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她在……”常星阑被袖子遮挡住的手渐渐地握紧了,他从未像现在那样感觉人世间的荒诞。

连煜多少次为隆兴帝出生入死,此刻连煜尸骨未寒,隆兴帝竟只想着将他的未亡人给收入后宫。

常星阑说不出口,他已经令连煜失望过很多次了,这一次,难道要亲手将连煜爱的人推入荒淫无度的隆兴帝怀中吗?

“许是常大人记性不好,要处理连侯的身后事,记不住这些也是人之常情。”杨芊芊朝身后嬷嬷使了个眼色。

两个身形高大的嬷嬷便领着士兵进了驿站找人,不多时,只见她们两个一左一右,凶神恶煞地将霍芷带了出来。

霍芷还未从悲伤中醒来,茫然无措,忽地发觉眼前一名中年人目光狂热地盯着自己,那眼睛好像铁刷子一样,把她浑身上下扫了来回。

霍芷忽地想起来这人是谁了,她打了个冷颤,忽地见隆兴帝朝自己走了过来。

她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寒毛一根根竖起。

隆兴帝捏起她的下巴,望见她清透如琉璃珠一样惊恐的眼神,巴掌大的小脸看上去是那么的脆弱易碎。

“不错,果真很像,”隆兴帝低头,“连侯果然懂朕的心意。”

眼看隆兴帝心底渐渐地难耐,杨芊芊却上前一把将隆兴帝拦了下来。

“圣上,虽然在外,可是纳新人总也不能委屈了她,今日先安顿好,再做打算不迟。”

杨芊芊还说,霍芷既然是南夏的女子,自然要享受礼遇。

隆兴帝虽不情愿,可看了看霍芷风尘仆仆脏兮兮的模样,也只有答应了,他扫了常星阑一眼,便叫他全权办理此事。

隆兴帝住进了行宫内,心猿意马地与杨芊芊寻欢作乐,什么征战沙场全部地抛在脑后,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想要在晚上将霍芷这样的美人用尽各种方法玩弄。

地宫里整整一墙的房中物,在隆兴帝的轻抚下,发出撞击的响声,对于即将到来的一切,隆兴帝已经迫不及待了。

常星阑握紧拳头,不知道那句“臣领命”到底是怎样说出来的。

连煜尸骨未寒,难道他当真要将连煜的爱人拱手送上隆兴帝的床榻吗?

常星阑心中浑浑噩噩,可他也很清楚杨芊芊为何有此提议,倘若霍芷在送上隆兴帝的床榻之前死去,那在场所有人都要承受帝王的雷霆之怒。

“少爷,现在怎么办?”青柳没了主意,看向常星阑。

可常星阑又有什么法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积聚再多的财富,到头来也还像看门狗一般。

那种不敢有的念头先蹿上常星阑的脑袋,又被他否决了。

“景卿,倘若你在这里,你又会如何做呢?”和我一样同为臣子的你,又该如何?

不给常星阑喘息的机会,杨芊芊身边的两位嬷嬷强势接管驿站里的所有。

连煜的棺材被她们以“不吉利”为由,强迫迁到驿站外,眼见天气转热,冰块存不住,常星阑忧心忡忡,可“天子”二字压在他的头上,他说不得半个“不”字。

更可恨的是,不知何人向隆兴帝提议:“大战在即,天佑大楚。连侯为国征战一生,若能将其尸首悬挂在国境边上,其英灵必定护佑我大楚!”

隆兴帝欣然接受,命常星阑今晚将此事办妥。

接到圣旨,常星阑只觉五雷轰顶,气血攻心,生生地吐了一口血出来。

连煜为国奔波一生,何至于此?要受这种曝尸荒野、家破人亡的侮辱。

可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所有一切,都压在常星阑的头顶,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两个嬷嬷把霍芷看得很紧,担心她要趁乱逃跑。

霍芷却只惨然一笑:“不用担心,我不会做傻事。”

至少在踏出这个驿站前,她不会做出自戕的举动来,她虽不清楚今日那贵妃与连煜之间的恩怨,却能感受到对方强烈的恨意,倘若自己出了意外,驿站里的每一个人都要受到牵连。

她平静地由着嬷嬷为她梳洗,将她打扮成新妇的模样,身上的红衣是那样刺目,耳畔他的许诺犹在回荡,摸上手背,那处被他紧握而产生的红痕已然地消失不见。

可他已经刻进了她的心里去,久久地不能忘怀。

藏一根锋利的簪子在怀中,霍芷平静地起身,要求再看一眼连煜,却被嬷嬷们拒绝。

穿着嫁衣被无情地推进花轿。

清冷的月亮穿透薄雾照亮了一条通往行宫的路,仿佛那是一条通往幽冥之地的不归路。

常星阑在连煜的棺材前跪了下去:“隆兴帝要娶她,对不住,我护不了她。”

一切,只能等来日再做打算。

“起棺吧。”常星阑无奈招手,怒火在心底燃烧。

仆从们应声,八个壮汉将棺材抬起来。

忽地棺材里传来“咯噔”一声,听得人遍体凉意。

“你有没有听到那种声音?”一个汉子看向旁边的人问道。

“听到了,也许是起棺的时候歪了,不打紧,甭自己吓自己。”

一行人抬着棺材上路,远远地望见正与霍芷的花轿迎面相撞。

“大人,要不要换条路?或者棺材先避让,等花轿过去了再动身?”

常星阑摇了摇头,这是霍芷和连煜最后一次靠近的机会,他不会退让。

清冷的月光洒下,阴森的雾气弥漫。

血色的花轿由几个青衣太监抬着,他们的衣服在暗夜下如幽幽的鬼火,在暗夜中潜行。

轿子上的霍芷用北燕的语言唱着一首令人心碎的歌,没有人听得懂她在唱什么,只注意得到这歌声凄婉,她的声音也起起伏伏。

无人注意到鲜血顺着轿子的一角渗出,一滴滴落在地面上。

那簪子刺入心口越深,她脸上的笑意就越浓。

歌声飞入常星阑的心中,听得他肝肠寸断。

白色的纸钱纷纷扬扬地撒下,从被风掀起的轿帘钻了进去。

同一暗夜,两支队伍。

一支送嫁。

一支送丧。

一白一红,诡异非常。

纸钱纷纷,和着霍芷哭声,说不出的凄艳动人。

棺材正与花轿侧身而过时,忽地壮汉一声惊呼,抬棺的木棍断裂,棺木“砰”地碎裂在地。

众人只觉一阵阴风吹过。

常星阑忙跑过去查看连煜尸身,摸来摸去,却发现棺材内空空如也。

“鬼,鬼啊!”

一名壮汉忽地注意到一旁送嫁的队伍前,一个黑色身影翩然落下,惊得大叫起来。

阴风阵阵,送嫁队伍中,忽有一道黑影拦在轿子前,影子拉长了投在轿子上。

抬轿的队伍四散奔逃,偏那两个嬷嬷不信邪地冲上前来,要用天家的做派压一压这不速之客。

但见一阵寒光闪过,两颗头颅应声滚落。

收剑入鞘,剑声泠泠。

霍芷忽地心下一紧,掀起车帘,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朝她伸了过来。

“镜瑶,你走错方向了。”

众人惊愕抬头,望见连煜长身玉立,目光灼灼。

霍芷扑上去,两人相拥,头碰头,脸贴脸,温热的身体不会骗人。

霍芷怀中那支带血的簪子掉了出来。

连煜再一次深情将她拥入怀中。

“这一次,我总算没有来得太迟。”

他二人在此处浓情蜜意,常星阑望着遍地尸首,深知无法向隆兴帝交代,之前的那个疯狂的念头再一次涌上心头。

当他的眼神与连煜的眼神交汇时,两人的默契便让开口询问成为多余的举动。

常星阑缓缓跪了下去,痛斥当今隆兴帝荒淫无度,恭请前十四皇子登基!

众士兵接到军情后朝这边缓缓靠拢,听了常星阑的话,无人不被触动。

他们有的是连煜先前的部下,更多的是张莽重骑兵中被拆分出来的,张莽不远千里来投奔隆兴帝,却不被信任,落了个兵力被分散,自己头颅被割下送回金国的下场。

众人无不愤慨,一时间,千万支火把随着常星阑的请求而一同挥舞。

连煜是不是所谓的十四皇子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民心所向,众人高呼,杀掉隆兴帝!

连煜翻身上马,叫霍芷抱紧自己,他拔剑指天,众人随他一同地杀进行宫去了。

隆兴帝原还等着美人上门,忽地听到杀声震天,原以为是南夏人打了过来,定睛一看,见连煜面色,便知自己的命到了尽头。

连煜有多疯,他最清楚不过。

眼见外面一片火海包围,隆兴帝取了三尺白绫要结果杨芊芊的性命。

杨芊芊闪躲不及,被宽大的衣裙绊倒,眼见隆兴帝举着白绫朝她扑来,她惊惶地摇头,却还是先被隆兴帝一把揽入怀中。

“不疼的,爱妃,朕发誓,绝对不疼,等到了地下,你还是朕最爱的妃子。”

待连煜冲进大殿之时,只见遍地狼藉,满地带血的脚印,杨芊芊倒在台阶上,面色发紫,已经被勒毙多时,隆兴帝脱下一身龙袍,身穿白衣,以发覆面,自悬在大殿之上。

常星阑先命人搜查一遍宫殿,随后将象征天子的印玺和龙袍双手奉上,捧到连煜面前,拜请连煜登基为帝。

连煜看向霍芷,霍芷对他点了点头,目光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