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消息还没传开,寻常百姓不知道这回事,若非听到说书,齐川连“青天女侠”都不知道。

他茫然摇头:“那是什么?”

岳殊又耐心跟他解释了一遍。

齐川面露难色:“那、那我要返回樟州?可是我娘等不及了,能不能先治好我娘?我也不要减免了,诊金我以后如数归还。”

“这……”岳殊迟疑不定。

“你小子还看不看病?不看赶紧走!”后头的人等得不耐烦。

齐川观岳殊神色,便知对方无法答应他的请求。

他抹掉眼泪,狠狠一咬牙,下定决心,从怀中掏出一块玉。

玉的成色不算好,看起来也比较陈旧,最多值个二三十两。

他攥在手里,忐忑道:“我能不能用这块玉当定金?”

岳殊心里可怜他,面上只能道:“抱歉。”

希望彻底破灭,齐川只觉眼前一黑,连日来的疲乏与困倦洪水般汹涌袭来,单薄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倒下。

一只手伸来,于他肩上轻轻一点。

齐川恍然睁眼,身着素色衣裙的女子站在他面前,阳光洒落身后,宛如从天而降的仙人。

“你要救你娘?”

“救!要救!”

陆见微颔首,说:“我可以免了你的诊金,但有个条件。”

“真的?”齐川大喜过望,“您请说!”

“你娘伤于武者攻击,此伤我能治。”陆见微将话说得明白,“不过,我之前用的方法于我而言有风险,我想试验一个新法子,此法若得推广,不仅仅是我,其余医者也能学会。”

齐川艰涩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陆见微神色淡淡,“你娘是第一个尝试此法的患者,可能存在一定的风险,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免去诊金和药钱,并且治好你娘的陈年旧疾。”

齐川沉默几息,问:“多大的风险?”

“最坏的结果就是你娘经脉受损。”陆见微诚恳道,“倘若真出现这样的结果,我会负责的。”

齐川尚未反应过来,身后就有不少人叫嚣。

“我!我愿意尝试!”

“我我我!陆掌柜!选我!”

“不管治不治得好,经脉都有损,不如试试,陆掌柜,我愿意配合您!”

万两诊金,谁都想贪这个便宜。

齐川陡然回神,“好!我愿意试!”

这是唯一的机会,如果再得不到救治,等待阿娘的只有痛苦至死。

他不能放弃,他只能赌。

赌陆掌柜当真妙手回春,赌青天女侠不会食言。

陆见微做事周全,不会留下话柄,吩咐岳殊拟一份契约,让齐川按了手印签了字,才将齐夫人搬入诊室。

齐夫人不会武功,经脉中残留的内力来自四级武师,这位武师没下杀手,却也没想让她好过。

内力等级不高不低,正好适合试验。

陆见微的思路很简单,经脉能够吸收和释放内力,是因为有“窍”,自身的内力已经习惯通过“窍”进进出出,寄生的内力却因无法听从使唤,在外力强行进入后,难以通过“窍”离开经脉。

如果她能够找到所谓的“窍”,用针法加以引导疏通,就能将寄生的内力赶出体外。

武者有“窍”,非武者也有,只是没有用过,需要陆见微耗费更多心思去找。

一般而言,人体经脉的“窍门”是一样的,只要她能够研究出最具有普适性的针法,或许就能解决这个难倒江湖医师的伤症。

陆见微打开针包,一点一点慢慢摸索。

之前救治一个类似的病人,最多只需半柱香工夫,这次一待就是一整天。

许多冲着她医术而来的人,不得不等待明天和后天。

齐川坐在厅堂,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诊室的房门,心里面犹如蚂蚁攀爬啃咬,恨不得立马冲进去看看他娘到底怎么样。

他就这一个亲人了,好不容易才把人带到江州,他就想看到娘亲醒过来叫他一声。

诊疗时间已过,客栈已经没有其余客人,众人都聚在厅堂内,等着陆见微结束治疗。

岳殊低声道:“掌柜的治病,从没用过这么长时间,这次是不是很棘手?”

“用的新法子,应当不容易。”张伯说。

薛关河:“我再去热一热饭菜,掌柜的一天没吃东西了。”

房门忽地从内打开,一抹洁白的衣角映入眼帘。

众人皆止不住起身,眼里满满都是关心。

齐川起得太猛,一个用力,条凳都往后倾倒,砸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他已然顾不得,攥紧拳头问:“陆掌柜,我娘怎么样了?”

“她已无事。”陆见微轻轻吐出几个字,转向阿迢,“其余旧伤,你替她处理。”

“是。”

大家瞧出她脸上的疲态,没有多说一言烦她,等她上了楼,才各自做自己的事情。

齐川:???

就这样没了?

他颤颤巍巍道:“我能看看我娘不?”

阿迢颔首:“可以。”

齐夫人安静躺在诊室的床上,面上的青白已然褪去,红润而有光泽,眉心的褶皱也被抚平,看上去已无半分病痛之感。

齐川一进屋,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不由激动惊喜,潸然落泪。

青天女侠真的治好了他娘!

三楼房间,陆见微瘫倒在床。

太累了,累得她手都抬不起来,若非有内力支撑,她早就承受不住了。

寻找“窍门”耗费她大部分的精力,待用针法驱赶内力冲出“窍门”后,她已经连拔针的力气都没有了。

缓了好一会儿,才收拾完针包。

但此次收获颇丰。

第一次尝试没有经验,走了不少弯路,等多来几个病例,总结规律后,就无需这么长时间了。

后几日,她如法炮制,又治了几个“志愿者”,将总结出的规律,认认真真记录在手札上,并将其命名为“离窍针法”。

“恭喜微微,《春秋药经》的等级提升至‘熟练’,请再接再厉。”小客冷不丁冒出来提了个醒。

陆见微有些欣慰,算不上惊喜。

《春秋药经》的等级,代表的不是她学习这本书的程度,而是用这本书的标准评判她的医术水平。

她在完美解决寄生之症后,就有预感等级会提升。

果然,意料之中。

系统承认了她在医学上的建树,这是实实在在属于她自己的研究成果。

提个等级理所应当。

不得不说,相当有成就感。

好不容易解决一个痼疾,陆见微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反正她不是每天都有病人。

初夏的阳光已然泛着热烈,照在身上让人心生热意。

齐川走到陆见微眼前,面色坚定地跪到地上,诚恳地磕了几个响头。

“陆掌柜救命之恩,齐川无以为报!今后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陆见微慵懒道:“不必如此,你我之间只是交易,各取所需,如今交易结束,日后想必也再无交集。”

她不需要这么多人为她死啊死的。

齐川深知自己无用,陆掌柜身边能人辈出,哪有他效力的份?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玉,正是那日直到最后关头才舍得换取诊金的旧玉。

“这是我爹留下的传家宝,是我身上最贵重的物件,虽远远无法偿还救命之恩,但……”

“我说过,你无需如此。”陆见微淡淡道,“我并非你心目中的大善人,我救人也是要谈条件的,此事你应该一清二楚。传家宝你自己留着。”

齐川愣住。

事实虽如此,可他的的确确承了恩。

“陆掌柜。”温著之转着轮椅缓缓行来,“冒昧打扰了。”

陆见微瞥他一眼,“事情办好了?”

“已经办妥。”温著之目光落向那块玉,慢条斯理道,“齐公子的玉可否借我一观?”

齐川瞅了一眼陆见微,见她没有反应,便将玉递给温著之。

玉色泛黄,是个陈年老物件,玉面刻着繁复的纹路,乍一看像是一条龙,但雕刻手法似乎有些粗糙,仔细瞧又是几条蛇盘在一起。

陆见微问:“可瞧出什么特别了?”

“似曾相识。”温著之凝眉阖目,在脑海中迅速搜索,终于从记忆中找到玉的出处,抬眸问齐川,“你姓齐,是樟州人士?”

“是,怎么了?”齐川不解。

“从祖辈开始,一直都在樟州?”

“好像不是,听我爹说,是曾祖父那一代迁移到樟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