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听信所谓的两情相悦,而一厢情愿过来的他, 现在可真是有够狼狈和好笑。

沈青棠早已同他撕破脸皮,断了关系, 纵然隔了几天与旁人交好了……

魏珩提起的一口气有些下不去, 好半晌, 才用残存的几丝理智告诉自己:

那也是她的自由, 与他无关。

既然她已然放下, 开始了新的生活, 那他还有什么可在意和牵挂的。

还用得着他牵挂么?

一想起沈青棠与秦颂打打闹闹的欢笑场面,魏珩又不禁心烦地吸了口气,有些不是滋味地抿起了唇。

也挺好。

那样大家便不会再有什么牵扯, 也不会被各种危险和麻烦缠身,相安无事的,就像从未认识过一样。

假以时日, 他也一定能回到最初的生活, 只要如旧办起案子, 他的脑海里便绝不会再有闲暇映出她的脸来。

想至此, 魏珩捏紧掌心, 步履如风地走了回去。

才到北镇抚司门口, 等待复命的李庭立刻便跑了上来,喘着气汇报:“大人,郊外那儿有人去求医了!”

魏珩眸光一凛,当即神色冷厉地看向他,“人去哪儿了?”

“去……”李庭正要说来着,可话还没到嘴边,便被魏珩那周身的戾气给吓得语塞住了。

怎么了这是,他们大人看起来,心情好像又不好了。

每次一见到自家大人面露愠色,他们底下的这帮兄弟们就都要开始提心吊胆。

此番缉拿贼凶,只怕是命途多舛了……

**

两日后,天光明媚,观亭巷人声喧杂,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热闹。

沈青棠的医馆回春堂如期开张,加之秦颂利用街边人脉为其宣广,方圆几里的百姓皆就近闻名而来,凑热闹到门口讨杯解暑茶喝的,以及前来诊脉寻药的,队伍都排到巷尾去了。

“呀,这里头的坐堂大夫什么来头,医术这么灵的啊?”坐在对面食肆吃汤饼的一位老妇瞧着阵仗,不由感叹了一句。

“嗐,你不晓得,那是打外地来的名医,工夫了得嘞。”

因魏珩命令而临时接管了食肆的裴三娘,摆下饭碟,夸得眉毛都弯了,“咱娃他爹前日不知怎的,犯头晕呢,让那沈大夫开药一诊治,诶,好了!”

裴三娘对屋内一众食客称下海口,“我敢打包票啊,要是诸位去对面瞧病,觉得那沈大夫医术不好的,往后来我这吃饼,都不收钱。”

“好!”座下立即有人拊掌起哄,既然老板娘都爽快发话了,那不去白不去啊。

与此同时,医馆内的沈青棠也是忙得不亦乐乎,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人上门求医,个个待她更是十分尊敬。

“这是您的方子,到那边去会有人帮忙支药的。”沈青棠写完方子递出去,一手收下银钱,一手指向不远处的药柜。

那是一面极为宽广的柜墙,成百的药屉方方正正地列于其中,手持药方的来客们挤在旁边,笑看那三两个小厮抓耳挠腮地对着方子寻抽屉取药,上蹦下蹿的,机灵得跟猴一样。

沈青棠瞧见那边在有条不紊地行进着,也不禁欣慰地弯了弯嘴角。

那是秦颂送给她的三个仆从,说万一来人多的话,也可以帮着打打下手,现下看来,果真还是他想得周到。

“沈大夫。”候于桌前的人唤了她一声。

“哎,”闻言,沈青棠立即回过头,笑着关心起了她的病患,“不好意思,请问您是有哪儿不适呢……”

就这样,忙碌的一天便在灿烂的阳光下开始了,拥堵的人群随着日影的西移也愈减愈少,直到傍晚时分,医馆才落得片刻清闲。

沈青棠轻捋衣袖,认真在桌前记着账,听到门帘掀动了一声,头也没抬,只以为是有人瞧病来了,笔下的动作也慢慢加快了起来,“麻烦稍等一下,请问是有哪儿不舒服……”

沈青棠说着,不禁抬头看起了来人,一见那抱手坐在椅子上瞧她的正是秦颂,眸光顿时亮了,“秦颂?”

“你怎么来了呀,”沈青棠显然有些意外,搁下笔笑道,“不是说今天事务比较多,要忙到很晚才回来的么?”

秦颂支起手撑在桌案上,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再忙也能抽出一两刻的工夫过来看看你啊。”

闻言,沈青棠面上的笑意微微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还不禁有些失神。

‘北镇抚司离家这么近,你回来吃个饭总是方便的吧?当然你要是太忙也可以不用回来,我一直都在的。’

‘你老是在我面前晃悠,会妨碍到我办公的。’

‘明日你出门,便同故旧多叙些时日吧,我近期也不会再回来。’

……

那个人的嘴里似乎永远只有不回来,冷心冷情,好像她是那样的无足轻重,连多看一眼都像是在浪费时间。

偏偏那个时候,她就是不愿意相信他变了,非要撞到南墙才肯回头……不,或许她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他,只是在脑海里臆想出了许多不属于她的温柔和幻象。

“哎,今日的生意怎么样啊?”

秦颂的一句发问,又牵回了沈青棠的思绪,她当即调整过状态,得意地笑道,“这还用问?”

说着,拎起旁边存放银两的布袋,显摆了两下,“你觉得呢?”

“嚯,行啊你。”秦颂夸张地感叹了一声,鼓了鼓掌,捧和道,“请客吃饭!”

“这不请我一顿说不过去吧?”他笑着凑了上前,眼神落在她身上,满不是藏不住的在意和喜欢。

其实他倒也不是想邀功,就是想寻个由头,和她待在一块罢了,比如一起吃个消夜。

瞧他这副挤眉暗示的模样,沈青棠也不禁失笑了,堂堂一个大富商,倒是这么惦记着她请的一顿饭啊。

“请请请。”沈青棠爽快答应,也不同他兜圈子,“你想吃多少都行。”

“哎对了,说到这个吃的啊,”不知想起什么,沈青棠忽然从砚台底下翻出了一张小字条,笑道,“邻边的裴三娘给我荐了个好地方,一起去瞧瞧?”

那字条上写的地方,是一家浇头面摊。

秦颂微微挑眉,见她一脸想去得不得了,却还要问他主意的模样,也故作深思熟虑地配合道,“行啊,偶尔也要换换口味是不是。”

但这场换口味之旅,却是沈青棠坚持要领头带路。

眼见她都兜了两个拐角了,秦颂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带着宠溺意味的打趣道,“你行不行啊你?”

话虽如此,他心里其实也是鼓励她这种试错行为的。

路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就是路感比寻常人弱了些,方向逆推不过来罢了,多走走,走熟悉了,那就来感觉了。

“我不行?”沈青棠扬起眉,轻笑了两声,接受了他的挑衅,“真不好意思,秦总商,您的这份质疑只怕马上就要被打破了。”

“嗯?”秦颂一脸拭目以待地看着她。

“喏,”沈青棠得意地指向不远处的一家摊面,满眼皆是兴奋的亮光,“我找到啦。这块地方我之前都没怎么来过呢,哎呀走走走。”

许是忙了一天,腹中也着实饥饿,沈青棠没再多废话,忙乐不可支地领着秦颂找了一张桌子坐下。

这一家是露天的摊面,别有一番西北风味,夏日的傍晚,这样坐在外面乘凉吃饭,是再惬意不过了。

“伙计,麻烦上两大碗扯面,添上油泼臊子,”沈青棠沉吟着思索了两下,终于想到了裴三娘还同她说过了哪些好吃的,“对了,还要酱切牛肉,盐烤羊腿,八宝……”

“哎哎,打住打住,”秦颂越听越不对劲,忙笑着应付伙计,“那个够了啊,就先上这些吧。”

小厮意会地笑着离去,等他走远,秦颂才有些好笑地看向沈青棠,“妹妹,你是来吃饭呢,还是来喂猪呢?”

沈青棠不以为意,大方地笑着摇摇头,“请你吃饭,我不心疼钱。”

毕竟,他也为她慷慨解囊了许多回。

秦颂被她这无意的话说得心下怦然,不禁泛起了一股暖流。

然而,这份暖意才坚持了没到一会,他便听沈青棠又笑着添了句,皮里皮气的,“是吧,秦小猪?”

“嘿,”还无法无天了这是,秦颂正想回敬她几句,可酝酿了许久,这口气终究还是被咽了回去。罢了,谁让是他惯出来的呢?

“咳咳,看在你舍得花价钱请我吃饭的份上,哥哥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沈青棠闻言来了兴趣,“什么好消息?”

“我近几日不是在忙朝廷赐予郃勒人的绣缎么,”晚间出门吃饭的时间本就是挤出来的,秦颂也没闲暇吊着她玩了,“大概不到五日,他们便要进京来了。届时,内阁首辅段大人会摆宴接风,我也可以带你过去。”

“我?”沈青棠有些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讪讪道,“这接风宴都是都是达官贵人才能出席的吧,我这……我去做什么呀?”

她小声问道,只以为是秦颂一时头脑发热,才脱口要带她过去的。

可秦颂却不觉得她没资格赴宴,“你名义上算是我的妹妹,这个身份够不够贵?”

“我……”沈青棠还想再说,秦颂赶忙解释道,“哎呀你想多了,这段大人的宴席向来随性得很,只要银钱到位,谁都能过去的。”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段大人从天南海北收藏了不少珍贵药草,摆宴那天也会亮出来供宾客观赏,你就不感兴趣?”

沈青棠顿了顿,若说不感兴趣,只怕眼里期待的目光也能透出她的心思,“天南海北?珍贵药草?”

秦颂瞧她这模样便忍不住笑了,肯定地点了点头,“嗯。”

虽然想去,可沈青棠还是稍有些顾忌,“我真的可以去么?这个……”

秦颂拍了拍她的头顶,每一下都给了莫大的鼓励,“想去就去,别这个那个的。”

正说着,臊子面和和酱牛肉也上来了,秦颂立即引开话题,“哎呀,终于上菜了,可饿死我了。”

秦颂先尝了两口面,啧啧赞叹沈青棠眼光好,来对了地方。

虽然知道他是在捧哏,可沈青棠还是忍不住有些感动,抱着碗笑道,“秦颂,你真好。”

“这个我当然知道,还用你说?”秦颂说得囫囵不清,夹了两块牛肉放进她的碗里,笑了,“快吃快吃,吃完了我还有活儿要干呢。”

沈青棠依言也小口扒拉起了面条来,许是面太香了,她吃得投入,连葱花沾到嘴角了都不曾发觉。

秦颂不经意瞥到了,感觉心有些痒痒的,越看越觉得那葱是沾到了他的心口上,不觉伸出了手,“哎,你别动。”

沈青棠顿在原地,没反应过来怎么了,就在那手快要碰到她的面颊时——

“砰!”

一声巨响落在了耳畔,像是有什么人砸了桌子,连带着还有瓷碗木筷落地的清脆声。

沈青棠吓得猛一回头,只见那灯火熹微处,映出了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人影。

身着便衣的少年满面阴狠,将一个体壮的男子反手制压在了塌裂的饭桌上。

“敢跑?”他一脚踹向男子的膝骨,用力折过男子的臂膀,关节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声,清晰地落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与之而来的,还有男子那痛不欲生的嘶哑声,“啊!”

没见过世面的百姓不像少年身后的随从那般镇定自若,他们吓得四处散开,惶恐不安的,作势就试探着想逃离此处,有的跑开时还不慎打翻了椅子。

“哎呦,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不知是谁在一边跑,一边还在念念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