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耳听刚才那位老大人跟咱们县令爷说的, 这能有假?”程以贵嗤之以鼻,“老大人说得明明白白, 夸咱们静绥县的学子委实年轻有为, 我一听,这不就是在说你嘛。”

盛言楚闻言喜不自禁,微抿着唇攥紧小手掩饰着内心的狂悦。

礼房门口陆陆续续有官差过来维持秩序, 两人不便在门口休息, 盛言楚原想着等一等石大河和陆涟,没等到他俩, 却等来了康夫子。

康夫子换掉了在康家惯常穿的粗布夫子服, 眼下一身淡青色的棉衣长袍衬着整个人格外的容光焕发, 任谁也看不出此人是个年近花甲的老头。

“夫子。”盛言楚和程以贵率先问好。

“你俩前三场都考的不错。”康夫子抚掌大笑, 又点了一下盛言楚的脑门, 欣慰的称赞道:“尤其是你这小子, 三场发案第一,若不出意外,县试案首是稳的。”

“我跟夫子想法一致。”程以贵与有荣焉的将盛言楚的肩膀揽住, 笑嘻嘻的将刚才两人咬耳朵的事跟康夫子说了。

“果真?”康夫子脸上的惊讶不比盛言楚少, 喜出望外道:“那位老大人从前是吏部的人, 无奈皇上舍不得, 在其致仕后的第三年又起复征用了老大人, 他看人的眼光一向准的很, 从他手中走出来的学子不说有千人, 至少也有八.九百。”

说到这,康夫子低下头看着盛言楚,嘴里笑道:“你且安心吧, 他既然说你是个少有的天赋异禀, 想来他是认可你在内院考的最后一场。夫子把话撂在着了,今年的案首非你莫属。”

“案首?”盛言楚一双大眼莹盈满笑意,想矜持无奈嘴角禁不住翘起:“夫子,学生听说静绥县案首若无重大变故,无须再辛苦去郡城考官家的府试和院试,直接按秀才的功名公之于众,这传言可当真?”

“自然是真的。”康夫子笑得眼褶子起的一层又一层,顾忌到礼院回客栈那条道上的人太多,康夫子有史以来第一次在盛言楚面前展露出老人的慈爱,一只并不太粗糙却干枯的大手牢牢的牵住了盛言楚的右手。

盛言楚受宠若惊,仰着脑袋与康夫子并肩往前走。

程以贵酸不溜及的睨了一眼两人相握的手掌,又壮着胆子看了一眼康夫子另外一只手,好家伙,到了县里还不忘将那根都快打磨的又亮又圆的戒尺放下。

打了一个冷颤后,程以贵兴冲冲的跑上前将盛言楚另外一只手牵住。

就这样,大街上出现了一幕三个男人牵手的令人频频回头的画面。

流言就跟长了脚一样,天还没黑呢,各种版本的说话声都有了。

“听说了没?今年县试的学生一出来就浑身没劲了,要不是有人在两边拽着,怕是都走不动道。”

“洪家的你瞎说什么呢,分明是那位学子年纪太小耍小孩脾性,不过要么说是读过书的小子,若是放在平常人家,没跟爹娘要抱抱只要牵着走已然是乖巧听话了。”

“哎!错了错了,我认识那位学子,那学子在礼院考棚里技压群雄,一举拿下了三场第一,顽皮小儿怎能跟他这样式的奇才相提并论呢!”

“是不是姓盛?”有人思绪慢慢明了,兴奋道:“若真是他,别说让夫子牵着他走,便是去郡城买匹高头大马都要得!”

“这么狂?”有人唏嘘。

“他狂有狂的本钱。”

说话的人手指往别处一指,咧嘴笑说,“看到没,赌坊这两日因为这位盛氏学子门槛都快踏破了!往年县试可从没出现过三场发案都第一的人,如今有了,自然是一堆人押他无须再辛苦去郡城考四月的府试,按朝廷的意思,此子应该会当场冠上秀才公的头衔,直接去县学才对。”

“这是谁家的孩子,好生厉害!”

“是怀镇康家私塾的,那位康大人也是一位人物,听说从前手底下有个学生是朝廷的状元郎。”

“嗬!”有人拉长了声音,道:“康家夫子手上已经有了状元郎,如今又添一员案首小秀才,怕是过不了多久,康家私塾就要跟大街上的菜集一样,乌泱泱的全是求学拜师的人咯。”

“哈哈哈哈,你说的有理。”

一时间街上遍地洋溢着欢声笑语,更有眼疾手快的人,立马去四周打听盛言楚所住的客栈,企图能牵上康夫子这条线。

哪怕不能进康家,和未来的廪生小秀才打好关系也不错。

街上谈笑风生不断,但礼房斜对面的客栈凭栏处气氛却阴森诡异的可怕。

“夫子。”辛华池对盛言楚恨之入骨疾之如仇,见到街上这融洽的一幕后,皮笑肉不笑的咬牙道:“若是我考了,有他盛言楚什么事,这帮人也够眼皮子浅的,不过是个九岁小孩,竟捧那般高……”

话还没说完,一道耳光重重的扇了下来。

辛华池头撇下一边,嘴里立马渗出了血腥味。

旁边几个学子吓得脚步往后直退,敢怒不敢言。

“你还好意思说这话?”廖经业眉宇间俱是厌恶,“我教了这么多年的书,从来没人敢放肆到让我去衙门里赎人,唯独你,辛华池,我的脸全被你丢尽了!”

“夫子,”辛华池脸上血色尽失,声泪俱下的辩驳:“学生不过是想着夫子不喜欢康家那老头,所以才塞了一张素纸到盛家那小崽子怀里,以为,以为……”

“蠢货!”廖经业用力的拧起辛华池的耳朵,使劲的往上拽,狞笑道:“什么时候我的事要你插手了,依你之言,你被赶出礼院是因为我?是因为帮我出气才落的如此下场不成?”

辛华池彻底慌了,竭力忍着耳朵上的痛楚,求饶道:“不是不是,学生错了,学生不过是嫉恨盛言楚才出此下策的,和夫子无关……呜”

闻言,廖经业才松了手,嫌弃的拿起桌子的抹布擦了擦,堆起笑容对另外五人道:“你们几个都给我把嘴巴收紧些,等回了怀镇若是有心人问起辛华池的事,一概不许说,便是忍不住,也不准拉上廖家私塾的名誉,辛华池有如今的下场,全是他自己咎由自取,听清楚了没!”

五人缩着肩膀不敢不从。

而辛华池则直接跪下了,因为廖经业甩袖让他从廖家私塾滚回家去。

没考中童生功名就被赶出私塾,若是被外人知道了,定是要笑死人,所以当听到廖经业嘴里的那句毫无感情的逐客令后,辛华池的一颗心碎的比在礼院被架出去还要难受。

县试今年考不成,大不了三年后再考,但怀镇就只有康廖两家私塾,他若是被廖家抛弃了,他总不至于去康家吧?更何况康家未必会收他。

辛华池最后不顾形象的嚎啕恳求并没有打动廖经业,还没吃晚饭呢,廖经业就当着客栈众人的面将辛华池的书箱扔了出去,看热闹的人问廖经业发这么大的火干什么,廖经业捏起手袖伤心欲绝,将赶走辛华池以免脏了连累自己这个夫子的事楞是说成了大义灭亲之类的话,一时间辛华池成了重人唾弃的害虫。

“你这人心真黑,盛家小秀才又没招你惹你,你竟下这样的狠手污蔑小秀才夹带,还好你有一个严明的夫子,若是包庇你的罪行,岂不是要教坏其他学子?”

有了康夫子在礼院门口牵盛言楚的笑谈趣闻后,现在城中的人都爱喊盛言楚为小秀才,这不帮盛言楚讨说法的一个接着一个。

“还不赶紧滚,前几日若是让你得逞了,那咱们静绥县就少了一个秀才公,有你这种胸有歹心的人在,简直就是我们静绥县的耻辱!”

“哼,瞧你长的清清秀秀,没想到内里却坏的很,还好你家夫子不收你了,不然就你这样的人考中了功名恐怕也当不成一个好官,届时我等有冤去哪里申?”

“别说申冤。”有人往西边拜了拜,“我只求到了那一刻,你能不诬陷我就不错了……”

“……”

一字一句的声讨和嫌恶声将辛华池湮灭,就跟两年前在康家私塾一样,辛华池红着眼眶抹去眼泪,凶狠的瞪向人群中带头辱笑他的廖经业。

廖经业被瞪的心底一凛,脑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却也只是一瞬间有愧疚,见辛华池愤恨而去,廖经业不由嗤笑,这种没头没脑的愚蠢货色,量他也不敢拿他廖经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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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客栈的事很快就传到了盛言楚的耳朵里,程以贵对辛华池在礼院诬陷盛言楚的事在此之前还不知情呢,听到小二和食客在大堂中说起盛家小秀才的字眼,程以贵拖着下巴美滋滋的偷乐着,正准备上前和大伙炫耀一下盛家小秀才就是他的小表弟时,乍然听到辛华池的名字,程以贵的心咯噔一下。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事直接让程以贵当场撂下水壶冲了出去。

月色越过梢头的时候,程以贵才回来。

“贵表哥!”盛言楚找人找的头都快熬掉了,见程以贵全须全尾的进来后,悬在他嗓子眼的一颗心才将将落下,可接下来的一句话又差点将他的脑门血都吓了出来。

“楚哥儿,”程以贵狠狠的咕了一口浓茶,放下茶盏后又是关窗户又是关门。

“怎么?”盛言楚揶揄,“小二说你去找辛华池讨债去了,如何?可讨回来了?”

程以贵一言不发的将盛言楚往内间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惹得盛言楚越发好笑。

“贵表哥这般小心,是不是担心辛华池等会找上门来报仇?”

“辛华池那个小鳖崽子他敢!”程以贵挥了挥手,旋即想到什么,又放下了,不安的抖着嘴唇对盛言楚道:“楚哥儿不得了了,我在外边看到死人了——”

“什么?”盛言楚淘淘耳朵,皱眉道:“死人?贵表哥莫不是在说笑?今天县试才结束,如今城中好几位大人在呢,各处遍地都是巡逻的官差,怎么可能会有命案发生让你瞧见了?”

“楚哥儿!”程以贵坚持道:“我并非说笑,我真的看到了,就在礼院后街的留琴巷子里头。”

“那里是烟花之地,你去那干嘛?”盛言楚更关心的是这个,板着小脸问:“你不会是借着打辛华池的念头,背着我寻花问柳去了吧?”

“哎哟我的楚哥儿,你借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去那种地方。”程以贵毛躁躁的解释,“我去那是因为有人看到辛华池去了那条街,我便尾随进去了,等找到辛华池的时候,我才发现我身处在烟花之地。”

“所以死的人是留琴巷子里的人?”盛言楚问。

“并非!”程以贵又恢复了刚才的谨慎,低低道,“那人就是之前我与你在礼院见到的那个为了赚银子做保而丢了功名的秀才!”

闻言,盛言楚暗叫一声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