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孩儿,两个字。

貌似耗光了叶崇山毕生修为一般吃力。

不过说出这话的叶崇山很显然轻松不少,虽说其眉宇间的沧桑苦楚点滴不减,但心中那份深藏了许多年的沉淀,在这一刻总算得到了稍许释怀。

当然这种释怀完全是相对而言,毕竟对于听到此话的安化侍来说,这释怀无疑是一种极度荒唐且离乱的残忍重担。

“狗东西......叶老狗......乱嚼舌根子......小爷是何等天纵之才,怎可能是......你们家那只痨病鬼跟我又如何能比......”

安化侍开始语无伦次,此刻他心绪大乱毫无条理,也根本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而对面的叶崇山却听得认真,貌似无论安化侍现在说什么他都能懂。

“孩儿,苓茯他不是我的骨血,也不是什么澹台洪烨的外孙,一切都是蒙蔽世人的假话,他......其实他才是舒家唯一的后裔子嗣!”

叶崇山简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这句话再次将安化侍搞得青筋暴起,一直在静静聆听的水龄章时刻关注着安化侍的状态,以天子望气术随时压制住他的修为,防止安化侍因情绪失控而陷入暴走。

“崇山,现在既然话都已经说开了,那就不妨再说清楚些。”

水龄章面带怜惜地拍拍叶崇山,随即继续对安化侍展开神通压制,安化侍双目赤红好似疯癫的鬃狮,无奈此刻他连封闭自己的听觉都做不到,完全被压制的状态下,只能束手就擒听叶崇山继续说,说那些对他来讲更残忍的言语。

叶崇山貌似也一直在期待着这一天,很明显他也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说,此刻的机会可谓难能可贵,他重重揉搓两下自己的太阳穴,随即长叹一口大气,进而开始盯着安化侍的眉眼娓娓道来。

“孩儿,你的真名叫做叶荣钦。”

这句话刚落下,面前的安化侍便又想发作,无奈水龄章神威盖世以手抚肩,将安化侍的满身戾气与杀念全部化为清风,随即眼神示意叶崇山继续说下去。

叶崇山朝水龄章报以一个感念的眼神,随即再次张开因紧张而哆嗦的干裂唇齿。

“钦儿......不管你愿不愿意,这不是我第一次这般叫你。”

叶崇山开始娓娓道来。

“想当初你娘怀了你,你的名字便是我亲自取的,那时候我便这般唤你。”

“说起朝堂上的四大世家,当时的舒家的确一手遮天,叶家与澹台家合力才能与其分庭抗礼,祝家向来积弱,那时还不配决定王朝走向。”

“因此,如若说叶家嚣张跋扈,那是钦儿你没见过当年的舒家,我承认南靖王朝的崛起和舒华黎脱不开干系,只不过若论嚣张狠辣与无礼无道,舒家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了!”

听着这些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事实,安化侍的双眸已经渐渐充血,他很想自闭气门昏厥不听,奈何所有心思都被水龄章完全猜透,此刻只能在浑噩中保持清醒,只不过这种清醒简直堪比炼狱折磨。

“钦儿,王朝世家的博弈没有对错与否,到现在我也不认为舒家覆灭是错事,你应该还不知道当初为何会发生那件事吧?现在我就告诉你,舒家之所以覆灭,不是因为我们的窝里斗,而是因为它的存在本就是祸国乱秧!”

说到此处,叶崇山重重吸了一大口气,貌似是在思考接下来该如何跟安化侍说清楚,毕竟这的确是一段封尘许久都不曾提及的隐秘之言。

“钦儿,早在你出生之前十几年,我便已经从舒华黎身上看到了魔的影子。”

魔影!

“想必你也清楚,毕竟我从你身上也看到了魔的影子,这是我很不愿看到的场景,可我的确也没权利对你有任何约束,我知道我不配的。”

说到这里,叶崇山再次回避了安化侍的杀人眼神。

他又缓缓垂下了自己的头颅。

“可以说,舒华黎陪伴先皇一手造就了南靖王朝的鼎盛,那时候的道宗乃天下第一宗,那时候的舒家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世家,一声号令莫敢不从,整个修行界都要以舒家的喜怒为号,但这也正是舒华黎错误的开始!”

咯嘣!

牙齿咬合交错的声音接连响起,低着头的叶崇山此刻虎牙紧咬,很明显接下来的话令他满溢悲愤。

“我曾经无比崇敬舒大将军,只不过他的晚年做了三件大错事,让我不得不站在他的对立面上。”

“这第一件事便是远征瀚海,想当初道宗威震天下,舒华黎挑唆凌虚子掌教,举全宗之力东渡瀚海进攻天照宗祭天宫,妄图得到祭天宫中的仙人密藏,谁成想最终却造就了一方死亡禁地,还招致了顾苍生十魔灭道的凶狠反扑!”

这事情安化侍是知晓的,他能听出叶崇山在叙述事实,此刻即便心中有万般不情愿,他也无法去回避这些既定的事情。

“无数道宗精锐死在了祭天宫,十魔灭道亦令掌教失踪桑田沧海崩坏,自此后道宗的地位名存实亡,至今都没有恢复往日的四成辉煌,此乃第一件错事,不过却不是最坏的一件事!”

“自从此役之后,我就已经感觉舒大将军变了。”

“他变得更加暴戾且我行我素,国家治理一意孤行,外交辞令毫无顾忌,那段时间其余三大王朝风声鹤唳,暗流涌动已经开始对南靖虎视眈眈,也即是说,舒华黎在一步步将南靖推向无边深渊,他在一步步酿成今日的国战!”

低眉垂首的叶崇山重重以拳捶地,大地崩裂真气四溢,他的双拳皆皮肉崩碎露出白骨森森,足见其此刻内心有多么的纠结复杂。

“自第一件事后,其余三大家族已经开始和舒家产生分歧,不过舒华黎对我等完全置若罔闻,他马上又做了第二件事,那便是公然和西梁名刀众交好,拜山门成为了第三名刀,这简直是不可理喻的奇耻大辱!”

“钦儿,刚刚我见你施展出了他的刀法,想必你应该和他的魂灵有过交集,在你心里第三名刀应是光耀门楣之事,可你忘了他的身份,寻常修士可以这么做,但执掌一朝军权的骠骑大将军却不可这么做!”

“成为第三名刀便意味着加入了刀门,试问我南靖至高统帅怎可做出此事?即便舒华黎肆意狡辩,但此举已然令本就飘摇的南靖更加形势复杂,东陈与北戎竞相猜忌,各种贻害势力开始暗流涌动,南靖朝这方天下啊,也开始彻底走入黄昏。”

“可即便如此,舒华黎和他的舒家依旧不认错,他们选择了错上加错。”

叶崇山的声音越来越紧。

安化侍此刻也陷入沉默。

“这第三件事便是和魔宗有关,东陈出现魔祖气息的事情已不新鲜,但早在几百年前,我便已经观测到这一点,当然,舒华黎也比我先看到了。”

“钦儿,不管你爱不爱听我都要说,舒华黎和舒家一直都是亲近魔宗的家族,从前是以后也是,而这便是他做的第三件大错事,也是我们绝对不能容忍的大错事!”

“接下来的话我替你说。”

一直在听的水龄章忽然将其打断,他按在叶崇山后背的手掌微微发热,传递出一股极度精纯的道宗真气,帮助叶崇山舒缓紧绷到极点的心神。

叶崇山向水龄章恭敬道谢,水龄章摆摆手看向安化侍。

“说起舒华黎,老朽一向对他看好,因此不管他之前做出什么错事,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面对自己弄出来的紧张局势,寻求的破解之法竟是亲近魔宗邪祟,这是我万万无法接受的一点。”

不同于叶崇山,水龄章说起这些愤慨的话依旧言语平和,貌似这世上真没什么事情能让他生怒。

“想必你应该清楚,抱走你的舒白鹤是一名祭师,稽查司情报科的卷宗记载里,将你从南淮城望鸪楼救走的是鬼修陆简雍,可对?”

这话问得再平常不过,只是连带着之前的话一起听,安化侍现如今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惶恐与彷徨。

因此,他沉默无语,没有回话。

“从这点上你就能看出,舒华黎面对愈发羸弱的南靖与道宗,寻求的解决之法竟然是亲近天照陆宗与鬼道邪祟,当初他贪心不足去征讨祭天宫我可以不管,但亲近世所不容之流来对抗正道,这已然是走火入魔之相!”

“老朽知道你这些年身负邪祟功法,可谓是诸法皆通相交莫逆,你心中或许有你自己的善恶标准,但每个人每个势力站的角度不同,我和崇山都是正道中流,就必须要坚持邪不胜正的本源立场,这点最起码对我们来说绝不会错。”

“舒华黎本身天赋卓绝,他在与天照鬼宗交涉过程中窥探到了魔宗真谛,知晓此二宗和真正的魔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不过他的道路已经越来越偏,南靖不可以再由这么一位将军统率。”

说到此处,水龄章拍了拍叶崇山肩膀,将话柄再次交还给他。

“所以说,积蓄多年的三大错事已触犯南靖诸多国法,其余三大世家底蕴不准许其继续妄为,而想要改换南靖的朝堂大势,最好的办法自然便是联合诛杀,将这颗巨大的毒瘤彻彻底底消灭在南靖大地之上!”

叶崇山说完此话后抬起脑袋,此刻他的双眸也完全陷入赤红。

“至于这么做的善恶判断,钦儿你自己去想,总之我不觉得我做了错事,至于你到底错不错,只有你自己能够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