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烂屋棚外,风把雨丝吹得凌乱,时梦透过破碎的窗玻璃往外望去,连下三天的大雨终于要停了。

她站在窗前,碎纹玻璃映出一张轮廓柔和的脸,面容清丽,深蓝的眼眸满是茫然。

名为时梦的少女是三天前在这个窝棚下醒来的,当时屋子里一片漆黑,凹折的卷帘门挡不住呼啸而来的寒风。

突然一阵木仓声响起,紧接着是女人的尖叫,人群从窗前踏雨而过,抢砸声撞在铁棚上,发出清脆的爆响。

少女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吓得躲在窗沿下,紧紧地捂住嘴,她是如此的震惊和恐惧,仿佛一觉醒来后就从天堂跌进了地狱……

直到脚步声消散,她慢慢慢慢地靠近窗边,只看到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暴雨侵蚀着垃圾堆,破烂的纸箱窝棚像小矮人拥挤在一起,满是腐烂与贫穷的味道,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张死寂而僵硬的脸……

时梦心里猛地一寒,这里是哪里?

她是谁?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捂住脑袋拼尽全力回想,可过去的记忆好像被谁暴力抹去了,不论她怎样思索,脑海中仍是一片空荡荡的白……

而不管最开始如何惊恐和崩溃,时梦终究还是认命了。

不认命还能怎么样哪?

她来来回回地搜刮屋子,只找到一些口粮和破烂物件,唯一有用的是把缠着破布条的匕首。

如今三天过去,最后的一点干粮也被吃光了。

时梦咬牙环视着窝棚,阴暗又潮湿,连老鼠都懒得来光顾。

虽然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况,但再不行动,真的只有饿死一条路可走了!

她下定决心,往袖口藏好匕首,出门绕开那片血迹,顺着一个方向往外走。

一路走来,沿途是一片贫穷破烂而麻木的景象。

很显然,这里是贫民窟。

时梦收回眼中的惶惑,快步跑动起来,这个贫民窟太大了,她走到日头变了方向,才看到对面江流沿岸的居民区。

她欣喜地跑过去,这边街道和贫民窟相似,秩序却大不一样,至少齐整得多,也没有难以形容的污秽物大喇喇地出现在路中央。

时梦喘得不行,走到一家杂货店前,突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她没有钱……

而缺钱的事情没解决,另一个问题又出现了,老板叽里咕噜地说话,她一句也听不懂。

她还不会这里的语言!

这个开局也太噩梦了吧!

时梦抱头崩溃……

最后她在这条街上来回踱步了好久,比划着询问了无数店家、无数路人,终于抛弃了不知从何而来的自尊。

少女大口塞着好心人施舍的半桶饼干,脸上是生存带来的狼狈,还有心底隐隐的悲哀。

但她还是想活下去!

可这个未知的世界,黄昏后的街道很不太平,黑衣下塞着不知是刀还是木仓的壮汉成群结队走过,店家要么赔笑要么拉卷帘门,行人在道路边低头沉默。

而等夜晚真正来临,四周空荡无人,她敲门,屋里的灯光瞬间熄灭。

最后少女孤身走在昏暗死寂的街道,茫然得像只流浪的野犬。

天地之大,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时梦最终还是回到了贫民窟,这至少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可等她扶着自家被砸烂的卷帘门,看见被搜刮一空的屋子,再一次目瞪口呆。

时梦觉得自己被快这个世界整疯了!

她气得用力踹门,这是什么狗屎世道啊!

然而世道很快就告诉她,他还可以更狗屎。

就在这时,一个矮壮男人掀开了半破的卷帘门,他走进来说了一大串,时梦听不懂,但那种恶心的目光如此令人反胃。

她想吐,可她必须保持冷静。

少女面无表情,似乎是被吓傻了……但当对方一只手摸她的脸,另一只手搭上腰时,时梦藏在手里的匕首霎时刺出,直接往内脏捅,手拽着衣领往下一拉,抬膝就往上踹。

男子一声痛呼,捂着伤口后退几步。

可一个瘦弱小姑娘和成年男子的武力差距太大了,在这种体型压制下,敌人原本摸脸的手直接拽住女孩的头发,扯着她便往地上摔去。

时梦手心都是血,带着狠意再次刺向男子,她是那么的愤怒,不管是对人还是对这个世界!

这似乎更加激怒了对方,拳头狠狠地锤在她瘦弱的身躯上,扯着她撞向泥地。

女孩的脑袋重重磕在碎石上……

时梦只听到“嗡”得一声,那一瞬间精神似乎飘忽起来,意识轻悠悠得像一缕烟,她茫然不知所措的,顺着这缕烟往上盘旋。

这里的空间安静又温暖,遥远的地方传来短促而悠扬的乐声,沿途的光点悠悠摇晃着,仿佛和音乐相互应和。

那琉璃色的光点是那么轻那么小,却在那么深切地呼唤着她。

时梦忍不住凝神望去……啊!

她终于看清了,那是记忆的气泡。

那是时梦的记忆,不,是卯月时梦的过去。

——她叫卯月时梦,是个普通的战后孤儿,不知道父母是谁,流落到横滨的贫民窟,过着野犬一般的生活。

她生的一副好相貌,在贫民窟遭人觊觎,好在对人的情绪很敏感,能察觉出他人的善恶,借此避开了许多危险,磕磕绊绊地长到14岁。

然而缺乏营养的身体患上流感,在得不到治疗的情况下越演越烈,直至最后,卯月本人也不挣扎了,在高烧中没有清醒过来,一命呜呼……

时梦获得了身体的记忆,终于得知“自己”的过去。

可她内心还是空荡荡的,仿佛能听到心底空洞的回响。

她是谁?

“卯月……时梦。”

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从时梦嘴里吐出,她根本是下意识地念了出来,就像那颗本该空空作响的心脏搏动起来发出的声音。

她想着,要不就这样吧,这样野犬一般苟活的人生。

她这一生,皆是昏昏碌碌、随波逐流着……

不,不对!

时梦猛地睁开眼,这不是她的记忆,这不是她的人生!

她不是卯月,她是时梦,她还有一段,很重要的记忆没有解锁。

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为什么会觉得还有人在等待她,还有人很爱很爱她……

她不能死。

她还不想死。

她不可以死在这里!

于是那气泡轻轻地碎裂了。

明明是无声无息的,时梦却仿佛听到了啵得一声轻响,那记忆的气泡像落着光的银河,梦幻的琉璃色在触及她的一瞬间融化。

少女站在精神世界的中央,乐音盛大起来,那些光点和乐音温柔摇曳,精神就像泡在暖洋洋的温泉里壮大了。

难以用言语形容,可时梦恍然间明悟,这是属于她的异能力——《空想集》。

而同一时间在现实窄小的窝棚里,敌人的脑袋受到精神力的创击,在这一刻他无法思索任何事情,也无法做出任何举动。

几秒后,也许对男人来说是过了很久,他才感受到难以忍受的刺痛,他想抱头痛哭一阵,或者通过撞击来缓解这股剧痛。

那痛感不是来源于大脑,而是寄托这之上的某种东西,或许是精神,或许是灵魂,或许是躯体。

卯月时梦缓缓地起身,她浑身也都是血迹,额头上还有鲜血不断流下,但记忆从未有一刻这样清晰。

她想起他的名字了——武井太郎,一个贫民窟的小混混。

黑发蓝眸的少女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意图侵犯她的男人痛哭流涕,疯狂得自我摧残,眸中不带一丝怜悯。

紧接着她没有多管敌人的死活,撬开水缸下的地砖取出里面的金钱,然后沿着记忆里诊所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去了。

……

时梦一路走得踉跄,她记得在这个方向有一个赤脚医生开的诊所,虽然很纳闷,竟然有医生在贫民窟开诊所,这鬼地方真的能挣到钱吗?

这医生要么医德高尚,要么医术很差,要么另有所图……

不过再怎么样,至少会包扎吧!

可等她走到精疲力尽,距离印象中的诊所还有一大段路程,少女趔趄了一下跪坐在地,她摸摸额头,撞伤的地方都已经结痂了。

看来刚才发生的事情是真实的,并非只是一个梦。

不知为何,虽然接受了世道艰辛,但她总觉得异能力很不真实,很不符合她的常识。

这世界上竟然真的有超能力!

这让她有些惊讶又有些惶恐。

现在她获得了卯月的记忆,可里面有用的东西不多,卯月早已习惯贫民窟挣扎求生的事实,屈服于颠沛流离的命运,无力幻想未来。

但是,这不是她想要的。

嘶,时梦痛得抽了抽嘴角,她现在身体很虚弱,精神也很疲惫,全靠一股意志力撑着。

真不甘心啊!好不容易不用饿死,又打败敌人获得了异能,结果却可能死于脱力……

少女苦笑着抬头望向天空,深夜的贫民窟要更加沉寂一些,贫穷的地方连灯都开不起,黑暗中只有一点点的光源。

可就是这样冷漠的地方,夜空中竟然还能看到星星!

意识逐渐陷入模糊,在昏迷前她似乎听到一阵急促的奔跑声,来人也喘着粗气,不断咳嗽着,于是时梦努力睁眼望去。

男孩的手里紧紧抱着抢来的物资,芥川龙之介抬头,对上了靠墙少女的眼睛。

那个瘦弱的女孩子衣服破烂,身上满是伤口和血迹,脸上斑驳地混着血与泥,星光落入了她的眼眸,在越来越浓郁的夜色中,她抬起的眼睛绚烂而瑰丽,像是星星燃烧着火焰。

她不甘心,她不想死,她想活下去!

她说:“请救救我。”

于是那火焰四散开来,铺天盖地地席卷了芥川龙之介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