下使了个眼色,“全部带走。”

他转过身,朝都城的方向望去,目光坚决,肃然下令:

“归京。”

今晚的夜色尤其昏暗,像是一滩浓稠的墨,连清透的月色也搅不开这份浑浊。

沈青棠提着灯笼,怀抱着喜糖和吃食,哼着小曲,一蹦一跳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想着,照这个时间,子钰应该也回来了。

不知道,书院的先生们有没有出题为难他呢?

沈青棠笑了笑,转念又一想,他那么厉害,想必三两句话就出口成章,巧妙应付过去了吧。

可是家里也没什么现成吃的,不知道,他会不会早早回来了,一直饿着肚子等她到现在呢?

沈青棠想了想,还是决定加快步子,赶紧回家去了。

毕竟,她今天在喜宴上给他捎带了好多吃食,她可不想在路上就凉掉了。

许是用了跑的,没过一会儿,沈青棠便如愿赶到了家门口。

“子钰!”

她大抵是太高兴了,连锁都没开好,便迫不及待地向里面唤了一声。

但是门后并没有传来什么回应。

沈青棠只以为他是在房里待着没听到,便推开大门,忙向里面跑了去,“子钰。”

她走了两步,发现屋子似乎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声响,心里也不禁浮上了几丝不好的预感。

“子钰?”

她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还带着点儿虚,点上灯,看了看卧房、厨房,乃至后院,居然都没有发现任何踪影。

顷刻间,一股难言的恐慌,顿时如浪潮袭上了她的心头。

她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这空空如也的家,心跳扑通得飞快,忽然有些无措了。

都这么晚了,怎么会没回来呢?

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沈青棠下意识地向门外走了两步,想要去找他,可反应过来根本无从找起后,也失神地靠在了门框上,冷静了两下,重新捋起了思路。

他驾车的能力很稳当,她见识过的,所以不应当会有问题。

那会不会是,书院的先生们留他吃了个晚饭?

沈青棠的手脚忽然恢复了点力气,感觉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她赶忙在屋里多亮了几盏灯,生怕他晚间回来觉得太黑,摸不着路。

待一切都布置妥当后,她又有些不安地一个人来到了前厅,疲软地趴在桌案上,望向大门口等起了他。

夜色一点一点流逝,烛芯炸了好些个灯花,沈青棠强撑着将灯芯挑了又挑,却仍是没有等到她归来的少年,而是等来了渐明的天色。

她在心里默数了无数次的五个数,每次从五数起,心里总会升起缈弱的希望,但每次落到一,她又周而复始地体会了一遍又一遍的失望。

到最后,她也不愿意再数了。

或许,书院的先生与他彻夜长谈了吧。

或许,到早上就会回来了……

沈青棠微闭着眼睛,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便稀里糊涂地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咚咚——”

一串沉闷的敲门声忽然传来,沈青棠睡得浅,顿时被吓得醒了过来。

她大睁着眼睛反应了一下,确信是有人在敲门后,黯淡的眸子里立刻盛满了亮光,也不顾睡麻了的腿,急忙喜不自禁地蹒跚着去开了门。

“子钰!”

门开的一瞬间,沈青棠面上的喜悦,顿时又一点一滴地消失了。

第30章 去燕京

来敲门的, 是沈青棠从未见过的一位大伯,做寻常打扮, 面上挂着慈蔼的笑容。

“打搅了, 姑娘是沈大夫么?”他开口问,眼里还带着期待。

沈青棠愣了一会,猜想他或许是来求医的, 也赶紧从没见到魏珩的失落里缓了过来, 干笑着应道:“哦,我就是。您有什么事么?”

大伯笑了笑, 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契,“是这个。”

“有个姓魏的公子盘下了我的店面, 说是作医馆用, 要我把这地契交给你呢。”

沈青棠眸光微颤, 差点怀疑是听错了, “魏?您说是……姓、姓魏?”

“是啊, 你们认识吧?哦对了, ”大伯忙又掏出了一封折起的信纸,“这个也是他要交给你的。”

沈青棠心下微慌,几乎毫未犹豫便接来拆开一看。

字迹是她熟悉的字迹, 一如他在姻缘符上挥笔写就的那句祝词。

可这信上的话,却没有那句祝词好听。

‘此去再无归期,音信难觅。望姑娘自珍自重, 安宁如昔。’

视线撞见这些明晃晃的黑字时, 沈青棠忽然感觉头一阵眩晕, 心重重地沉坠了一下。

仿佛有个无底深渊在她心底蔓延了开来, 攫走了她全部的空气, 就快要让她无法呼吸。

好半晌, 她才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大伯,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他、他人呢?”

好端端的,怎么就没有归期了?

不是说,去书院看看门道的么,怎么就音信难觅了?

她怎么一点儿都没听明白呢?

无数疑问在沈青棠的心中炸开,她慌然无措地把目光投向大伯,盼望他能解开点自己的疑惑。

但遗憾的是,大伯显然也不明白这个中的缘由。

“这……”他有些无奈地笑了,“姑娘你问我这个,那我也不知呀,我就是帮忙跑个腿。”

见她一脸忧急,大伯下意识有些不忍,也不禁关慰道,“咋的了,要去谢谢人家啊?”

见说得似乎不对,他又试着猜道,“闹矛盾了?”

沈青棠连连摇头,脑袋里一团乱,原地踱着步,焦灼得不知该要怎么办了。

不是,没有闹矛盾。他们就是处得太好了,所以她才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留下一张纸和地契,说没有归期便没有归期了。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根本没有理由啊?

大伯终归是个局外人,见也说不上话,便勉强笑笑,安慰了一句,“别太着急,都是一个乡镇里的,见一面哪还不容易了?”

“东西交到你手上了,那我也走了啊。”老伯挥手作别,又留下沈青棠一个人心神不宁地待在原地了。

她腿脚有些发软,整个人脱力地倚着门边慢慢滑落,蹲了下去。

再打开那张被攥得皱巴的信纸,看到上面的“再无归期”四个大字时,心脏又蓦地抽痛了一下,忍不住坠下一颗泪来,砸上信纸,晕开了墨痕。

她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昨天晚上还同她在姻缘树下许愿、谋划未来的人,怎么可能会不吭声地一走了之了呢?

还有,沈青棠含着泪翻出了那张地契,忽然有些忍不住失笑了。

他原先便把官府赔付的八十两银子都交给了她,如今又花了大价钱,帮她在镇上盘下了开医馆的店面。

姑且就算是他为冯二爷看诊得来的报酬吧,那他陪她逛完夜市,又买了店面,应该也分文不剩了。

一个身无分文的人又能跑到哪里去呢,况且他还举目无亲,根本就是无处可去的呀。

难不成还有人逼他走么?

沈青棠紧咬着嘴唇,禁不住掩面呜咽了起来。

忽然,不知怎的,她脑海里如过电般闪过了一个念头——

逼他走?

沈青棠再看了看纸上的“再无归期,音信难觅”这八个大字,越看越觉得,魏珩像是被什么人套了枷锁,隔绝在外了。

沈青棠抹了抹泪,脑袋瞬间清醒了。

是了,他之所以藏匿在这儿,是因为有仇家在追杀他。

当初她便曾担心过那群匪徒会来害他,可是后来那些人一直没出现过,反倒中途横出了一批查逃户的官兵,她便也渐渐把这茬给忘了。

但是那群仇家的隐患还是在的呀,而且他也曾说过,若是哪天被抓到了,也誓不会连累她。

沈青棠感觉一口气有些喘不上来,仿佛逐渐逼向了真相的水面。

仇家、同他中了一样毒的赵宁、赵铁匠……

沈青棠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碎片,最后只过滤出了一个有用的信息:她要去找赵铁匠,赵铁匠和魏珩可能招惹上了同一个仇家,说不定会有线索的。

沈青棠深吸了一口气,攥紧手心,当即转身跑了出去。

可还没跑两步,便被前头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