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所修作为右副都御史,这几天他很冷静,冷静得估计连他自己都会被冷死。

作为一个一年到头都在官场的摸爬滚打的人物,杨所修清楚地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陛下刚刚登基不久,权力不稳定,那么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稳定。稳定哪里来?最简单的事情就是杀几个人来立威,谁来?谁的势力最大就是谁!毫无疑问,魏忠贤很符合这种情况。

对于后宫的事情,杨所修认为这是崇祯皇帝对于魏忠贤的一种稳定,或者说打消他的猜忌心。

况且新来的陛下很年轻,那么就有少年人的热血,而魏忠贤明显是一只拦路虎,于是杨所修知道,崇祯皇帝会除掉魏忠贤。

不得不说,杨所修的算盘非常好,他几乎把自己一生所有的智慧都运用在这场算计里了,但是他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一个他怎么都想不到的问题——朱由检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朱由检了。当然,他还没有考虑到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叫做崔呈秀……

于是,他来到吏自己的好友——吏部给事中陈尔翼家里,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打算请他来参加这一场大戏。

“陈兄,你以为此事如何?”杨所修说道。

“你确定陛下一定会对魏忠贤动手?”陈尔翼说道。

“这是一定的。新来的陛下一定会杀了他稳定自己的地位!”杨所修说道。

思考了一阵,陈尔翼说道:“此事可以做。不过这方法还是要商讨一番,毕竟这件事涉及到陛下和魏忠贤,不得不慎重。”

“那是自然。陛下年轻气盛,魏忠贤做大,两个人肯定会斗起来。咱们现在不管谁会赢,到时候我们就要给陛下留一个深刻的印象,而且我们也不能弹劾魏忠贤,毕竟也不知道谁能赢。我们只需要……”杨所修侧着嘴在陈尔翼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于是,在朱由检难得上朝的那一天,大戏开演了。

大殿上,朱由检说道:“诸位爱卿有什么事情么?”

“臣有奏本!”一阵安静之后,杨所修立刻说道。

“说说吧!”朱由检说道。

“臣弹劾兵部尚书崔呈秀、太仆寺少卿陈殷、延绥巡抚朱童蒙、工部尚书李养德不孝!三人均在母亲去世之时没有回家守孝,全部‘夺情’,这是大不孝!恳请皇上惩处这四个人,清净朝堂!”杨所修说得真的是大义凛然,大有崇祯不把这四个人即刻下狱他就立刻撞柱而死的情绪。

这四个人都是阉党成员,而且都是骨干。

对于此,朱由检虽然惊愕,但是也在情理之中。这群家伙,一个个活得比狐狸还要精明,明显是看到自己准备对付魏忠贤,打算提前来表明自己的忠心耿耿,还有收获自己的好感,让自己的乌纱帽更加精美,里面承载的权力更加稳固强大。

“爱卿当真是如此?据朕所知,你所说的四个人具体情况我也知道,但是并没有你说的这么严重。而且他们的功劳我始终记得,他们都是先帝的肱股之臣,有你说的如此不堪么?简直是率性轻诋!不可理喻!”朱由检说道。

其实朱由检也知道他会这么说,不过,这个时候并不适合把魏忠贤下狱,现在的条件还不充足,大臣们对于魏忠贤的恐惧还没有被打破。

那些被弹劾的人当即表示自己有过错,立刻请辞。

对于这种情况,朱由检安慰了一番,一番假惺惺的推辞之后,朱由检同意了几个人的请辞,但是坚决留下了一个人——崔呈秀!

其实这是朱由检的一种套路,或者是手段。

为什么这么说呢?

原因是这几个人的事情都是真的,也就是说皇帝本来是可以把他们都治罪的,可是皇帝留下了崔呈秀,这就表明了一个态度,或者说皇帝的态度:我也不是对你们阉党赶尽杀绝,你们有些人我还是会用的,你们的官职我还是会给你们留下来的,至于操作,你们自己看着办!

而且原历史就这样……

于是一群人心思泛泛……

按照原来的剧本,这个时候国子监的副校长朱三俊弹劾自己的学生陆万龄,原因是此人建议在国子监里头建魏忠贤的生祠,还说应该把魏忠贤和孔子并列云云……

朱由检当即表示这个家伙即刻下狱交给刑部审理!

魏忠贤慌了!

他不是不知道崇祯准备对付自己,自从除了崔呈秀之外,其他被杨所修弹劾的人都下野之后,魏忠贤就知道了这件事情。但是,交给刑部审理是一个大问题,因为这意味着皇帝不再信任东厂,而东厂的掌舵人是自己……

而太监权力的来源就是皇权的延伸,就是皇帝对于自己的信任……

不过老江湖不愧是老江湖,连忙上奏本表示这个家伙就是个败类,是个无耻之徒,死有余辜,应当依法审理,让他接受法律之光的制裁和惩罚!

朱由检看着趴在地上行大礼的魏忠贤,说道:“先帝既然临终托付我说你可以委任,那么你就是我信任的人,这个陆万龄就是个无耻之人。孔夫子既然是万世师表,那么就应当处置这种败类以正师道,魏公公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魏忠贤大声说道。

“好了,你出去吧!”

魏忠贤出去了。

………………………………

杨所修家里,一位老仆人坐在左边,静静地喝着庐山云雾茶,时不时咂吧一下嘴,末了,用丝绸抹了抹自己的嘴唇,对着端跪在地上的杨所修说道:

“我们老爷有令,别的事情他不管,但是你要是来整我,那大不了咱们一起死吧!反正也不差这点人,你干的那些个破事,咱们厂公还不知道,你自己最好把这个事情解决掉,不然有你好看的!”

说完,那个老仆人直接起身就走。不过踏出门槛的时候,放了一个尖酸刻薄的屁……

没几天,朱由检在自己的宫里收到了陈尔翼的奏本。

看完了这个滑稽可笑的奏本,朱由检简直是觉得荒唐至极。这个杨所修实在不愧是官场老油条,这一手太极打得实在是妙!自己上疏肯定有打脸的嫌疑,也会在朱由检心里面留下此人两面三刀的印象,于是他就让自己的好友吏部给事中陈尔翼上疏,说明崔呈秀是个忠臣,是个肱股之臣,那些东林党实在是罪大恶极,竟然敢污蔑崔大人之类的云云……

活人找不到,死人还是可以的……

于是这个锅就被推到了死人——东林党余孽身上。也就是说,崔呈秀没有错,咱们厂公也没有错,我们这些小鱼小虾也没有错,错的是在那些可恨的东林党余孽身上……

于是皮球就被推到了崇祯手里。

但是,崇祯的力气可能比较大,直接一脚把皮球踢到了天上:

“大臣们之间的事情,先帝已经帮我做好了,我现在刚刚登基,这些事情不清楚,也不了解,你们不要给我找事情。”

结局自然很圆满,崔呈秀没嫌疑,杨所修和陈尔翼都没错,大家你好我好,皆大欢喜!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此。

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云南道御史杨维垣上疏条陈崔呈秀的罪行,表现出了极大的正义感,颇有与阉党不共戴天之仇。

杨维垣是阉党。

朱由检看着那封包装精美、内容扯淡的奏疏,忍不住鄙夷这个家伙。同样的招数第一个人用是装逼,第二个人用就是傻逼了。

朱由检觉得这个杨维垣在挑战自己。因为这封奏疏让朱由检杨维垣把自己当傻子看!

于是他猛烈批评了这个杨维垣,说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先帝做出的决定也是你这个小人能够随便说的么?你是不是觉得不爽?不爽你就给我憋着,要不你就给我辞职,眼不见心不烦!

但是这个杨维垣如同用口水淹不死的小强一样,又上了一封奏疏,内容还是一样,强烈谴责了崔呈秀的罪恶。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后面那些吹捧魏忠贤的话……

在这些话里头,魏忠贤的影响是这样的:在家里善待父母,和妻子恩恩爱爱和和美美,对待下级关心爱戴,对于主子忠贞不二……

总之怎么吹捧怎么来……

看着这个奏疏,朱由检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魏忠贤的诡计!他这是在丢车保帅!

很明显,魏忠贤从杨所修和陈尔翼的事情里面,他知道自己全身而退绝无可能——作为阉党的杨所修都敢弹劾自己的头目之一,可想而知自己现在究竟处于什么境地。而且,通过之前的分析,魏忠贤知道,自己的那些人已经心思泛泛了。

如果自己想要活下去,就必须给崇祯一个交代。

崔呈秀就是那个交代!

朱由检看着那封奏疏,说了一句:

“准了!”

但是,这并不是朱由检的最终目的,他的目的不仅仅是要搞垮阉党,这样不够,远远不够!

崔呈秀接到皇帝让他下乡的旨意以后,脑袋如同五雷轰顶一般,他知道自己已经被魏忠贤抛弃了,更知道自己完蛋了,没有翻身的任何可能了。

魏忠贤躺在自己家里那张巨大的床上,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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