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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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试的总放榜和之前三场又有所不同, 这回免了圆圈式发案,而是换了正经的长卷仔仔细细的誊写了上榜学子的名字, 以右为尊, 依次排开。
“我在榜尾!我考中了!哈哈哈哈,我在榜尾,我考中了, 榜尾是我……”
长案为了保持神秘, 衙役会捏着卷宗站在左边,从最后一名开始揭露, 慢慢的往右边走, 手中的长案随之展开。
这一举动导致衙门礼院出现了一群人跟在衙役后边从左齐齐移动到右边的喷饭场面。
榜尾的学子名字一露出来后, 那男子就一蹦三尺高, 抱着身边的人又哭又笑, 盛言楚还是头一回目睹古代书生考中的欢悦现场, 那男子兴奋的哭喊不休时,盛言楚不禁莞尔一笑。
以前读范进中举突然疯癫了,他还以为描写的太过夸张, 如今才一个小小的县试此人就这么开心, 可想而知到了中举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心情。
“我我我, 我第四十九!”
“啊!我的老天爷, 我四十八!”
“好险好险, 我还以为我这次要落榜呢, 不曾想在三十六名。”
“知足吧, 三十六已然不错了。”
嘻笑声和恭喜声此起彼伏,还没看到自己名字的学子们纷纷屏住呼吸,眼睛紧盯着衙役手中的长案。
待长案解开一半的时候, 不少学子的脸色越好的难看, 却也有如程以贵这般激动不已的。
“楚哥儿,你说我不会是县前十吧。”程以贵就是这么自信。
盛言楚仰着脑袋目不转睛的看着已经揭了一大半的长案,拢着手,意有所指的笑了笑:“说不定还是案首呢!”
程以贵伸手去拧盛言楚的脸颊,盛言楚头一偏躲过去了。
“你莫逗我,我没那么大的野心,”程以贵撇撇嘴,微微难过道,“再说了,我前半场写的不是顶好,别说县前十,我担心我会落——”
“榜”字还没吐出来,盛言楚忽然激动的揪程以贵的手臂。
“程以贵,怀镇程家庄人士程以贵,第九名!”太激动了,一口气他喊了好几声程以贵。
程以贵眼光发亮,先是一怔愣,旋即欣喜若狂的将盛言楚一把抱起来,拔高声音冲周边人大叫。
“我就是程以贵,县第九名程以贵就是我!嘿嘿。”
观榜的书生没人蔑视程以贵这种炫耀的话语,而是纷纷拱手说恭喜。
程以贵的心事了了后,盛言楚的一颗心则噗通提了起来。
趴在表哥的怀里,他有更广的视野,只见衙役手哗啦一下,长案到了底,露出了第一名的名字。
“是我是我。”盛言楚心潮澎湃的握住小手耶了一声,低吼道,“表哥,我真的是案首!快放我下来。”
程以贵双眉斜飞,将盛言楚用力的往空中一抛,接到手后又接着玩了两回,盛言楚一颗心差点被甩出去。
还没等他跟程以贵翻脸,程以贵就抱着他冲向了长案顶头,指着上面的案首名字,又颠了颠怀中的他,嘴角咧出大大的笑容。
“看到没有,静绥县的小案首是我表弟——”
“果真是盛小秀才。”
“恭喜恭喜,恭喜小秀才高中。”
“迎客楼摆了酒席,一会盛小秀才赏个脸去喝一杯呗。”
“诶,长香楼今日来了海货,盛小秀才还是跟我等去长香楼吧。”
眨眼间,大家口中的恭喜慢慢成了拉拢盛言楚的讨好话,盛言楚被几派学子搅得头晕眼花,正当他忍无可忍这些人拽他的裤子时,孟双的威严声音冲了进来。
“县令大人请县前十的学子前去县衙做客——”
孟双是静绥县出了名的冷面衙役,他一来 ,礼院门口的燥热气氛倏而有了冗长的安静,盛言楚也因此得以脱险,甩了甩被这那些疯狂书生扯的发酸的手臂,对孟双笑道:“孟双大哥。”
“还没恭喜盛学子高中案首。”
孟双松开腰间的刀柄,一脸真诚的给盛言楚透露县令宴请学子的原因,“几位京官大人听说咱们县出了四场发案第一的案首,静绥县有这等喜事还得追溯到前朝时期,所以如今出了盛学子这样的奇才,几位大人非说要好好的见一见你。”
盛言楚如闻天籁,乐颠颠的伸手请孟双领路。
从礼院绕开一条街再拐个弯就是县衙正门,一行人簇拥着盛言楚往里走去,今日门口的衙役身上皆挂了一块红布绸,见到数十位学子后,一个个摒弃了往日的严肃,皆伸出手跟学子们讨赏钱。
说到赏银子,盛言楚还真的准备了,有两大箩筐呢,共四两多银子,全被他换成了铜板藏在小公寓里。
“楚哥儿,我出来的匆忙,身上没揣赏钱啊。”
程以贵睁大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其余几人笑着撒铜板和官差们说话,程以贵尴尬的扯扯盛言楚的衣袖。
“怎么办楚哥儿,咱们这样一毛不拔不太好吧,要不你在这等我,我去客栈屋里拿点铜板过来?”
一来一回要耽误不少功夫,里头几位大人正等着呢,盛言楚拦住程以贵,在宽大的学子袍袖中掏了掏。
“表哥,你看——”
只见盛言楚手中拎着四吊用麻绳串起来的铜板,程以贵转头去看盛言楚,诧异道:“你昨晚歇在夫子好友家中,我记得你走的时候并没有揣铜板啊,那这些是……”
盛言楚心下大骇,他没想到程以贵对他临走前的状态如此清楚,正想找其他借口时,程以贵心情大好的拿走一大串铜板,低声道:“看来夫子并非粗犷之人嘛,这种小事都替你想好了,得,我拿一串,剩下的都归你,毕竟你是案首,出手大方些,别让城里的人觉得你小气巴巴。”
盛言楚嘴角浮起一点笑意:“都听表哥的。”
说着两人大步往人堆走去。
散了赏银后,盛言楚又被一众官差围着贺了一圈好话,得之盛言楚和孟双想熟,几人看盛言楚的眼色立马变得更加火热起来。
静绥县的县令姓刘,见到孟双领着盛言楚进来后,刘县令笑出满脸的欣慰,放下官架子拉着盛言楚来到几位京官面前。
这些人大多和康夫子的年纪差不多大,其中康夫子着重介绍的吏部老大人也在其中。
这位老大人姓路,路老大人不似其他几位大人对着盛言楚展露了笑容,而是冷着腔调问了几句有关学业上的事,其余的就没有了。
有了那次在礼院门口的初次见面记忆后,加上这回,盛言楚算是明白了这位路老大人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拱手拜过后,盛言楚小小的叹口气去了刘县令那边。
刚挪一小步,他就听到身后路老大人在和身边另一位大人窃窃私语,他微微的顿住脚竖起耳朵。
“这小子不卑不亢,胜过京中不少富贵家的公子哥,倘若他生在世家,定有另一番作为。”声音中藏着神采飞扬。
盛言楚听得面色酡红,哑然失笑。
看来这位路老大人挺闷骚的嘛,想夸他就直说呗,何必藏着掖着。
吃了几杯酒后,盛言楚身为案首,举杯笑着作了一首赞春的五言诗,有了盛言楚做榜样,其余九人纷纷起身效仿作起诗文来,一时间满座文气洋溢,笑语不断。
“盛言楚,”突然间,刘县令放下了酒盅,嘴上的笑容依然挂着。
盛言楚被这群学子灌了七八杯酒了,当下小脸红扑扑的,头有点犯晕。
乍然听到有人喊他,他忙拍拍胸脯小小的打了个酒嗝定住身子。
刘县令今天十分开心,他在静绥县县令位子上已经坐了六年有余,这会子正愁升迁无望,谁知上天派了盛言楚过来。
前些天身边的师爷笑道:“大人,您如今就缺一契机,隔壁县令去年升迁为的什么?还不是因为他手中有了一个大孝子,咱们静绥一时半伙是拎不出割肉喂母的感人孝子,但咱们有四场发案第一的秀才公啊,若是大人向上面报了盛秀才的事,何愁升迁?”
刘县令听到这句话有些眼热,生出几分别的想头来,却又转念一想,道:“这盛言楚才学是有,胆魄亦有,在礼院被小人诬陷时能临危不乱是个好的,只不过……”
“大人是担心盛言楚年岁太小,若是定了此人为案首,恐不服众?”
师爷不愧是解语花,刘县令立马点头
师爷忙笑道:“朝中尚且有八岁稚儿断京城案子,咱们推出一个九岁廪生秀才又怎么了?”
师爷口中的八岁稚儿是世族路家的孩子,正是这次来静绥县做副学官路老大人的长房嫡孙。
那一年京兆府有人抱着襁褓幼儿申冤,痛斥京中一官员家中主母要抢她的孩子,那京官家大业大,导致妇人无退可退,只能去衙门口跪了三天三夜才得以见到京兆府尹大人。
京兆府的人早已被京官收买,当庭将襁褓幼儿判给了京官一家,妇人哭天呛地的在街上喊冤枉,这时一八岁小孩站了出来。
这人就是路缙,路缙带着妇人重新来到京兆府门前,因领头的是路家的人,此案在京城引起轰动。
最终在路缙的滔滔指证下,此案终于清白,最终妇人得偿所愿抱着襁褓幼儿顺利回家去了。
路缙因此名声大作,一跃被选为太子的侍读书童。
其实这件事并不久远,不过是前年发生的事而已,所以当刘县令回想起此事时,原本想点盛言楚为第二名的想法一下抛之脑后。
有了路缙的“前车之鉴”,刘县令不假思索的圈了盛言楚为四场发案的头名,并连夜将消息递给了郡城的郡守大人。
待拿到郡守大人发过来的升迁条子后,刘县令喜得在衙门来回踱步,立马吩咐师爷:“你去数一数咱们县学今年还有几个入学名额。”
“就一个了,而且还被您卖出去了。”师爷提醒道,“大人,您忘了?前几天城中有个孙布商找您,说要给他家女婿谋个县学的名额,遂往咱们府里塞了一百两,您还答应了呢。”
刘县令这几天忙晕了头,哪里还记得什么布商,什么一百两,当即道:“你去回了那人,就说名额紧缺轮不到他家女婿了,再有,一百两也还回去。”
兜兜转转中,静绥县的案首位子终究还是到了盛言楚手中,除此之外他还额外多了一个赠送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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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县学的入学推荐信。”刘县令使了一个眼色,小厮忙将手中的木盒交给盛言楚。
一打开,里面有两封信。
一封是刘县令亲笔书写的举荐信,另外一封则盖着郡守大人的印章。
因没有拆封,他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桌上九人都抻着脖子好奇的看着盛言楚手中的木盒,盛言楚比这些人更好奇,只是读书人要守礼节,当场拆信封未免不合规矩。
刘县令倒爽快,撸了一把胡子后,直奔主题道:“另外一封是郡守大人特赐的秀才文书,原本今天是没有院试的,因此郡城并没有备下新的秀才文书,你手中这份还是郡守大人连夜命人赶制出来的,盛言楚,你且打开瞧瞧吧。”
刘孝敬温和的态度惹得一旁的孟双挑眉。
得之另外一封是烫手的秀才文书,盛言楚喜不自禁,忙拆开信封。
一打开,一道滚了金边的文书映入眼帘,周围学子们均目瞪口呆,旋即发出羡慕的感叹声。
别说静绥县,就拿整个临朔郡来说,能一举拿下四场第一直接获取秀才功名的人,十年乃至二十年都难出一个。
所以刘县令先前才有了压一压盛言楚县试排名的想法,如果盛言楚年岁稍大些,刘县令当然没有这层顾虑。
只不过后来听了师爷口中的路缙断案事件以及近几日城中百姓的口头风声后,刘县令发现盛言楚其实能承受的住廪生秀才的称号。
毕竟现在外头谁不是提起盛言楚就喊一声盛小秀才?
顺势而为,盛言楚的秀才功名就此尘埃落定。
“再次恭喜盛秀才。”
一出县衙,几人就将盛言楚团团围住。
“咱们几个虽是县前十,却还只是白身,不像楚贤弟,一顿饭的功夫做了童生不算,还成了秀才,可喜可贺啊!”
盛言楚脸都快笑抽了,耳边传来的恭维声险些将他湮灭。
“今日我做东,几位兄长只管说想去哪家酒楼搓一顿?”县令爷的席几人其实都没吃上什么。
盛言楚眨眨眼,程以会立马高声道:“就去长香酒楼吧,不是说那家前两日运来了海货吗?正好咱们过去尝尝鲜。”
“不去迎客酒楼吗?”有几人小声嘀咕,“那里虽饭菜口味不如长香气酒楼,但妙在有娘子作陪……”
盛言楚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这九人中,唯有程以贵知道他心中有多痛恨烟花之地的女子。
“赶紧收起你那肮脏心思。”程以贵肃然的瞪了一眼说错话的书生,“楚哥儿才九岁,你让他去那里做什么?想教坏他不成?”
“不敢不敢。”书生忙道歉,“就听楚贤弟的,去长香楼。”
盛言楚没搭理此人,面上覆着一层凉凉的冰冷之意,扭头就走了。
大家都看出来盛言楚不高兴了,可怜那说错话的书生一路上被众人埋怨个没完没了,直到进了长香楼,闻到扑鼻而来的海鲜味后,见盛言楚紧绷的小脸上终于软和了下来,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长香楼,顾名思义香气长存。
盛言楚甫一进去,立马有好事的书生上前介绍:“小二,还不快将你们楼里上好的羊羔酒烫几壶送过来。”
羊羔酒入口绵甘,前朝时期是皇商作为贡品进奉宫廷给禁中权贵之人喝的,后来传到了民间,每每有大喜事,上等的酒楼才会端出羊羔酒犒赏食客。
此酒因是御酒,格外的讨读书人的喜欢,因是大补元气的好东西,一壶得好几两银子呢。
盛言楚听说过这种酒,一听那人要小二上好几壶,神色不免捉襟见肘起来。
他身上的存银七七八八加起来还有五两多点,吃一顿海货勉强能应付的过来,只是这羊羔酒一上桌……
程以贵眼尖,瞧出小表弟的为难,便道:“楚哥儿人小,刚在县令爷那吃了酒,再饮会伤身子的,不若换成清茶,我们也好清清嗓子?”
小二惯会察言观色,一听程以贵提及几人刚从县令那过来,又见打头的盛言楚个人小,人却精明清秀,欣喜道:“这位难不成就是盛家小秀才?”
盛言楚还没点头呢,程以贵就说:“不是他能是谁,放眼望去整个静绥县谁家孩子有我楚哥儿聪慧俊俏?”
“别说了表哥。”盛言楚酱红了脸拉拉程以贵的衣袖,他要再不阻止,他表哥能把夸他的牛皮吹到天上去。
程以贵意犹未尽的收了声,小二却不淡定,引着几人落座,然后扭头将掌柜的找了来。
不一会,长香楼的掌柜笑吟吟的捧着两壶羊羔酒过来。
“这些都是小人送给秀才公的。”
掌柜的说话圆滑,不等盛言楚说不吃嗟来之食,立马道:“秀才公不若赏本店一副字画吧,也好让小人的酒楼沾一沾秀才公身上的仙气。”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盛言楚盛情难却,点了点后,立马有下人端来笔墨纸砚。
能看到盛言楚当庭作诗绘画,几个书生当即美滋滋的站到一旁观摩。
长香楼的包厢并不是独立的,而是在中间隔了一块屏风而已,所以当盛言楚所在的桌上不时传来吟咏诗词的叹息声,旁边几张桌上的食客不由好奇的跑过来。
等盛言楚写出一首诗词后,才发现屋内挤满了人。
“好!”不知是谁先起了头,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
盛言楚斯斯文文的将作好的诗文拿给掌柜的,羞赧道:“小子实在不擅丹青,只能辜负掌柜的了。”
不是他藏拙,是他真心不会。
上辈子是个连简笔画都能将狗画成猫的他,更别提这辈子用毛笔作画。
“这样子就已经足够了。”
掌柜的心满意足,命人将诗词裱好后挂在进门最显眼的地方,又拍掌扬声道:“盛秀才今个来我长香楼算是来对了地方,前两天外郡的商队途经此地,扔了几箱子山珍海味给我,正好盛秀才您来了,今日我便让后厨做好了给您盛上来。”
盛言楚略略颔首,不仅其他书生们垂涎海味,他亦是。
小公寓里的火锅食材虽然取之不竭,但吃来吃去就只有牛羊猪三种,就连最普通的虾滑都没有,所以一听掌柜的噼里啪啦的菜名中有桃花虾和竹节虾时,他立马来了兴致,忙道:“旁的鱼肉先放着慢慢做,先给我们上两盘虾肉再说。”
说完,他咽了咽口水,搓着手一咕噜坐到桌前翘着小短腿等着上菜。
馋嘴的小模样斗着众人哈哈大笑,几人相视一眼,心道盛言楚即便小小年纪得了秀才功名又如何,面上再怎么装的老成,在吃食面前,依旧是一个懵懂贪玩的小孩罢了。
因有了这种想法,几人看盛言楚的眼神逐渐变得亲热起来,不像起初那种敬着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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虾肉易熟,不消片刻小二就端了两大盘色泽鲜红,味美肉嫩的大虾上来。
“海虾果真比河虾要美味。”程以贵吮吸了一口虾壳上浓鲜的汁水,赞不绝口道,“这肉一大口,吃起来极为爽快,不像河虾,个头太小了,吃起来不得劲。”
桃花虾做的鲜香麻辣,出锅前还撒了一圈密密麻麻的小葱圈,盛言楚轻轻咬掉虾头,也不用多此一举的去蘸桌上的酱汤,一口将桃花虾嗦进嘴里,包住后一股稠浓的虾汁直入喉咙,牙齿上下这么一咬,很快,一张近乎完整的虾壳吐了出来。
吐掉虾壳后,咸嫩的虾肉塞的满嘴喷香,越吃越想吃。
不一会儿,两盘海虾就被几人造完了,甚至连碗里剩下的辣椒和葱圈都被人一扫而光,等掌柜的上第二道菜时,面前只剩下两个光溜溜的盘子。
掌柜的很高兴,掀开罩笼,笑道:“盛秀才,您再尝尝这道菜,海货不易养,这不,送来的海肉里边就只剩下这个东西还是活蹦乱跳的,你且尝尝味,若是觉得好,后厨有的是。”
说着,一盘伸着好几条硬又长爪子的东西端到了盛言楚跟前。
“这东西能吃?”程以贵怀疑,“程家庄山溪石头缝里经常能见到这玩意,这玩意蜇人手,壳硬就算了,肉还少,掌柜的,你莫不是没了海货故意拿这玩意来抻面子的吧,打量我们不识货?”
“没没没,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海货。”掌柜的指了指螃蟹,笑道:“这个比山溪间的壳鱼大好几倍呢。”
众人定眼一看,确实大很多。
“这东西真的好吃?”有人跟程以贵一样不太相信掌柜的话,“我幼年吃过两次,总觉得壳鱼太腥了。”
“是啊,咬下去还磕到牙,属实不好下嘴。”
掌柜闻言脸色勉强笑了两下,刚想说撤下去,却听盛言楚笑道:“慢着,这玩意我爱吃。”
“秀才公不怕磕到牙?”掌柜的有些忐忑,他本是好意献上好吃的吃食,但瞧着嘴里缺了牙的盛言楚,掌柜的不禁有些后悔端这道菜上来。
“噗嗤。”有人忍不住笑出来。
盛言楚瞪了那人一眼,固执的将蟹肉盘子揽到自己怀中,心里不快,凉凉道:“几位兄长就只管看我的笑话吧,既如此,这盘海肉就让我一人包圆,掌柜的,你再给他们另上一道即可。”
“哎,好嘞!”掌柜的上螃蟹本就是为了取悦盛言楚,见盛言楚有模有样的用手拿起螃蟹吃起来,掌柜的心里雀跃不已,忙跑下楼让后厨继续上菜。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一桌子十二盘菜就都上齐整了,长香楼里上座尤为好的肉牛团子、罕见的炙獐子肉,以及油爆手撕菜兔肉,盛言楚一概只尝一两口后就不伸筷子了,反倒是大伙嫌弃的螃蟹以及亮晶晶的咸带鱼则成了他嘴里的常客。
带鱼肉程以贵已经下筷子吃过了,鱼肉肥美细腻,就是口味太奇怪了,咸中带甜,小孩子大多爱吃,像程以贵这样的十四五岁的少年郎总之不太喜欢,所以看到盛言楚一口接着一口用左边的牙齿努力的咬着(右边牙掉了),众人不禁闷笑。
“盛小秀才虽才学惊为天人,但身上的童趣依然留着,这样挺好,不至于小小年纪活着刻板死沉。”
“只是这吃相……”
有人捂住嘴,“比我家七岁的弟弟还要撒野,嘴巴不停的嚼着,真真可爱。”
“哈哈哈…我正想说呢,十来岁不到的孩子刚好处在换牙的尴尬阶段,却又喜甜食,你瞧盛小秀才,抱着那盆鱼肉不放呢。”
盛言楚才不管这些人如何看他,他现在就是故意的,等再过两年大些,他再想这样放肆的吃东西可就有失礼数了,左右他在这些人眼中还是一个小孩,那他就不端着,只管使劲的吃,如何造次也没人敢说他没秀才公的模样。
毕竟谁也不能跟一个还未满十岁的孩子较真不是吗?
一盘子带鱼和螃蟹下肚后,盛言楚小小的打了一个饱嗝,心想这顿饭他算是吃回了本钱,擦擦嘴,他终于放下了在他手中忙碌不停的筷子。
“楚哥儿吃好了吗?”程以贵舔了舔嘴角的油渍,招呼掌柜的上一壶水上来,刚才的羊羔酒他没让小表弟沾半滴,这会子又吃了一顿油汪汪的鱼肉,更不能再饮冷酒了。
“嗝,吃好了…嗝。”
盛言楚躺在椅背上拍了拍圆滚滚的小肚皮,浅浅的啄了一口温水漱了口,指着还有一大盘无人动筷的蟹肉,道:“表哥,你就尝一尝嘛,你看我都吃那么多都没蜇到嘴,你这么厉害肯定也不会,我告诉你,这玩意可比牛羊肉鲜美的多,吃一口保准教你这辈子都忘不掉它。”
“有你说的这么好吃吗?”程以贵嫌弃的用手钳起半只螃蟹的身子,膏黄呈桔红色块状,壳内的蟹肉晶莹白嫩,瞧着似乎还不错,只是从前被螃蟹夹过的阴影尚在,总之程以贵有些下不去口。
“男子汉大丈夫还怕这玩意?”盛言楚好整以暇的看着程以贵,决定报从前被程以贵拿蛇吓唬他的往日之仇。
这么一激将,程以贵果然上钩。
“我怕这个?”程以贵不屑一顾的撸起袖子,“楚哥儿打量我是三岁毛孩吗,不就小时候被蜇了一次吗,我才不怕呢。”
“不怕就吃啊。”盛言楚微微一笑,小手一推,半盘螃蟹就去了程以贵面前。
程以贵见盛言楚来真的,脸上冒着虚汗,开始迂回商量:“楚哥儿,这未免有点多了……”
盛言楚怎能轻易放过人,下巴指了指旁边的蟹壳:“贵表哥,我肚子装的都比碗里的多。”
意思是你程以贵的胃口比我还小吗?
“必须吃?”程以贵不好反驳,满脸堆笑道:“要不楚哥儿你再帮哥哥我吃一些?”
“不要。”盛言楚干净利落的拒绝,螃蟹一次不能多食,他今天吃的够多了。
程以贵揪着眉心,便老实认栽:“好,我吃!”
程以贵的豪言壮语惹得桌上几人纷纷看过来,几双眼睛眨都不带眨的盯着程以贵。
程以贵忿忿的闭上眼,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抓起一块蟹肉就往嘴里塞,盛言楚吓了一大跳,忙提醒:“壳别吃,只吃那里面的膏黄和软肉。”
程以贵照做,虽不慎咬到了硬壳,但清蒸的蟹壳并不硌牙,尤其是细长的蟹腿,一口咬下去全是肥美的肉。
“快给我烫杯羊羔酒来。”
吃了半只蟹肉的程以贵满嘴都是海货的鲜味,有了第一回的经验后,再吃时程以贵明显熟稔很多,咬住蟹肉的切口处,也不用多大力,只需用上下牙来回那么一挤,里面的肉就出来了。
“这壳鱼肉一点都不腻人,你们也尝尝。”程以贵接过盛言楚倒的满满一杯酒痛饮下去后,畅快道:“就这酒吃更甘爽。”
盛言楚上辈子出去吃海鲜锅子,最喜欢的就是蟹肉,闻言笑道:“眼下其实还不是食它的最佳时机,等仲秋,到那时膏黄丰满,蟹肉肥美,只看一眼就令人垂涎欲滴。”
见程以贵吃的欢,又有了盛言楚的笑颜邀请,几个书生按捺不住的伸出筷子。
“小二,再上一盘蟹肉…咳,壳鱼肉来,”眼瞅着桌上的人都馋上了雪白清爽的蟹肉,盛言楚笑着喊人,“再来些醋,姜,吃这玩意配醋姜最好不过了。”
旁边几桌听到盛言楚的声音,拦住小二:“盛小秀才这是爱上了哪道菜?给我们哥几个瞧瞧呗。”
小二嘿嘿一乐:“是壳鱼肉。”
“这这这,”几人望着满盘子橙红的螃蟹,呆住:“这一大盘子壳鱼恐怕都没有五两肉吧,能好吃到哪里去?”
小二盖好笼盅,打趣道:“这您就不懂了吧,盛秀才请的都是读书人,读书人怎可贪口舌之欲?吃壳鱼肉不过是过过嘴瘾罢了,真要吃鱼,您且让后厨给您做肉更多的。”
几人摇着扇子哈哈大笑,非说他们也要尝一尝读书人爱吃的鱼肉,这下好了,原本掌柜的还担心滞销的螃蟹一个中午就卖脱了货。
一顿饭之后,静绥县学子嗜蟹成癖的流言不经意传了出去,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附近的螃蟹从一文不值一夜之间价钱涨的能跟猪肉相比,甚至有些个头大的螃蟹得半两银子才能买下。
县衙那顿饭盛言楚不敢吃太多,但这顿在长香楼当然要饱餐一顿,吃完后,盛言楚正想付饭钱,却被一众书生们拦住,就在一堆人争相恐后的要付银子的时候,掌柜的笑眯眯的摆手说分文不取,只说让各位学子们给他家留一副字画皆可。
程以贵等人觉得他们都沾了便宜,盛言楚却觉得掌柜的会做生意,今天和他一同来吃饭的都是县试前十的优等生,若无意外,他们这批人肯定都能高中童生,童生功名虽不能免田税,但一个村落若是出了个童生那就是天大的喜事,到时候掌柜的将童生们的字画摆在正堂招财,届时赚的银子该是今日的百倍千倍。
思及此,盛言楚忽而腼腆的笑了笑,这些字画中还有他这个刚出炉小秀才的墨宝呢,一旦挂出去,他敢保证,这家长香楼的生意肯定能超过隔壁挂着羊头卖狗肉的迎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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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饱酒足,有人提议去城外湖堤赏景踏春,盛言楚婉拒了,只说夫子和另两位师兄还在城中,他得赶过去汇合。
吃上头的程以贵这才想起来陆涟和石大河,拍了下脑袋瓜,迟疑道:“楚哥儿,你在榜上有看到石大河的名字吗?”
对于程以贵故意忽略掉陆涟的名字,盛言楚笑着耐人寻味,道:“表哥满心眼里只有自己和我名字,其余人你何时上过心?”
石大河考的还不错,二十七名,长案滚到石大河的时候,他还没看到名字就听到身后石家人的仰天狂喜声。
“陆涟呢?”程以贵直呼其名颇感丢人,但又做了两年的同窗,又忍不住一问。
谈及陆涟,盛言楚淡了笑容,摇摇头没说话。
“没中榜?”程以贵惊讶,“不应该啊,他的学问不差……”
顿了顿,程以贵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他身子不好,定是这个原因拖累了他。”
“涟兄长他……”盛言楚有些不知味,轻叹道,“他只考了两场,后两场直接没了人影,夫子说涟兄长一出礼院就晕了过去,如今还在医馆躺着呢。”
程以贵听了亦有些不舒服,陆涟是他们四人中年岁最大的,现在他们都在榜,且盛言楚直接成了秀才,一旦这个消息传到了陆涟耳里,心里肯定不好过。
卧病在床的陆涟一大清早就知道这桩事了,原宅在家中不会接触到外边的放榜消息,无奈陆涟新结的未来岳丈家咋咋呼呼的跑过来跟陆涟吐槽,说刚到手的县学名额被县令爷收走了。
陆涟拼命的挣扎起身,又咳又喘,哑着嗓子质问:“好端端的,大人收回去做甚?爹,你不是说师爷已经收了您的一百两银子吗?”
被喊做爹的正是师爷口中的布商孙旺财,孙旺财冷哼一声,居高临下的看着脸色近乎惨白的陆涟,骂骂咧咧道:“衙门办事向来朝令夕改,听说今年县学的名额给了一个秀才,我呸。他肯定是嫌我银子给少了,故意吊着我呢!”
“嫌银子少?”陆涟神色一僵,“嫌少了那咱们就多……”
话还没说完,陆涟忍不住动气猛咳了好几声,孙旺财的女儿孙福妞忙掏出帕子接过陆涟吐出来的脏污之物,截走陆涟接下来的话,对孙旺财道:“爹,你得为陆郎的前程考虑,咱俩又不是没银子,您就再多给几百两不就是咯,何必惹陆郎忧心?”
孙旺财其实知道县学名额被盛言楚摘有了,他是故意不跟陆涟说实话的,以为陆涟会打消去县学的念头,没想到陆涟咳几声就惹的闺女动了恻隐之心。
觑了眼半死不活的陆涟,孙旺财有一瞬间格外后悔当初在茶馆挑中了陆涟,谁能想到这么一个翩翩公子竟然是个病秧子?
闺女长相是普通了些,但他们孙家不缺钱啊,守着这份家业什么样的女婿找不到?
所以在得之陆涟弃考后,孙旺财对陆涟简直失望到透顶。
“福妞,你跟爹出来。”孙旺财冷着脸喊。
孙福妞却不动,捧着刚煎好的药一口一口的往陆涟嘴里喂,道:“爹,左右你就我这么一个女儿,孙家的一切你不留给我跟陆郎用,难不成你跟娘要带到阎王殿去不成?”
给陆涟擦了擦嘴后,孙福妞又摸了摸陆涟的额头,确定陆涟的高烧退掉后才松了口气。
望着陆涟病中依旧俊朗的面容,孙福妞笑了,起身道:“爹,你就给我三百两吧,我去衙门托人将这事办了,我就不信办不成。”
“福妞!”
孙旺财跺脚大骂,“你还没嫁给他呢,你就胳膊肘往外拐了?我告诉你陆小子,不是我孙旺财不帮你,实在是你自己没出息,倘若你拿了今年的案首,何须我孙家求爹爹喊奶奶的花一百两帮你谋进县学的名额?”
“爹,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孙福妞听得一头雾水,“陆郎身子受了寒才弃考的,又不是他故意……”
孙旺财痛心疾首的望着自家女儿,打又舍不得打,只能闷生气。
陆涟心思重,闻言忍着嗓子里的痒意,艰难的开口:“爹,你刚说案首…咳,咳咳,已经发案了?咳咳咳…”
“发了!”
孙旺财顺嘴一说:“说来这案首你还认识呢,正是你们康家私塾的盛小秀才,你不是好奇你的县学名额给了谁吗,就是给了他,还是县令爷亲笔批的!”
闻言陆涟面孔骤冷,煞白的脸色难看至极。
“怎么会……咳咳咳,是他…咳,咳,怎么可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