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孙县长怎么说也是一县之长,不至于对一个私企副总裁如此逢迎,况且他是官而林灵是民呢,但话得两头说,孙县长所在的林县全县四十多万人口年生产总值不到二十亿,而当时的白氏呢?一个私企,年产值已经达到将近四十亿,比整个林县生产总值都高出一倍,当然,就算是白氏有钱,也不至于让一个县长巴巴的跑过来巴结他,真正让孙县长愿意低声下气跑过来的一个原因是,白氏的员工正在林县还有周边几个县考察,貌似要进行投资,这才是孙县长不请自来的原因。

别说孙县长了,如果有可能,周边几个县的县长如果知道今天林灵回来,也得巴巴的跑过来拜访,因为他们都知道,一旦白氏在他们县投钱,那就意味着他们县的年产值很可能在几年内翻一番,那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他们的政绩。

几人正说着话,又有车队来到林家村。

却是一个餐车车队,当头打着帝豪的logo,却是帝豪阁的送餐队伍到了。

农村人嘛,家里场院也大,随便就拉开场地摆上了桌椅。

然后餐车上就开始上菜了。

“水晶肘子!”

“大闸蟹!”

“西湖醋鱼。”

“红烧蹄髈。”

……

林灵定的宴席没有达到龙虾鲍鱼那种级别,但也不是一般农村人请客敢奢望的奢华,单拿出来一道菜的话,就算农村人狠一狠心也谁都吃得起,但一桌菜加一块儿,真没几个人舍得自己花钱去吃。

林灵的豪奢让林家村人大开眼界,第一次发现有钱人可能真的跟他们不在一个世界,回乡可以用十八款不同的豪车开道,孝敬父母的钱可以论皮箱来算,请客可以直接包了绝大多数农村人连去都不敢去的帝豪阁。

“爸妈,我走了。”宴会过后,林灵跟父母告辞。

“灵灵你不在家住了啊?咱妈都给你把房间收拾好了呢。”林灵嫂子笑容满面的样子挽留林灵。

“对啊姐,你不在家住吗?”林灵的三弟也在父母的怂恿下挽留林灵。

“不了,我还有工作,你们把皮箱腾空了,我要带走。”林灵摇头,把给父母的钱都留下了,但装钱的皮箱却带走了,这让老林家一家人一头雾水,不知道林灵什么意思。

这就是林灵自己的意思了,大概这个动作也只有林灵自己懂,钱代表恩,皮箱代表情,林灵的意思很简单,她在这个家里受了生养之恩,所以拿钱报恩,因为没有感受到亲情,所以带走皮箱,这个家对她而言有恩,但却无情,当然,老林家一家人目前还不懂,所以都一头雾水的不知道林灵什么意思。

这事儿并不能怪林灵刻薄,实在是她在这个家里确实没怎么感受到亲情,因为她从小就意识自己在父母眼中和哥哥弟弟的价值是不一样的。

第一次有这样的意识是林灵还在上初一的时候,林灵的大哥比林灵大三岁,林灵上初中那年正好林灵大哥上高中。

林灵的大哥学习一塌糊涂,那年镇中学172个人参加中考,林灵的大哥考了第161名,可谓名震林家村,按镇中学的升学率的话,172个人大概有二十个左右能考上平价高中,什么叫平价高中呢?普通高中一年的学费是七百,过了分数线的只要交七百就可以去学校报道上学了,这叫平价高中。

有平价自然就有高价,而没达到高中录取分数线的初中毕业生又想上高中就属于高价生了,在林县,高价高中是这么上的,低于中考录取分数线,先交四千块钱高价费,这个交齐了,然后再算少了录取线多少分,少一分,多交20块钱,这个叫补录分数费,按说交完高价费这个可就不算什么了,但那一年,高价费,补分费,再加上七百块钱学杂费,林灵的大哥交了八千块钱给林县一高。

当时的老林家三兄妹还都处于花钱的阶段,只有林父一个人挣钱,八千块钱,据林灵估计那应当就是老林家当时所有的积蓄了,为什么林灵会这么估计呢?因为当时林灵的爸妈一直在研究让林灵辍学的事儿,当时林灵刚小学毕业,正要上初中,而初中需要林灵交一百二十块钱的学杂费,林父林母很是觉得这笔花销很不值当的。

那是林灵第一次特别真诚的感谢国家的政策,九年义务教育,免于让她面临辍学,如果不是国家有那项规定,今天的林灵,应该已经变成了嫁人的农村妇女。

虽然没有办法让林灵辍学,但林灵也因此挨了父母很多次骂声,骂她是个烧钱的货,只因为一百二十块钱学杂费,而为了大哥想去高中耍耍的想法的八千块钱高价学费,父母却掏的心甘情愿。

这是林灵第一次在家感受到她与哥哥弟弟在父母眼中是不同的,以前甭管吃好吃歹穿好穿旧,林灵都没想过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原来是这样的,那天以后林灵好好的想了想,她发现,好像从她记事儿起,她在父母那里就没得到过什么优待,好吃的一定是哥哥弟弟先吃,逢年过节也只有哥哥和弟弟会有新衣裳,她的衣服全都是哥哥不要的,直到她上初中,父母也没给她添过一件新衣裳。

当然,如果仅仅是这样,林灵还不至于对这个家绝望,因为林灵确实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姑娘,从不抱怨从不怨天尤人。

第二次感受到她在父母眼中是个什么样子是在她上初二那年,那年上高中的林大哥从高中退学,退学的理由是他觉得上学没意思,就回来了。

于是父母就给林大哥定了一门亲,经过一系列的说媒相亲之类的流程之后,女方要了六千六的彩礼,当时老林家大概已经穷的没什么积蓄了,父母那几天就每天研究怎么拿出那六千六的彩礼钱。

“这丫头再大几岁就好了,就能嫁人了,也就不愁彩礼了。”林母当时当着林灵的面就这样说的,当时林灵十四岁。

“唉,早知道就早生两年了。”林父也并没有回避林灵的意思。

“可不是吗,现在给人家就是个花钱的货,谁要啊!”林母叹气道:“林大也是的,再等一年不行吗?非要这时候就回来,再跟高中混一年也好啊。”

“说那个也没用,见见世面也就够了,你还能指望他真考个状元回来?”林父蹲在场院里抽着旱烟没好气的道:“算了,我明天把咱家的牛牵镇上去卖了,好歹给孩子把彩礼拿出来。”

“你说这丫头怎么就长不大呢?要是身量再高些说不定也能混过去就说给谁家了。”林母闻言很是有些不舍耕牛的模样,说着又嫌弃的看了当时又瘦又小的林灵一眼。

那一幕场景林灵记忆犹新,大概这辈子是不可能忘掉了,而也就在那天,林灵明白了自己在这个家里的价值还不如一头牛,这一幕场景给林灵对家的感情造成了极大的撕裂感,很多时候让林灵觉得自己好像并不属于这个家,但这还不至于把林灵从感情上彻底给撕裂出去,因为当时的父母毕竟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真个拿她做什么交易。

真正把林灵从这个家撕裂出去的是她初三毕业上高中那年,那年林灵考了全县第二的成绩,可以上免费高中,当然,她的三餐是需要自理的。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林灵高兴疯了,因为她是真想靠知识改变命运,拿着通知书的她一口气从镇上跑回了十多里外的家中给父母报喜,她本以为这样自己上高中就板上钉钉了,因为她很清楚如果她要交很多学费的话父母不会同意她上高中的,所以她中考奔的就是考到全县前三十名,林县高中对考高分的同学有补助,考到全县前百名,免一半学费,前三十名,免全部学杂费还提供住宿,林灵以为,她考到全县前三十名就可以上高中了。

“咱家没钱。”坐在门框边上的林母随便看了一眼林灵拿回来的通知书后就低头继续纳鞋底了。

“不用交钱,三年都不用,我考了全县第二!”林灵当时兴高采烈的拿着通知书比划着,脸上因为兴奋而有激动的潮红。

“吃饭不要钱吗?穿衣不要钱吗?”林母淡淡的道:“咱家现在一分钱也没有了,没钱供你上高中。”

当时正兴奋的不能自己的林灵闻言就像是大夏天兜头被浇下了一盆冰水,呆在那里,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你就死了上学的心吧,让你上初中都已经够浪费了还上高中,胡思乱想,再过一两年让你爸给你找个婆家你就嫁过去,还能给你弟攒点结婚的彩礼钱!”林母淡漠的声音听在林灵耳中没有一丝温度。

那一刻林灵终于明白,她在父母眼中,真的不如一头牛,她的存在,就是为了给哥哥或者弟弟结婚攒彩礼的,为了大哥想要去县城玩玩,父母可以给他凑八千块钱高价费,但却不愿意给她拿哪怕一两百块钱的生活费。

但林灵也并不是个随便认输的人,如果随便就认输了,也就没有今天的林灵了。

那天林灵并没在家呆多长时间就又去了镇上,找到了她的班主任,问她能不能给自己找个什么活计,让自己在这个暑假挣些上学的生活费。

林灵当时的班主任听了林灵的话以后,没有推脱,就想了想说:“我有个朋友跟县城开饭店的,我问问他们要不要服务员,但有一点,这活可能比较累。”

“老师,我不怕累。”林灵道。

班主任就把林灵介绍到了县城一家不算很大的饭店里当服务员,包吃住一个月八百块钱,林灵正好有两个月多一点的假期,跟家里说了一声之后,就去了县城给人当服务员,两个月结束拿着一千六百块钱林灵回到了家里,因为快要开学了。

“你挣多少我看看。”林母见林灵回来就问道。

“一千六,我省着点花应该够一年的生活费了。”林灵把钱拿出来给林母看道。

林母见到钱二话不说一把就从林灵手里抓了过来,“女孩子上什么学?好好跟家呆着,这些钱我先给你保管着,等你嫁人了这些钱给你添点嫁妆!”

当时林大哥也在边上道:“妹,差不多了,上完初中认几个字就够了,就算上了高中不还得回来吗?你这一个月已经能挣八百块了,还是继续去打工吧,挺不错的了。”

“就是姐,还上什么啊,我连初中都不想上了呢。”林灵的三弟道。

“你敢不上仔细你的皮,你爸说了,混你也得混到高中!”林母闻言瞪了林灵三弟一眼道。

林灵呆呆的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那一刻,心里冷极了,自己不用交学费,自己卖力气挣生活费,父母依然不同意自己上高中,大哥想去高中玩玩,父母给他凑了八千块钱高价费,弟弟不想上学却必须混也要混到高中,那一刻林母那样一个抢钱的动作,把林灵从这个家里彻底撕裂了出去,疼的林灵撕心裂肺的。

“妈,你给我一个机会,等我毕业了,我把欠这个家的全都还上!”林灵跪在林母面前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你疯什么疯?我看你是皮痒了,给我滚起来听到没有?明天给我滚地里干活去,疯起来没完了!”林母听到林灵的话恼火的道。

“妈,我没求过你什么,你就给我这一次机会,我求你了。”林灵直挺挺的跪在林母面前。

“你疯,我让你疯!我让你再疯!”林母彻底被林灵惹火了,抄起刚纳好的鞋底劈头盖脸对着林灵就是一顿打,打完犹自愤愤不平的骂道:“滚开!开着都惹人厌的东西!”

“妹啊,我说你就是贱皮子,非要咱妈打你,自己什么分量自己不清楚啊,还想上高中,那是女孩子该想的事儿吗?咱们十里八乡的你见过哪个女孩子上高中啊?”林灵大哥跟一边嘲笑挨打的林灵。

“姐你有病啊?那学有什么好上的,还惹咱妈生气,你这不有病吗?”林灵的三弟也笑道,俩人跟边上看着林灵挨打,也没人劝林母一句。

那天的林灵,对这个家彻底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