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元笑笑,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心境?

而心境的种类也根本没有九十九种。

宁灵看他在笑,怕他不知道轻重,于是提醒道:“喂,徒弟,要顺从本心啊,不要乱选哦。”

夏元点点头,收起笑容,顿时严肃起来。

马车里,空气都冷了几分。

宁灵也跟着肃穆起来,捏紧小拳头,有些为徒弟紧张。

夏元手指点了点“一份半年量的八宝醉香鸡”,很确定道:“我选这个。”

这一次,宁灵反应速度快极了,信息如电般通过了反射弧,她一拍桌子道:“哎呀!知音啊!没想到徒弟你也喜欢吃鸡。”

夏元:“呵呵...”

宁灵苍白脸颊都红润了几分,显然是真的开心,她往前一趴,凑到夏元面前,喜滋滋地问:“为啥选这个?为啥?”

夏元早想好了:“朝闻道夕死可矣。”

宁灵理解了一下,赞同道:“肚子饿的时候,吃东西真的很香,就像是闻道一样,吃完去死都行。徒弟,你说的真不错,没想到你是这样子的人。”

夏元:“呵呵...”

宁灵问:“崩云纸劲,奇门镇狱,那你喜欢的是前一个吧?”

夏元摇摇头,“不,我选的后一个。”

宁灵有些意外,好奇道:“为啥子?”

夏元:“首先是便宜,每天只需要一两银子。

其次我听说术数练到大成,不需要动,躺着就好打别人。”

宁灵眨眨眼,师徒俩大眼瞪小眼。

宁灵忽道:“吾也想躺着...但吾又想躺着不动脑子,太难了。”

车帘外。

张让轻轻笑着。

这两个人啊,还真是意外的相处和谐呢,天子如果知道了这个消息,应该也会放心下来吧。

过了会。

张让左手驭缰绳,右手一扬,袖里飞出三道灰不溜秋的光影,上了天空,隐蔽地往东边的青龙城去了。

入夜后。

东海国青龙城皇宫,巍峨肃穆。

一道灰色光影飞入了宫中。

几道神识骤地锁定在那光影上,扫了扫,就没再管。

天子听到窗纸外的轻响,便停下批阅,起身去拿了传信傀儡。

傀儡小腹敞开,半指长的信卷掉在了书桌上。

天子抽去束带,看了看信。

他瞳孔猛然瞪大,好像见了鬼。

口中忍不住喃喃道:“相处融洽?

怎么可能?

宁灵她才十七岁啊,比起那一位夏元大宗师,她可才是蹒跚学步的婴儿。

即便是朕面对他,也是战战兢兢啊,那丫头怎么和大宗师相处融洽?”

天子想听到的消息是“两人相互不理睬”,毕竟两人隔了不知多少代沟,这样才合理嘛。

然后,大宗师自己的事情结了,就可以离开了,自己也可以跳出去喊一声“宁灵,别练武了,回来联姻。”

那丫头肯定不同意。

自己就可以直接将军:“让你好好带徒弟,你却让徒弟跑了,朕给过你机会,你没好好把握住,这能怪谁,现在乖乖回来。”。

所以,相处融洽是个什么鬼?

她也能教大宗师?

大宗师一根指头就把她摁死了吧?

天子有些凌乱。

第二道灰色光影飞入了神女楼,这是青龙城的烟花之地。

那傀儡静静蹲在顶楼的窗外。

闺房里正在闹着。

但很快,窸窸窣窣的穿鞋声响起。

紧接着,紧闭的窗子被一个妓子打开了。

妓子神色迷离,头发凌乱,双颊烧的像红霞,似是鱼水之欢里刚刚滑出来的小鱼儿。

她身后隐约可见一个英俊少年神色痴迷,正抱着张椅子在甜言蜜语,扭动着白花花的躯体,闹腾个不停。

冷风一吹,妓子红颊还在,多情欲滴的红唇还艳着,但双瞳却忽的冰冷下来,好像是一对不属于她的眼睛被装到了这张脸上。

如果有人看到这神色,定是会如坠冰窟,甚至生出一种“下一秒就会被杀死”的感觉。

这妓子扫了扫周围,取回窗外的传信傀儡。

这傀儡传信的内容很简单,不是杀人,而只是让她去把“灵公主户籍作假的事儿给办了”。

几天后。

夏元所在的马车已经来到了一个小镇,这是经海山的东方入口的山脚下。

张让和两人告别了。

师徒俩则是在小镇落脚,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就背着竹篓上山了,大木箱子里的功法卷册也放在了竹篓里。

夏元背竹篓,宁灵握着一把剑,两人询了山路,就直接走上石梯子了。

百脉学宫建在一百座不同的山峰上,即便从山下看,也很是雄伟。

有些学宫热闹得很,隔着很远都能听到呐喊的声音,但有些学宫则很奇怪,静悄悄的,像是没有一个人的鬼屋。

宁灵说:“父皇和吾说过,去年这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不少学宫的人都死了,所以才空了不少学宫出来,吾才有机会。”

夏元好似不感兴趣,随口应了声。

宁灵好奇道:“你不问吾是什么大事吗?”

夏元问:“什么大事?”

宁灵:“吾也不知道。”

夏元:“呵...”

宁灵道:“徒弟,吾就是有点紧张,从没开宫收徒传艺过,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过关,万一人家不收我怎么办?”

夏元拍拍她的肩膀:“没事,不会的。”

三个时辰后。

...

“徒弟,徒弟,这也太顺利了吧?那老头儿就让我展示了一下天封境界的威压,就让我通过啦?”

夏元笑笑,你以为你过来,你爹没提前打招呼啊?

那驾车的太监难道是白给的吗?

“徒弟,徒弟,吾好期待啊,又好兴奋,这也是你以后的学宫,你开不开心,高不高兴,激不激动?”

“我们的山峰叫做碧游峰,我们的学宫叫什么名字好呢?”

夏元叼着一片枯黄的草杆,一晃一晃地,耳边每隔两三分钟,就会传来嗡嗡嗡的声音。

他神色平静,没有半点儿期待。

两个时辰后。

果然...

没有出乎夏元的意料。

宁灵看着面前布满蛛网的破败学宫,惊地下巴拉长,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别说开宫收徒了,这鬼地方连住下去都困难。

这还不算结束。

两人走了几步,一股奇异的腥味儿扑鼻而来,虽然不浓,但怪难闻的。

宁灵嗅嗅,走到一边,挑起一小抹泥土,搓了搓,昏黄的暮色里,只见一些深红的屑子落在巴掌心里。

那是早已凝固的血。

宁灵瞪大杏眼。

如果这腥味儿都是血液造成的,那这座学宫里近年究竟死过多少人?

他们是怎么死的?

这...

这学宫会不会有脏东西?

暮色渐沉。

山影如诡兽投落,安静无比。

空气冰凉凉的。

一阵秋风吹过,山间荒林,洞孔,落叶,好似有女人尖声恸哭,哭得人寒毛倒竖。

渗人的气氛扩散开来。

夏元吐掉草杆,打了个哈欠。

他已经准备好了。

如果宁灵打退堂鼓,他也不会劝。

但没几天,东海国天子肯定会找过来,以宁灵娇生惯养、根本无法适应江湖生活为理由,让她回皇宫去。

那时候,自己就正好顺势离开了,这师徒的因果也就断掉吧,也许认一个小女郎做师父,确实荒唐。

夏元脑海里忽的闪过诸多回忆,那曾行走过的历史阴影,化作碎片,那记忆也化作了碎片,那四季六道也成了碎片,碎成了万古寂寥荒凉的星空,照耀着孤独的他,只投下一个影子,时刻提醒他,这一路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三世至亲的弟子,魂飞魄散,神话书上,春秋笔法,寥寥几句带过,正邪都变得简单无比,但事实真相呢?

这对别人不重要,但对他,却是已经成魔的愧疚、自责、痛苦。

为什么那三次,自己偏偏都不在呢?

记忆被打断。

宁灵摇了摇他的胳膊,安慰道:“徒弟,你别怕,这世上没有鬼。”

想了两分钟,她又挤出一个笑容:“就算有,吾来挡着。”

夏元愣了下,低头笑了起来,把刚刚的杂念抛开了,这小女郎好像和自己想的有那么点儿不同啊。

宁灵忽地又问:“徒弟,今晚我们吃啥?”

夏元:......

师徒俩大眼瞪小眼。

宁灵:“我们去抓山**,你手艺好不好?”

夏元:“我们又不是野人。”

宁灵:“那咋办?”

夏元提议:“回主峰蹭饭,还能赶上夜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