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燕形势不明,此行我非去不可。”连煜抬头,冰冷的眸子中倒影出星火,“我是为了大楚,不是为了其他原因。”

常星阑有再多劝阻的理由,敌不过家国大义。

“我还以为,你是为着放不下她。”常星阑道。

连煜回头看她一眼,后者正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

“一个女人而已,我分得清轻重。”

“景卿,你对她有多少是真,我看不透,我只想叮嘱你,活着回来。”

“我不过是去后燕探探情报罢了,别搞得我好像快要死了一样。”

常星阑按了按连煜的肩膀,虽然连煜一番话说得轻巧,可云清道人的占卜,总不可能出错。

“我的人查到常胜侯私底下调动了一些精锐,这次你的对手,绝不只是心怀不轨的后燕大汗。”

“知道了。”连煜不耐烦地转身摆手。

常星阑多年挑灯夜读,夜色中看人模模糊糊,嘱托的话还没交代完,连煜已经走出去好远,留给他一个朦胧的背影。

“你这家伙……”常星阑叹一口气,认识连煜这么多年,他一向以为自己最了解连煜,只是从这应小蝉出现后,连煜的性子,多少是反复无常了些。

不知是不是云清道人那几句卜言太过沉重,常星阑心底里总生出忧虑,这一别,会不会是最后一面?

应小蝉一个人坐在马上,等了许久,才见连煜返回。

朦胧夜色中,却有那么一束月光不偏不倚地打下来,照在他身上,云破月来,斯人如玉。

“在想什么?”连煜翻身上马,一把将她禁锢在怀。

“没有,没有在想什么。”应小蝉低下头,心里乱得要命,等到了草原,一定要向哥哥求情,请哥哥别杀连煜。

一行人来到武关江畔,弃马乘船。

为着掩人耳目,也并不动用官船,而是乘小船。

小渔船如落叶般,盖满了江面,黑压压一片。

夜深人静,只听得滚滚江水不断拍打着船身。

应小蝉低头看着江面残破的月亮,心情也随之起伏,数月前作为俘虏离开草原,如今又能回去与兄长重逢,人生际遇当真是无常,这连煜初见时不过是小小家仆,摇身一变又成为高高在上的常胜侯世子,而今,又跟她有了肌肤之亲……

江上颠簸,连煜本就不曾入睡,察觉她偷偷看向自己,似是心事重重,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应小蝉心下一惊,以为他有旁的想法,本能地拍开他的手,却依然无法逃脱禁锢。

直到连煜把披风盖在她身上,她方察觉连煜意图。

“江上风大。”

应小蝉盖着披风,闻着上面熟悉的熏香味,靠在连煜怀中,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连煜抚着她满头的青丝,闭上眼睛感受她的呼吸。

只是应小蝉做了个噩梦,梦到兄长设下陷阱将连煜击杀。

“不要!不要走!”应小蝉泪流满面地惊醒,才察觉那不过是梦境。

她按着胸口,心内却久久地不能平静,梦中连煜温热的鲜血染红了她的双手,那场景太过真实。

一切看在连煜眼中,却是她为了旁的男子流泪。

“连做梦都不忘你的师父,”连煜冷声道,“足见你们师徒情深。”

他神色淡漠,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应小蝉无从辩解,亦是说不出口。

连煜的心忽地被握紧了,他对应小蝉,岂不是常胜侯当年对他生母?

江水涛涛,夜色微凉,二人一路无话。

船靠岸时天已大亮,众人继续赶路,直到天黑方才就地扎营休整。

连煜虽做小厮打扮,但到底身份不同,直接听命于天子,不与其他人同住。

他先背对着应小蝉躺下了,隐约听到她出了营帐,因着昨夜的不快,他也不愿做先开口讲话的那人。

只是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连煜心下焦躁不安,起身出了营帐,拦下一人问:“与我同行的女子,你是否见过。”

“应是朝溪边去了。”那人顺手一指。

女子们讲究干净整洁,在溪边梳洗。

连煜出于礼节,并不近前,只是心底那种不安越发地凝聚了。

他拦住一个从溪边回来的女子。

对方却说并未见到应小蝉。

少年人向来自负,在这一瞬间却生出无数卑微,她是否已经决意离开我,因此才选择在这样的夜色中不辞而别。

“找人,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连煜吩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使团的人点起了火把四下找寻着,虽然不知这位公子到底是何身份,但他身上天然地散发着威压的气场。

连煜抬头望向遥远的天际,无边的夜色将一切吞噬,应小蝉怎么敢离开他?她又怎么能离开他?

一行人找了大半个夜,却全无线索,此处地势复杂,难留印痕,无处寻踪。

“早听说此地有流寇,那姑娘不会是被流寇掳了去吧?”

有人多嘴说一句,被其他人用眼神遏制了。

这地方近两年确有流寇传闻,那匪首来无影去无踪,被传得神乎其技,众人打了个冷战,并不想与这人正面对上。

连煜是尸山血海中走过来的人物,并不怕什么流寇,若这人当真将应小蝉掳走,那管他是神是鬼,自己将亲手终结他的传说。

剑鞘中的剑已经在隐隐地颤动,任何人阻挡他的人,必将死在剑下。

就在连煜杀心四起时,忽地应小蝉自己却回来了。

她一手举着一捧野花,另一手微微抬起,挡住刺目的火光。

见她平安无事,其余人各自散去,只留下连煜与她四目相对。

“你去哪里了?”连煜的声音冷得吓人,手指在剑柄上摩挲,杀意已是按捺不住。

应小蝉对于刚才的一切全然不知,只知道一回来就见连煜一张臭脸。

她只不过是听他近日有些咳嗽,想起先前师父曾告诉过她,草原上生长的一种野花,泡水喝可以缓解咳嗽,才这么费力去找。

只是才回来,就对上的是他的一张冷脸。

这让应小蝉顿觉委屈不已。

“我要回去休息了。”

连煜一把攥住她的手,迫使她转头看向自己:“你难道就没有旁的话要对我说吗?”

“没有。”

应小蝉才说完就有些后悔,她分明看到连煜的面色阴沉下去,不由分说将她抗在了肩头。

“放我下来!连煜!你这坏蛋,放我下来!”

连煜并不听,由她挣扎了一路。

进了帐篷,连煜才放下她,应小蝉就把千辛万苦采来的花劈头盖脸地扔到他脸上。

连煜一把将她推至榻上,手扼住她的喉咙。

应小蝉见他眼睛发红,额角青筋暴起,知他怒意滔天,因此不敢污泥他的意思,只想讨好他,让他把怒气消解。

连煜望着她发红的鼻头,本以为她下一刻便要哭出来了,谁知她没有。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触碰他的眼角,触碰他的面颊,触碰他的下巴,再轻轻地去解他的腰带。

连煜按住她的手。

应小蝉不解,只察觉他伏在自己身上,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我和你之间,就只有这个?”

应小蝉轻声道:“世子在我危难时庇护我,庇护我的族人,你想要的,都会得到。”

良久静默无言。

连煜说不清是第几次被她所伤,她那双纯良无辜的眼神最会伤人,把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划得泾渭分明。

“一醉解千愁,”连煜喃喃着,“师父说的对,有些问题的答案,明知道伤人,可为什么一定要听到?”

可通透如师父,不也为了明知不可为而为的事,几番醉生梦死吗?

连煜取了酒壶,应小蝉怯怯地从身后环住他。

“既然我想要的都能得到,那我倒真有一桩事要请你帮忙。”

“何事?”

“我还少一个酒杯。”

酒水盈盈,被盛在她精致的锁骨中。

陈年佳酿,当小口浅啜。

连煜的舌尖,在她锁骨上游走。

原来,人的身上,不止颈窝这一处酒杯。

透明佳酿顺着晶莹的肌肤流淌而下,却不会有任何一滴被浪费。

应小蝉的脸从头红到尾,却无论如何也推不开他。

一副□□,一具躯壳,他当真迷恋至此?

应小蝉想不明白,却也并不讨厌。

秋天的草原比起临京更冷,两个人依偎在一起,总更暖和些。

等见到兄长,一定要请他别杀连煜。

带着这般想法,应小蝉倚靠着连煜,钻入鼻子的尽是酒气,可两人谁也没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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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一团阴云掠过低空,最终落在一个男人的肩膀上。

他坐在篝火旁,柴火噼里啪啦地迸射着火星。

他一下一下地磨着匕首,时不时地拿起来确认一下刀刃的锋利。

匕首反射的寒光闪过,映出他结实的胸腹和上面挂着的汗珠。

他大抵还算得上一个年轻人,只是须发都过于地长,脸上歪歪斜斜有一道刀疤,将稚气掩盖了去,脖颈上挂了一根项链,上面坠着一颗蓝色的宝石。

“我亲爱的妹妹,你果然不负众望把常胜侯世子带回来了,每一个英雄都应该得到礼遇,我会把你的尸身葬在天崖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