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护士冲进来的时候, 场面乱成一团浆糊。

本来他们四个都已经进化成二十多岁年轻有为的成熟男性,真碰到这种事就跟幼儿园小孩一样手忙脚乱到不行。

霍刃在和池霁对视的下一秒就抬手打碎了一只马克杯,薄玦狂奔出去的时候差点撞上玻璃门,强行靠急转弯才保住了脸。

谢敛昀慌到想先躲出去冷静十天半个月再回来, 梅笙遥跟小怪兽似得已经抱过去呜呜嗷嗷一顿乱哭了。

霍刃同时抱着池霁又被梅笙遥搂着, 略艰难地找了个空隙喘两口气, 生怕池霁睡过去。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能说话吗?”

他伸手想给他递水杯, 看见一滩玻璃碎片和水渍时才后知后觉。

“都冷静一下。”医生快速把无关人员拎到旁边自行大脑降温, 和护士一同确认池霁各方面的身体情况。

植物人因为情况不同,术后从恢复到清醒的情况都需要具体诊断。

有些只是三四个月短暂昏迷, 可以很快就恢复正常,也有些可能十几年才醒过来,能正常生活都是万幸。

至于苏醒以后的康复训练和调整,也要看病人自身的体质情况。

青年像棺中雪花般被封印了两年, 这会儿大部分记忆和印象还停留在跳楼前的那一刻, 有点发抖。

“池先生,放松, ”医生虽然声线冷冰冰的,但意外地平和镇定:“你现在很安全, 没有人能伤害你。”

他们取下池霁胸前手腕边的各种检测仪器,把那些锁链般的导线都去掉。

仿佛在为这个新生者赋予完整自由。

“近期还要检测一下他的心率和其他数值, 不过问题不大。”

“池先生已经很久没有自行进食过,即便是饿也要控制食量, 保护好……”

“药物方面有两种方案, 一方面要考虑……”

四个人守在病床旁边寸步不离, 不约而同地给龙笳打电话发短信。

偏偏隔着时差, 那边刚好还在通宵开会。

直到第四个电话才通。

“刃刃, 我这边卫星电话有点故障,”大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国内还好吗?小玦他们没有出事吧?”

“哥,我知道你在忙,”霍刃一手握紧池霁的手,一边克制不断上扬的音调:“池池醒了——”

谢敛昀眼疾手快地把电话从他耳边拉开距离。

瞬间清醒到极点的超大声音爆炸出来:“什——么!!!”

“我居然在国外没有见证到!!!”

“刃刃你说的是真的吗!!!”

“刃刃刃刃你人呢——啊啊啊啊——”

“龙笳,冷静,”薄玦自己头发都被抓乱到没法看了,强行接过电话打断道:“医生刚才检查过了,开了药剂和恢复方案,有什么事等你回来见了面再说。”

“可是,”电话对面传来大狮子的挠墙声:“啊,我居然不在,可恶,啊啊啊——”

“早点睡少喝咖啡注意安全,先挂了,”薄玦快速看了一眼身边所有队友,脸上发烫道:“大家都很想你,我也很想你,平安回来。”

等电话挂断,梅笙遥才小心翼翼戳了一下池霁。

“师哥,你醒啦?”

池霁沉睡了两年半,声带肌肉都太久没用过。

这会儿他努力地想发出点什么声音,跟小人鱼被毒哑了似得想伸手捂喉咙,又着急又有点委屈。

大伙儿强作成熟镇定两三年,现在也顾不上太多,轮流猛抱了一阵都舍不得松手。

“先喝点蜂蜜水,不急不急,慢慢来。”

霍刃快速找了个新杯子,调好以后先自己喝了一口确认是温的,然后才喂到他唇边。

池霁被大家围在中间,一边喝一边眼眶红红的吧嗒吧嗒掉眼泪。

“不哭了不哭了,醒了就好……”薄玦心疼得不行,伸手帮他擦眼睛,搂着池霁揉头发:“大家都好好在等你,没事啊池池,别害怕。”

梅笙遥挤不进去,趴在旁边床沿上看着他又唤了一声:“师哥,你慢点喝,等会我再给你泡。”

等一小碗蜂蜜喝完,池霁才终于缓过来一点,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他活动起手腕时还有些费力,发声时先是找了一小会儿对舌头的控制,然后才断断续续地开口说话。

气息很轻,像一片漂浮的羽毛。

“对……对不起……”

霍刃一时间又控制不好情绪,抱紧他埋头颤抖。

“不是的,池池,不能怪你,不是你的错……”

他慌乱的好像是回到从前不满二十岁那会儿,一时间什么话都想和池霁说,什么都堵在嗓子眼里。

池霁努力控制着手去轻轻拍他的背,目光久久地看所有人,像是想把他们所有人的样子都记住。

“我……知道,”他说一句话都要停顿很久,却还是固执地想把话完:“那个……人,是……故意……要我,看……那些……”

“我不……不应该看……”他努力想解释当时发生了什么,红着眼眶想解释清楚:“对……对不起……当时……像着魔一样……”

在坠落的那一秒,他突然才清醒过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短短的十几分钟里,很多事情的发生都完全像中了蛊一样,在操控他的灵魂,击碎他的所有理智。

霍刃流着眼泪帮他擦脸,不断摇着头低声安慰。

“不怪你,池池,真的不怪你。”

他们帮他按摩胳膊肩颈,和他讲这两年发生的所有事。

诚实坦白,再也不保留任何信息。

池霁语言功能还没有完全恢复,窝在他们的怀抱里很认真的听,偶尔也会忍不住笑起来。

“谢敛昀偷骨灰的时候,我直接去给他联系最好的精神科医生了,”薄玦闷闷道:“谁想到居然还有这种事……”

梅笙遥坐在旁边帮忙梳头发:“玦哥你平时得保留点想象力。”

池霁歪头看向谢敛昀,眨眨眼表示询问。

某人一扶眼镜偏头看窗外:“假的,没那种事。”

“不过当时是遥遥先冲到现场,听苏董说,当时他直接从衣柜里搬出来一个跟你一样高的假人,苏董目睹完全程头皮都是麻的……”

“哪里!是很可爱的假人好吗!我之前画的猫胡子被吴医生擦掉了!!”

池霁缓了好一会儿,又被他们扶着下床,像第一次适应双腿般一点点重新学着走路。

“我其实……之前就,断断续续的……醒了。”

霍刃任由他半抱着自己的肩,带着他往前走。

谢敛昀在旁边扶着,很安静的听。

池霁有时候会睡着一会儿,有时候又会恢复意识。

能感觉到他们在照顾自己,能意识到自己在晒太阳,或者又吃了什么流食。

他的意识像是悬浮在虚无的黑暗里,既找不到对身体的控制,也不能和朋友们的声音有任何交流。

有时候听到很重要的话题,很想挥挥手或者坐起来,偏偏什么都做不到。

“我……我一直想……醒过来……”他忍着疼一步一步往前走,断断续续道:“就是……一直做不到……”

但是医生的声音,所有人交谈的声音,都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

五个人一直从下午呆到晚上,谁都不想走。

一个新问题摆在了他们面前。

现在从社会意义来说,池霁是已经死亡的存在了。

晴天姐姐们在每年的二月十七日还会举行悼念活动,她们去荒漠里种了许多绿树,还在持续地资助着福利院和希望小学。

大家都以为他已经去世了。

直接动手的人是韩渠,可长期以来中伤和影响他的,还有网络里翻搅往复的恶意。

谢敛昀今天一直没怎么说话。

他最初陪着姜恕给corona选人时,第一个挑中的就是池霁。

也因此为这个决定忏悔过太多次。

现在一切都有机会重新来过,也意味着全部都要重新选择。

如果人生再来一次,池霁,你又会选哪一条路?

一个人的人生暂停了两年,五个人却已经各自前进,去往不同的方向。

但谁也没有真正开心过。

他们重新坐回沙发旁边,一人一杯热牛奶,再次面对这个问题。

“也许……不用急着现在做决定。”霍刃温和道:“池池恢复完全健康还需要一两年,等完全康复以后,我们再一起想办法也不迟。”

池霁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表示赞同。

他还是很喜欢音乐剧,喜欢舞台,喜欢过去能让他感觉到自己在燃烧发光的一切。

“……好可惜啊,”池霁为难地笑了起来:“明明都得奖了,我们却这样解散掉,连告别都没有。”

薄玦摇了摇头:“spf那边的通告,其实措辞是保留我们这个组合,但停止运营。”

十七楼在,官方论坛在,他们六个人……也一直在。

“如果再过一两年,我们去开一个谢幕演唱会呢?”谢敛昀忽然问道。

“什么?”

“你想告诉他们池池活过来了?”

“不,有更好的方法。”谢敛昀深呼吸一口气,侧身看着他们所有人。

“龙哥不用问,刃刃早就恢复了,遥遥和我都没有变过,薄玦,你还想不想和我们再开一次演唱会?”

薄玦愣了几秒,失笑起来。

“当了教授还出去开演唱会,那帮学生又要闹腾了。”

池霁试图举手:“那我……去不去?”

“你也去。”梅笙遥侧头看向他,眼神明亮:“你一定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