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屋,连煜见韩昊乾神色紧张地缩在椅子上,脸上还有巴掌印,而韩夫人虽然不似他那么紧张,可同样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待连煜说明来意后,韩昊乾夫妇二人对视一眼,松一口气。

“既是皇舅舅的意思,我们自当配合,”韩昊乾说,“只是不知连世子有何计划?”

“此事不可声张,宅中一切照旧。”连煜说,“我已经安排妥当。”

“那便都仰赖连世子了。”

送走连煜,韩夫人忍不住地去看他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视线中。

韩昊乾望见夫人这副模样,心中愤愤不平:“他连煜是生了一副好皮囊不假,可夫人切莫忘记了那件事,他简直就不是人!夫人可敢与他朝夕相伴?”

韩夫人没好气瞥了一眼自家弱柳扶风的相公,虽然万分地嫌弃,但也承认,连煜那样冷心冷情的人,又有哪个女子敢睡在他身侧?

“我早说那北燕公主是不祥之人,如今还为她惹上杀身之祸,真是晦气。”韩夫人没好气道。

韩昊乾连连点头称是,他爱美人不假,可他不喜欢会惹麻烦的女人,尤其是应小蝉这样的。

“等这件事过去后,想办法让她消失。”韩夫人说。

韩昊乾深以为然。

要让一个人消失,方法很多,甚至不需要让刀染上血。

——————

寂寂夜色,皎皎月光。

临安城中灯火亮起,街上往来的人面容上都多了几分倦色,步履匆匆要赶回家休息。

班荆馆内,二王子命随从们早些休息,养足精神,明日一早好起来赶路。

吹灭烛火,应远桥嘱咐阿玉:“你现在去韩昊乾的私宅,不管用何种方法,务必将她救出。”

她那样一个娇弱的女孩,落入韩昊乾夫妇的掌心,虽然才不过一两日的样子,可指不定已经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应远桥眉头深锁,不敢细想她此刻该是多么无助和绝望,那个他捧在手心里,笑起来眼里有星星的小女孩,他们怎么敢这般作践她?

阿玉见应远桥又止不住地咳嗽,忙答应了:“奴婢必定不负所托,将公主完整带回。”

阿玉换上一身夜行衣,小心地潜入夜色之中。

多年来接受的严苛训练,让她犹如一只灵巧的猫轻盈地在房檐上跳跃而不至于被发现。

若是调动掌执御刀宿卫侍从那太过瞩目,因此连煜只从京兆府借调了人手,命他们潜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程同见连煜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小心地对常星阑说:“看来连世子一定恨极了那北燕公主。”

“这话怎么说?”

程同道:“北燕公主落入韩小公爷手上,能有什么好下场,倒不如被同族一刀结果了痛快。连世子如此费尽心机保她周全,岂不是要她生不如死地活着?”

“你说的有道理,但并不完全对,不过这件事,我想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常星阑摸摸下巴,连煜似乎来真的了,这件事连他这多年损友几乎也不敢全然地相信,更别提一个外人。

——————

关于应小蝉的去处,连煜心中已经有了计划,要来个金蝉脱壳,不过,并不是在今晚。

连煜本想放下这件事,先去处理其他事情,可今日里屋中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却突然地在他耳边环绕。

她蠢得要命,必定受了伤。

以韩昊乾夫妇的作风,也一定不会为她处理伤口。

要说瓷器造成的伤其实并不致命,只是她的皮肤光洁,吹弹可破,光是在脑中一想也能预见鲜血顺着伤口流出的场面。

连煜心中犹豫再三,望了书案上摆放的金创药许久。

从不会关心人的连煜,最终将那装满药粉的瓷瓶揣入怀中。

并非出于关心,只不过,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她蠢得要命,指不定伤成了什么样子。

在京兆府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连煜悄无声息地翻入应小蝉所在的房间。

并非京兆府的人都是蠢材,只不过他们对上的是连煜,因此毫无察觉也并不算丢人。

连煜翻入房间,只是屋内却无半分活人的气息。

他抬头望一圈,并未发现她的踪迹,却在窗框上,发现了轻微的痕迹。

她被其他人救走了。

想来昨晚她对他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为了叫他放松警惕。

这女子一次又一次地以那张纯良无辜的面孔将他玩弄在掌心之中。

奇耻大辱。

连煜抬手捏碎了那装满药粉的瓷瓶,心中那一点点的悲悯也全然地被愤怒所吞噬!

若再叫他将她抓住!绝不放过!

连煜从屋内一脚踹开房门。

潜藏暗处的衙役们一拥而上,却见连煜冷着脸如杀神一般问:“你们便是这般看守她的?”

衙役们无人敢问他为何是从屋内走出,只是面面相觑,无人敢应。

连煜指了指救她之人遗留下的线索:“若叫人跑了,你们全都提头来见。”

众人不敢怠慢,顺着窗框上留下的足迹,一路往僻静的城西去了。

连煜眸色一暗,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追去。

救应小蝉的人是个高手。

可惜,对方没想到,碰上的会是连煜这样的对手。

——————

阿玉带着应小蝉这不会功夫的,到底是跑不了多远,幸而应远桥早在闹市中买了一处宅子,供她们暂时地隐蔽。

应小蝉也是直到现在才知阿玉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阿玉姐姐,你……”

阿玉说:“不必感激我,这事是公子的吩咐。”

“师父!”应小蝉的眼睛亮起来,只是摸了摸空荡荡的手腕,应小蝉的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师父赠她的东西,她却不知在何处弄丢了。

“你受伤了,先去处理伤口,弄好了,我就带你离开。”阿玉说。

应小蝉满心欢喜,转身往内室而去,全然地没有察觉她转身时阿玉眼中闪过的那一丝阴狠。

阿玉摸出藏在靴中的匕首,尖利的刀刃在黑暗中也是雪亮。

只要朝应小蝉背后猛刺过去,结束这一切,公子就再不会被任何无关的事情左右理智!

岂料此时外面却忽地传来打斗之声。

应小蝉回头,阿玉也只得暂时将匕首揣入袖中藏好。

“阿玉姐姐,外面发生了何事?不会是韩昊乾他们派人追来了吧?”应小蝉被那疯子一般的夫妇二人吓坏了,十分地害怕再重回那噩梦一样的地方,忙扯住阿玉的袖子问。

阿玉反手挣开她,凑到门缝前去看,竟见连煜如天降一般落在院内,家丁们一拥而上,却显然不是对手。

“他怎会来此?”

阿玉大吃一惊,纵然从未与连煜交过手,可她已经能判定自己不是对手,而且外面的那些人也撑不了多久。

应小蝉见阿玉忧心忡忡的样子,便知今日是无法顺利逃走。

沦为阶下囚原本就是她的宿命,希望破灭了她也只不过是回到原地,而且,她并不愿连累阿玉。

“阿玉姐姐,师父心中惦念我,小蝉感激至极,这份情谊小蝉将永记心间,只是人生路远,终有一别!”应小蝉说完,便叫阿玉走,“阿玉姐姐,我来拖住他!总不能叫你也折在这里!”

屋外,连煜本不欲拔刀,只是这群家丁实在难缠,被打倒了也即刻地扑上来扯住他的步伐,令他渐渐失去耐性。

一道寒光,鲜血遍地。

家丁们捂着喉咙,纷纷地跪倒了。

杀戮最叫人上瘾,这事常胜侯教导了他十年。

阿玉才从窗户逃走,应小蝉又见连煜拖着带血的剑一步步向屋子走来,血顺着剑身流下,在地上汇成一道浅浅的痕迹。

她忙四下望去,终于是发现了屋内还有一把刀。

连煜一脚踹开门,望见一道黑影从对面的窗户中仓皇逃窜,他本能地将长剑扔出去。

听得那黑影惨叫的声音,连煜知对方受了伤,便立刻要往前追去。

应小蝉躲在帘后,察觉他的意图,心脏猛烈跳动,便双手握刀冲出去佯装要将刀落下。

连煜早已经察觉应小蝉藏在旁边,她也许不知道她身上有着淡淡的香味。

连煜不愿承认,只是二人曾那般亲密过,他又如何忽略。

只是,他不曾想过的是,她会握着一把刀冲出来。

连煜毫不留情,以手肘击断那刀,随后一手扼住应小蝉的脖颈,将她提了起来。

应小蝉双脚离地,被扼住脖颈几乎无法呼吸,她缓缓地看向连煜,却忽然发现他的眼神如此陌生,仿佛她是一个没有生气的死物。

他已经全然地杀红了眼,正到兴头上。

手慢慢地收紧,任凭应小蝉如何地拍打也是绝不松开,眼中只有野兽般嗜血的快感。

应小蝉的面颊变得通红,眼神也逐渐的涣散了,她也认命了一般,不再费力去掰连煜的手了。

她曾辜负他,又如何敢奢求他的谅解。

一滴泪从应小蝉的面颊滚落,滴在连煜的手背上。

那泪滚烫,将连煜从嗜血的本能中唤醒。

若继续下去,她便真要如梦境中那般,变成一具没有回应的尸体。

连煜突感钻心的疼,他叹口气,松了手。

应小蝉跌坐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她雪白的脖颈上,方才被扼的指痕清晰可见。

连煜想不到,他终究是下不了手。

“连将军……”应小蝉弱弱地唤了他一声,却因为心中有愧而不敢抬头看他。

连煜半跪下去,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的眼睛。

“我早该知道,你一向是恩将仇报的。”连煜说,“你掩护要杀你的人逃走,却举刀向我。”

“她没有要杀我……”

连煜说:“你一失踪,全城戒备,若他真要救你,便不会暂时将你安置此处。我早该知道你是这般糊涂。”

“那接下来呢?你要把我送回韩昊乾的身边吗?我不要回去。”应小蝉拉住了连煜的袖子,拼命地摇头。

连煜却说:“不错,你既然在御前亲口选了韩昊乾,那无论发生什么,便都是你自找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