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古斯塔维娜蛮喜欢她的哥哥,不同于姐姐那种好似主客之道般的厌倦她打扰生活的礼节性微笑,作为弗兰茨的长子,李锡尼对谁都会是热情洋溢的诚挚阳光,这也就更使得前者看上去“惺惺作态”,至少在奥古斯塔维娜的观感里是这样的。

“我等你好久了,克劳迪娅……”李锡尼虚弱地垂下头去,那一句调侃似乎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他靠在橱柜边,业已凝成血渍的暗红色、零乱的碎布条、削尖了的马口铁罐子、腥臭腐肉味自数具被撕咬地面目全非的鬣狗尸体上飘荡出来。无一不在昭示着坠机的飞行员快到极限了。

“哥哥……”奥古斯塔维娜喃喃道,她呆在原地,一旁的克劳迪娅们虽是眼中多有惊疑,但立马旋风般控制了整条走廊,医疗兵甚至略略慌乱地碰翻了静脉注射包,一线清澈药剂溅射到了李锡尼褴褛不堪的野战夹克上。

“放轻松,我还没那容易死。”他的声音细若游丝,医疗兵调制了一些淡盐水洒在手绢上,擦拭着他块块绽出干血沟壑的唇瓣,一边小心翼翼地割除开被凝固血浆泥垢黏合紧了的外套,随着抗生素注射进去,医疗兵取出治愈仪,轻声问道:“您需要吗啡么?”

回答照例是不,这几乎成了克劳迪与克劳迪娅的惯例,小小的仓储室里顿时弥漫起一股奇异清香味,间又伴随着焦糊,治愈仪先是精准地高温灼烧腐坏组织,又释放出活络因子与增生因子,快速进行的祛除与封闭会最大限度地挑战人的痛觉神经。然而克劳迪的副指挥官除了脸色更苍白了一分,更显得与奥古斯塔维娜如出一辙的蓝瞳亮得闪人目,他竟仍是如往常般稍稍勾起一丝唇角。

“看,哥哥,我找到了你说的玻璃晶了……”奥古斯塔维娜颤巍地摸向脖颈,拽出一根红绳系着的湖绿色小十字架,因核弹爆炸的瞬间千万度高温烤融掉的湖沙化作了无数或深邃或亮闪的玻璃,确实,既天然又人工。她解下了十字架,趁医疗兵重新汲取药剂之时,亲手戴在了长兄脖上,玻璃晶已被刀刃磨削地不有一分棱角。她蹲在李锡尼旁边,毫不在意有她人在侧,轻轻地在兄长脸庞上飞快一啄,说道:“现在,你比我更需要庇佑,上帝会注视你的。”

她走出这间兄长艰难生存了许久的小小避难所,奥古斯塔维娜食指扣着扳机,她情不自禁地在想,刻意换成了全威力弹的步枪尚且无法一击必杀素来以生命顽强著称的鬣狗,而兄长坠机时至多只有一支自卫手枪,换做是她,能不能闯过这阴冷漠视下的荒原,奔到这儿,这座文明遗迹中孤独地茹毛饮血,直到重见天日?

刹那间,她自觉眼前微微斑斓,但她知道这是有一点泪珠闪烁出虹光的结果,奥古斯塔维娜凝视着黝黑的走廊深处,仿佛在那尽头,走过一列又一列的灵魂,单薄、幽蓝、孑孓。战术手套擦满了血污泥灰,碰到胸挂后墨色的软质防弹衣,留下一道难看的印记,她迈着猫步,震撼弹一颠一颠地几乎顶到了下颚,那些潺潺流出的魂灵在步枪瞄具里莹莹超然。

“别碰它们!”冰天雪地里由远及近的咆哮声,然而奥古斯塔维娜微微张开了嘴,似乎刚哭泣过的凤眼红肿一片,饶是如此,她仍执着地挪动着手指伸向触手可及的咫尺外。

执着穿过走廊的幽魂们突然住了一个,奥古斯塔维娜如此地面对面欣赏着对方无暇柔美的波纹水浪,随着她的呼吸,那个与她如出一辙的幽魂便“咯咯咯”地洋溢起蔚蓝笑容,她渐渐地抬起手,幽魂也与她十指相扣,于是她的手便真如幽魂样溶解在畸变中,慢慢的,慢慢的化无线粒………

“不,维娜,不!”奥古斯塔维娜霎时惊醒过来,她立刻举枪一看,刷地回转,前后皆是黑暗,这是一条岔路口,每个都通向未知的漆黑,只有后背才是光明,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她,奥古斯塔维娜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在克劳迪娅们的掩护下逃了回去。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豆大汗珠自额头滑过鼻梁再从下巴尖滴落,她捧起水壶狠狠灌了一口,队长皱着眉问她:“你看见了什么?”

她努力回想着,一无所得,她只好敷衍道:“我好像了听见了一点异动,就走过去看了看,拐弯角一句狗尸把我吓得够呛。”说完她就后悔了,因为拐弯角那段纯是她不假思索捏造出来的。

队长冲着一旁两个克劳迪娅努努嘴,她们俩互相掩护着交叉行进,剥落下的马赛克砖幽幽反映着智能目镜下的蔚蓝讯号,她们把头盔照明开到最大。

野犬二类异种:剑齿鬣狗,已死亡。死因分析正在启动……

确认,毫米手枪弹射入前额叶致使破坏性脑部创伤。

队长挥挥手,示意后撤本身警局就已经够恶臭了,常年与突变生物打交道确实练就了一副够迟钝也够灵敏的鼻子,但不代表她们会喜欢面对一具巨人观化的狗尸。

“多练习练习。”队长回来拍了拍奥古斯塔维娜的肩膀,算是认可了她的说法,连她自己都觉得十有八九仓促间被惊住了。

多练习练习,她嘀咕着。

李锡尼藏身的小仓储室不好塞下这么多人,但鉴于前几夜,克劳迪娅们最终决定在警局的室内游泳池构防,彻底干涸的泳池正好形成了一个人工堑壕。靠电机驱动起所有人的光源,反正设计严谨的警局也透不出光亮,出入口只有一个,临时拖入了储物柜等杂物直接用外骨骼焊死,这种防御可以阻挡住突变生物,但阻挡不了她们自己,一旦情况有变,开启冲撞模式闷头一顶就行。

入夜后,克劳迪娅们都没什么睡意,不管她们表现地多坚强,但艾薇的凄惨死法深深烙在脑海里,直到队长训令她们休息这才响起了低低的呼噜声。奥古斯塔维娜依偎在兄长身边,一轮药物就令李锡尼恢复了基本健康,无怪乎连海德拉们都要赞叹兄长超人般的体魄。海德拉的摄政王不止一次提议兄长考虑考虑猩红卫队的交换培训,明眼人都能猜出海德拉想借机弄点弗兰茨之血研究研究,好看看里头有没有什么突变因子,然后宣布一下海德拉是与弗兰茨……同根同源的?

“你怎么会独自坠落在这个地方呢?哥哥,我记得你这段时间不是代表家族去和哈里斯堡十字军谈判了么?”她问道。

李锡尼抚了抚妹妹根根僵硬的发丝,毫无柔顺感,金发蓝眼,一样的稍尖下巴,圆润的脸廓,他们俩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弗兰茨的公主温驯猫咪般靠着他身旁,值得惊奇么?当然不值得,因为他就是弗兰茨的皇子。

“主要条约签订好了,细则交给养老院的老头子们磨嘴皮子,我先回了黑墙,搜集气象情报本就是克劳迪的工作,我闲着也是闲着,不料那天一场飓风……嘶……”李锡尼咧了咧唇角,奥古斯塔维娜忙翻了个身,金发披散,她看着哥哥胸口处的绷带渗红,便知道她刚才肯定是弄砸了事,双脚一摆,坐在自己腿上,拢了拢发梢,颇是不好意思道:“没弄疼你吧……”

李锡尼先是展了展帐篷布,浑不在意地摇摇头,奥古斯塔维娜继续躺进兄长的臂弯里,感觉就像是回到了从前,每逢克劳迪娅艰苦训练后,隔壁营地里的哥哥总会偷偷摸摸地窜过来,假借威严命令教官们放一天假,带着她溜进克利夫兰避难所里的生态模拟圈,在战前的湿地公园里舒舒服服地休憩。

“飞机呢?我们之前找了好久都没寻到。”奥古斯塔维娜拱了拱小脑袋,睁着亮闪闪的蓝瞳问道。

“啊,你问这个就有些复杂了,那天我经过了旧多伦多市中心,湖面风来的很快,撕裂了下襟翼,操纵索崩断了开始失速,我是提前跳伞滑翔到这儿的,所以城里接收的是我的随身一次性发报机的信号,严格上说,这儿是我的降落地点而非坠机地点。”

“那哥哥也很厉害啊,我前几天还和队长吵着要回去,都不知道是哥哥在这儿,要是队长同意了撤退,把哥哥抛在这儿……我真是太自私了……”奥古斯塔维娜捂着脸自责道,李锡尼自然是温声劝慰。

“我的行踪是机密,你知道我在这儿很容易意气用事,你看我也好好活着呢。”

“我简直不配做一个克劳迪娅!”奥古斯塔维娜仍旧是不愿这么轻易放过自己,半是自哀半是赌气道。

“别这么说,你是弗兰茨的骄傲,一个真正的克劳迪娅。”

“但我不像其他人那样是完成了指定任务授予徽章的!到现在也有人叫我‘公主!’,不是‘克劳迪娅!’”

“我亲爱的妹妹,你没意识到吗?这就是你的任务。”奥古斯塔维娜愈发感到耳垂被气息吹得地发烫,她背过身去,环着胸口,低低问道:“这不算。”

“我的飞机坠毁在旧多伦多市,靠近安大略畔的联合车站附近的摩天大楼顶,记录仪在烧毁前发回了准确位置,飞机上有我的秘密科技报告,我打算召集克劳迪去取回,既然我亲爱的妹妹如此勇敢,这就是属于你的荣誉,去攀上那栋高楼,拿回资料,届时不会再有人质疑你的地位。”

奥古斯塔维娜砰然心动,她躺在泳池中,无水无游人,但她却感觉到浪潮扑面而来,甚至溅湿了脸庞,她嗫嚅着说道:“难道……难道队长会同意吗?”

“别忘了,我是弗兰茨的皇子,你是弗兰茨的公主,她们,全都是我们的臣子。”

“我的公主,你的确不是克劳迪娅,你应该是奥勒良。”

Ps:1.我才不会说奥古斯塔维娜在这章有鸭子坐过!

2.奥勒良皇帝是罗马帝国在三世纪危机中的救星式伟人,誉为世界的光复者。

3.奥古斯塔维娜的章节充满了隐喻,稍后几天会列出隐喻清单。

4.本章有一个彩蛋,前半个出自《星际穿越》的虫洞穿越,后半个出自《湮灭》的泳池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