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聘书聘礼是两家大人露面洽谈的好机会, 送聘书后即可行六礼中的纳采,亲事既然是李家先张得口, 故而省掉了谴媒妁去打探姑娘家的意思。

选了个黄道吉日, 程春娘让月惊鸿拎着盛言楚打来的聘雁来到李家。

故人言,昏礼得用雁。

所以盛言楚散衙后跟着夏修贤去了趟京城郊外,好在练了几年的弓.弩, 射雁这一环节顺利完成。

除了聘雁, 盛言楚按照京城纳采的习俗,备了绢花、果盒, 数量方面是按照李家未嫁女眷人数备的。

朝廷对商户纳采有规制, 因而盛言楚给华宓君买得各种首饰皆以四为限, 为了彰显诚意, 盛言楚第三次爬上瑶山寺, 跪拜半天后终于从方丈手中求得两枚合欢铃。

铃铛叮当响, 程春娘一出甜水巷子就引来不少老百姓观望。

“盛大人这是要娶妻了?”

合欢铃求来后挂在马车上,声音清脆如春日黄鹂,一路招摇。

程春娘撩起车帷, 笑得甜蜜:“早就该娶了, 可李老大人疼孙儿疼得紧, 我家楚儿上门好几趟才谋成这门亲事。”

这话是盛言楚教程春娘说得, 华宓君毕竟是姑娘家, 若传出这门亲事是李老大人硬塞给盛家的, 不说华宓君会受指指点点, 妻荣夫贵,盛言楚既想跟华宓君结为连理,就该替华宓君着想。

左右老百姓在这方面对男儿郎十分宽容。

果然, 程春娘的话一抛出去, 街边的老百姓乐了。

“盛大人自住进咱们甜水巷子就一副弱不禁风的书生样,没想到竟喜欢华家那个行走带风的跋扈姑娘。”

“咋弱不禁风了?你忘了进士游街当日盛大人骑凶兽满大街地跑?搁你,你行吗?”

人群中顿起一阵哄笑声。

“所谓男女要阴阳协调方能长久,华家大小姐脾性火烈,就该盛大人这样的文人将其娶回家。”

有人窃窃私语:“你说这李老大人怎就同意让盛大人娶华大小姐?”

“盛大人是状元郎,长得神采英拔,怎就不能娶华家大小姐?”

“坏就坏在读书和相貌上,你忘了?那华正平当年不也是这般好看的白面书生?”

“嘶——”有人咋舌,“你一说华正平,我倒也有点好奇李大人此举的用意了。”

人群中自有理中客,扬声道:“怪哉?华正平弑妻是华正平的错,牵连盛大人干什么?难道因为华正平长得好,又是读书人,他做了蠢事,那全天下的漂亮书生都有问题?”

“就是,”立马有人附和,“先帝好文,当今官家亦是尊崇文人之道,一竿子打死所有读书人未免太过分。”

“那李家不也是读书人出身么?要我说李老大人看中盛大人正是因为他的读书人身份,盛大人如今在翰林院就职,以盛大人的才干,日后高升的机会多了去了。”

“你说得对,如今盛李两家结了秦晋之好,李老大人势必要关照盛大人一二,嘿嘿,华正平当年沉迷妾氏美色不可自拔,倒辜负了李老大人的一腔心血,现在换成盛大人,我倒要看看华正平后不后悔。”

“能不后悔吗?怕是肠子都悔青咯——”

街上的说话声呲溜往马车里跑,好几个闲着无事的老百姓一路跟着马车来到城南李府,见李家的看门小厮对程春娘毕恭毕敬,老百姓不由笑开。

看来李老大人十分满意盛言楚这个外曾孙女婿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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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李府,程春娘呼吸禁不住放轻。

她不是没见过世面,从前在临朔郡郡守府时,杜氏带着她进出临朔郡大小官员的后宅,亦或是富商豪院她也看过不少,可换到李府,程春娘眼睛都不敢随便乱瞟,生怕自己的冒冒失失扰了李府的安宁。

李家人身子骨差,神经也弱,平日里不论男女都喜静。

当然了,也有例外,少将军李念和以及华宓君就不太像李家人,母女二人从小就喜欢舞刀耍木仓,为此李老大人特意从外边买了几个擅打的强壮男子回家,一来可以做护卫,二来陪华宓君搓拳。

程春娘跟着小厮进了堂屋,坐了会就听到脚步声往这边来。

“程娘子——”李老大人笑喊,“盛小友这孩子得亏你教养,竟还亲自射了聘雁过来。”

文人大多不擅箭术,所以京城有很多家专门逮聘雁的铺子,得知月惊鸿送上门的聘雁是盛言楚亲手所射,李老大人不由惊诧。

程春娘和李老大人在披荆山的船上见过一面,但没说过话,程春娘潜意识认为李老大人会是一个迂腐的小老头,但通过交谈,程春娘倒觉得李老大人豁达开明的很。

两家人聊了一个多时辰,多是李老大人问,程春娘笑着答,到了最后程春娘腮帮子都笑抽筋了也没嫌烦,临走前,程春娘不好意思的从怀里掏出一封落了红戳的信。

“这是?”李老大人接过来。

程春娘尴尬地将碎发往耳后挽,难言道:“这是欠下的聘礼,一万两…”

“这,”李老大人忙将信封拿给身边站着的李兰恪,“快还给程娘子。”

李兰恪楞了下,但还是照做了。

程春娘推脱不收,拽着月惊鸿就往外跑,月惊鸿笑了笑,对李家人道:“盛家虽说是商户,但家底不丰,老大人能将华大小姐许给楚哥儿是天大的喜事,楚哥儿说了,势必要体体面面的将华大小姐娶回去。”

说着,修长的手指将信封推了回去。

“一万两于李家而言不算多,但这已经是楚哥儿能给的所有了,恳请老大人给楚哥儿一些时日,他定能在成亲之前将这一万两补上。”

盛言楚说要给李家一万两聘礼时,月惊鸿和程春娘都吓了一大跳,但两人深知盛言楚不会随意夸海口,因而只好拿着信照做。

程春娘和月惊鸿一走,李老大人将信交给华宓君,李兰恪曲起手指在信封上点了点,挑眉嗤笑:“聘礼赊账,也就盛言楚这样胆大谬妄的人才能做得出来。”

华宓君展开书信,里面静静躺着一张落了盛言楚私印的欠条。

盛言楚惯常用得字体是馆阁体和行书,信笺上的字迹较之往常工整中透着一丝飘逸 ,运笔灵巧,苍劲有力,能看得出写字的人当时的认真和慎重。

“赊账怎么了?”华宓君翘起菱唇,“他能有这份心已然了不得,恪舅舅还说商户子小气,你瞧瞧,一万两的聘礼呐——”

这话李兰恪没得反驳,今日纳采两家已经问名交换了八字,请媒婆测了大吉后,这门亲事的小定就算完成,换句话说,盛言楚以后若想悔婚退亲,是要赔付聘礼的好几倍银子的。

没银子赔也成,坐大牢呗。

别小看了这封薄薄的书信,真若亲事有波折,盛言楚就是倾家荡产也还不起。

有朝廷的礼法在,盛言楚聘礼赊账的行为并没有令李老大人瞧不起,相反李老大人还挺好奇盛言楚在短时间内怎么才能赚到万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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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言楚自有妙招。

趁着休沐,盛言楚在城西和城南两地转了好几趟,最终进了城西最为繁华的一条街上。

城西商户繁多,这边的人虽地位低贱,但耐不住他们富得流油,马车一驶入城南,盛允南那张嘴就没合拢过。

“叔,这里住得真的都是商户?”

盛言楚点头,盛允南咽咽口水,望着错落有致的楼阁台榭,盛允南怎么也想不明白商户的宅子竟比城南权贵官宦还要高大华丽。

两人接下来要去的是城西最为富裕的聚金楼,一听名字就能嗅到满满的铜臭味,清高的官员都不屑往聚金楼走,唯恐脏了自己的脚。

盛言楚不一样,他本来就是商户,因而没那副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一进聚金露,盛言楚豪气地甩给迎面走来的小厮十两银锭子。

“叔,”盛允南扯扯盛言楚的衣摆,小声喊,“咋给那么多?”

为了形象更贴切于豪爽大气的坐贾行商,盛言楚这回下了番苦功夫,从头到尾,连鞋子他都咬牙买了珍珠镶在鞋头。

一进门,小厮垂目看到金线鞋面上的大珠子,再抬头,嘿,这位主够敞亮,一出手就是十两银子。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盛言楚今日穿得衣裳料子是那年巴柳子从西北带给他的,西北蛮族的袍子多以亮眼的草绿为主,便是时下五月,斜袍领端依旧裹了两条白狐绒毛。

小厮眼睛毒,一眼就认出盛言楚衣襟处的白狐毛不便宜,颠了颠银子,小厮眉开眼笑地冲楼上喊:“霞光阁贵客一位——”

盛言楚来时打听过,聚金楼过了午时会有义卖,霞光阁是聚金楼上等雅间,能坐进去的非富即贵。

义卖开始后,霞光阁里的主儿得先交一百两给聚金楼,只有这样主儿才能参与接下来的义卖叫喊。

“叔,真要交么?”盛允南捏着银票心神不宁,犹豫的提醒:“这可是一百两啊!”

不是刚刚随便丢出去的十两!

盛言楚撩开珠帘往内走,笑道:“还是那句话,舍不得……”

盛允南丧丧地接茬:“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叔,你今个来这到底想干嘛?”

边说眼神往盛言楚身上溜达:“换了一身西北蛮人的衣裳,神神秘秘的…”

盛言楚往条纹乌木椅上一趟,笑着像狐狸:“你只管照我说得话去做就行,待会带你看场戏。”

话都到这份上了,盛允南只好应声去交银子,一百两甩出去就换了个铜制小摇铃过来。

盛言楚当年在临朔郡茶馆义卖中赎过他娘的银簪子,有关义卖的流程,他不用问人也知晓的七七八八。

一百两的茶水费不愧是高规格,盛言楚捧着小厮送来的观音茶舒闲地啜了两口后,楼下忽掩上门,屋内光线暗下来的一瞬间,各处阁楼凭栏处放置的夜明珠倏而亮堂起来。

“哇哦。”盛允南指着盛言楚面前那两枚拳头大得明珠,结结巴巴的小声说话。

“叔,这玩意贼值钱,我在书中见过…”

盛言楚放下茶盏,笑容和煦:“再值钱又如何?在聚金楼不过是个照明的东西罢了。”

盛允南点头笑说是,这时底下鼓声阵阵,盛言楚抻着下巴端看了一会,义卖的物什比当年临朔郡的都要昂贵,等义卖结束,下一波稀世珍宝抬到了圆盘当中。

这些珍贵之物当然不可能义卖,一人出价全场最高即可当场带走,不赊账得给现银。

买卖两方都不会抛头露面,全程由聚金楼的行家代为操作。

这也是盛言楚为什么在京城众多义卖茶楼选中聚金楼的原因,聚金楼因是商人所开,内里的打点会严格按照楼里的规矩行事,绝不会出现泄漏买卖两主的私人信息。

商户虽低位,但行商中,最为守诺言。

又一波叫卖结束,盛言楚附耳盛允南说了几句话,趁着盛允南去找聚金阁小厮的空档,他从小公寓里拿出一块蓝墨石。

蓝墨石吸饱了白雾,此刻一拿出来,渗进墨石里边的白雾在夜明珠的照射下泛着粼粼蓝光,这等奇物若是放到下面……

小厮跟着盛允南往霞光阁里走,乍然看到桌上冒着仙气的蓝墨石,小厮快步过来,喜道:“好生稀奇的墨石!”

夜明珠的亮程有限,盛言楚故意将装有蓝墨石的玉盘放在光线略暗的地方,隐匿在要亮不亮的地方,小厮甚至能看清蓝墨石周边团起的淡淡云雾。

“这、这、这,”小厮舌头打起卷来,对着盛言楚恭敬一拜,“您先等着,小的去请我家掌柜的过来。”

小厮一走,盛允南抬手扫了扫蓝墨石上边泛起的一圈云雾,嗅了后大吃一惊:“叔,这墨石咋看得像从寺庙里请出来的?”

诚如盛言楚所想,小公寓里的白雾能使人心神安宁,而在盛允南这样的土著民来看,能让人安神的东西除了在寺庙开过光就再无旁物了。

所以聚金楼的掌柜过来掌眼时,盛言楚给出的解释很通俗:“这块蓝墨石在西北佛堂拜过神。”

一旁的盛允南震惊地瞪大双眼,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叔将掌柜忽悠的团团转。

掌柜虔诚地端着蓝墨石下去后,盛言楚往乌木敞椅上一靠,翘着二郎腿笑:“说它是西北来的,这话可并没有扯谎。”

盛允南哪里肯相信,无奈盛言楚说得太煞有其事,盛允南是不信也信上了。

其实盛言楚适才说得话半假半真。

制作蓝墨石用得牛骨和冰片都是他拖商人从西北运来的,摁头讲蓝墨石是西北产物又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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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波叫卖接近尾声时,守在凭栏处张望的盛允南忙跑过来摇醒小憩的盛言楚。

“叔,你快看——”

撩开遮眼的珠帘,盛言楚负手立到凭栏处。

“将夜明珠盖上。”盛言楚睨了睨两侧亮堂堂的发光珠子,道:“省得待会有人往这边看。”

他来城西商街已经做了伪装,但还是得小心为上才好,商人守诺是真,但一舱好米中总会出现几颗老鼠屎,他可不想被人盯上。

盛允南照做,脱下大褂将夜明珠盖着严严实实,夜明珠璀璨的光芒一淡,盛言楚整个人都陷进了沉沉黑色之中,底下四周的人望过来只能看到霞光阁凭栏处站着一个身穿西北白狐宽袍的男子,至于脸,看不真切。

蓝墨石一经端上,倒吸和惊叹声不绝入耳,眼瞅着叫卖的价钱从低价一千两飞速地往上涨,当听到隔壁有人摇铃喊‘八千两’时,盛允南腿一软跌坐在地。

盛言楚好笑地拉起盛允南:“没出息。”

“叔,”盛允南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指着下面圆盘,压低声音哼哼:“就那一小块墨石能值八千两?”

盛言楚唇角勾起:“一块蓝墨石当然值不了八千两…”

话还没说完,又有人加价——“我出八千一百两。”

盛允南双手扒紧柱子才没再次软下去,盛言楚凝视着下边喧闹而又豪气的场面,续道:“…能在京城安家的商户都不缺银子,八千两…”

一句话就没能让盛言楚一口气说完,才说到半截,拍卖场上的叫价已经升至九千两。

盛言楚都不由提了口气在嗓子眼,缓缓改口:“九千两对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只是我出的这块蓝墨石和一般蓝墨石不一样…”

此时底下已经吵翻了天。

“我家开得书肆中倒也卖蓝墨石,可那些墨石是画师所用的颜料,一股子呛鼻的石灰味,这墨石闻着不仅没臭味,还出乎意料的好闻,若我家书肆里头能摆上这块蓝墨石,嘿嘿…只这价钱也忒贵了,再怎么有钱也不能这样造哇。”

“你懂个屁!”旁边的人呸了声,“这墨石开了光,我适才凑近闻了一口,啧啧啧,神清气爽,若是能拿这样的墨石写字,我家铺子里的纸笔生意还愁不好做?”

“嘁,黄老七你可要点脸吧,就你那大字不识的劲要这墨石回去能有个卵用?叫什么来着…我想想,哦对,暴殄天物,你家那几间铺子放得下九千两的墨石吗?没这本事就没揽瓷器活!”

众人嬉笑连连,这些人都是城西的小商贩,当然出不起九千两,盛言楚的目标也不是他们,而是和他一样住在雅阁中的大商贾。

生意做得越大,这些人就越信佛。

每逢年底,在瑶山寺庙放爆竹祭祖捐香油最猛的就是大商户,于他们而言,这块泛着白雾开过光的蓝墨石就好比寺庙里的舍利子,千金不可求。

巴掌大的蓝墨石价钱飙升到九千五百两时,聚金楼骤然静了下来。

立在圆盘边的掌柜斜睨了一眼阁楼之上的盛言楚,盛言楚没点头,掌柜的深吸一口气,飘荡的白雾丝丝缕缕地往口鼻中钻,掌柜的顿觉身心舒爽,下一息掌柜的举着蓝墨石小跑上楼,绕着几间雅阁走了一圈,叫卖声又开始此起彼伏。

盛言楚对面雅室内一妙龄女子捡起蓝墨石,扭头看向居于内室的金子桑,不屑地笑:“子桑哥,这玩意你竟也愿意出一万一千两买下?还不如留着这些银子赏给红粉青楼的花娘玩呢。”

珠帘后边的金子桑伸了个懒腰,沉湎淫逸多日而睁不开的眼睛一觑到蓝墨石,金子桑一愣 :“快拿给我看看——”

金玉枝没好气的将蓝墨石放下,扯出帕子刚想擦手时,低头望着指腹上沾到的晶亮蓝墨,金玉枝半天没回过神。

这边,金子桑抱着蓝墨石彻底不撒手了。

“这墨石本大爷要了,外头不管谁出价,本大爷都要比他们高一千两!”

掌柜的大喜过望,颠着步子出去说话。

“今个金家来人了?”

“难怪,有他这个混世魔王在,咱们拼不过,算了算了。”

“可惜了那么好的一块墨,哎…”

才激起来的叫卖声一下跌了,价钱停在一万一千两,盛言楚不甘心地走近去看对面的雅室。

蓝墨石已经被掌柜的交到金子桑手中,金子桑盘着腿坐在那一个劲地把玩,这架势俨然是将蓝墨石占为己有。

既如此……

“南哥儿——”盛言楚轻喊。

盛允南脑中不停循环着‘一万一千两’,陡然听到盛言楚喊他,盛允南一时都失了声,捏着嗓子咳了咳,盛允南问:“叔,你找我?”

“你这样…”盛言楚附耳交代。

盛允南一惊,支支吾吾不敢:“叔,我怕…”

盛言楚双手按住盛允南瘦弱的肩膀,沉声安抚:“你行的!忘了当初我将你从水湖村带出来时说得话了吗?”

“记得,”盛允南脱口而出,“叔想要我当一个听话的书童。”

盛言楚点头:“那就按我的吩咐做,他喊一声,你立马就加价,别犹豫!”

盛允南惶恐不安,他一个小老百姓哪来的胆子和皇商金家叫价,何况要喊一万多两。

就在这时 ,铜锣响了两声,拍板之际,盛言楚重重摇响身边的铜铃。

一干人的目光,包括对面如获珍宝的金子桑都顺势看了过来。

盛言楚脚尖踢了踢盛允南的小腿肚,盛允南也不知从那冒出的勇气,扯开嗓子吼:“我出一万两千两!”

“你放你娘的狗屁!”

金子桑不干了,脏话连篇:“这墨石就是你们霞光阁出手的,你们现在过来喊价是何道理?刘掌柜的,聚金楼有这规矩吗?”

金玉枝瞥了眼五官隐在黑暗中的盛言楚,附和道:“刘掌柜的,做生意得讲规矩,聚金楼的规矩摆在那,出手的人不可喊价,若有人违规,该当如何?”

李掌柜的翻了翻手中厚厚的本子,就在金子桑准备让人付银子带蓝墨石回家时,刘掌柜说话了。

“得罪了金公子,这喊价之人并非出手的人,所以这墨石您还不能带走。”

有了蓝墨石在手,纵情酒色而疲累不堪的金子桑此刻精神好看多了,一手将蓝墨石护在胸口,一手指着盛言楚。

“你别是诓我吧,喊话的人不是那人的小厮?既卖了身,不就是等同一人?”

刘掌柜摇头:“喊话的人是清白的良民身。”

金子桑一噎,盛允南听从盛言楚的吩咐,高喊:“金公子,你若不喊价,这蓝墨石就归我所有了!”

喊完盛允南小心肝就跟滚了一堆蚂蚱一样,跳蹿个不停。

如若金子桑不出价,那他今天就必须拿出一万两千两将蓝墨石买下,他、他哪来这么多银子?!

蓝墨石散发的雾气惹得金子桑怒气降下不少,见有此神效,金子桑说什么也不松手了。

“一万五千两!”

金玉枝目瞪口呆:“子桑哥!你疯了?”

金子桑深吸了一口蓝墨石上的白雾,萎靡的眼神略起了点精神劲头,金子桑喜不自禁,坐回椅子:“这块墨石本大爷今个必须拿到手。”

说完还嘚瑟地冲盛允南吹口哨,丝毫不计较盛允南这招激将法。

“反正金家有得是银子。”

金子桑喜滋滋地捧着蓝墨石,手中沾满蓝印也不松开,“这东西倒是个宝贝,我近两日被花楼里的娘们缠得疲乏的很,没想到一沾这墨石我浑身就来劲。”

金玉枝捻了捻手中的蓝粉末,鬼使神差间,金玉枝抬手往眼皮上抹。

霞光阁中站着的盛言楚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气息不由一窒,暗道金玉枝倒有点生意头脑,不过是见蓝墨石粉末亮闪闪,立马就想到了上辈子女子用得眼影。

盛言楚抿紧嘴,得,他大意了,看来金家过段时间怕是要推出女子用得妆粉了吧?

金玉枝其实刚穿到嘉和朝的时候就想过做眼影和口红,可惜败在了第一步,嘉和朝很多鲜艳的花都不适合做口脂,要么含微量毒素,要么不易定型,总之提炼起来困难重重。

嘉和朝膏冻状的唇脂大部分都是单调的赤红色,有钱的人家会买一点檀色(肉色)点唇,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好看的口脂颜色了。

丫鬟递上小镜子,望着铜镜里头佳人眼角亮丽的一抹湛蓝,金玉枝满意的笑开。

古人都说墨块能吃,这么一来,蓝墨石不仅可以做亮片眼影,还能做口脂。

金玉枝当然不会蠢到做蓝色口脂,这种深沉颜色的口脂几乎没人碰,一般只用于辟邪之用,所以这蓝色口脂当然不能随意做,但金玉枝可以举一反三,问问制作蓝墨石的人可不可以将配方卖给她,届时她定能研制出别的颜色口脂。

金玉枝的如意算盘当然落了空,当金子桑喊价到‘两万一’时,盛言楚突然让喊价喊爽起来的盛允南停了。

“叔,咱不喊了么?”盛允南搓搓手,他喊得可高兴了。

“就两万一。”盛言楚眸光闪了闪。

见好就收,不能太贪。

对面的金子桑心如猫爪挠,蹭得站起来,咬牙切齿:“哟,怎么不喊了?本大爷还想看看你能没皮子没脸喊到什么地步呢,哼!”

三声锣鼓响后,蓝墨石归了金子桑,而盛言楚作为卖方却只能拿走其中的一万五百两。

聚金楼叫卖有规定,一旦物什价钱上万两,卖客必须让出一半的金钱给聚金楼,所以盛言楚才让盛允南去喊价,他不求多,只要到手有一万两就够。

银票一拿到手,趁着楼下商户恭贺金子桑喜得宝物,盛言楚揣好银子带着盛允南火速离开了聚金楼。

-

马车驶出城西后,盛允南才缓过头。

“叔!”一个铿锵有力的叫唤就足以表达盛允南此刻的激动和兴奋。

盛言楚将怀里的银票往盛允南手中塞:“数数——”

他则背过身去换衣裳,换好衣裳盛言楚撩开车帷对车夫道:“绕城南几条街多走几圈,待会再去城南李家。”

车夫愣住:“不回城北吗?”

“不回。”盛言楚说得很干脆,系好腰带,他接过盛允南数好的银票。

“可有假.钱?”

“没。”

盛允南摇头,撩开车帷,见马车往城南奔,盛允南嘿嘿笑:“叔,你这是赶着往李家送聘礼么?这银票还热乎着呢!”

盛言楚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帖子,将厚厚一打银票夹进帖子后冲盛允南玩味一笑:“待会进了李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盛允南嗯嗯点头:“今日聚金楼的事我绝不会对李家透露半个字。”

顿了顿,盛允南又道:“叔,这事能跟奶说吗?”

盛言楚想了想,方道:“家里人说没事,切莫让外边的人知道就好。”

前两年他筹谋做蓝墨石是打算贩卖书写用的蓝墨石,可今日他发现金子桑买蓝墨石并不是为了拿回家研墨使用,而是用来养精神。

物什一旦跟药沾上边就会变得炙手可热,还好他今天只拿出了一块蓝墨石,一块巴掌大的墨石就引得商户们如此趋之若鹜,可见小公寓白雾的妙处。

所以剩下的蓝墨石他得好好的计划一番,决不能像今日这般草草的卖出去了。

马车绕着城南各巷子走了几圈后停在了李府门外。

厚厚的银票手拿当然不方便,盛言楚便让盛允南去周边铺子买点精致的吃食过来,领着食盒,两人进到李府。

盛言楚甫一进门,小厮就笑着朝内院嚷嚷:“快去通禀老太爷还有宓姑娘,就说盛姑爷过来了。”

已经过了小定,盛言楚可不得受李府的人喊一声盛姑爷。

揪了揪红彤彤的耳朵,盛言楚嘴角含笑,步伐轻盈地往内院走。

“小书生…”华宓君还是没改口,蹦蹦跳跳地奔过来,快到近前时,华宓君似是想起什么,脚步不由放慢放缓。

盛言楚好笑地看着华宓君学闺阁女公子矜持的踩莲步。

“在我面前不必听老大人说得那些琐碎规矩。”

华宓君狡黠地眨眨眼,双手交缠背到身后:“老祖宗让我这些时日多看一点宋氏姐妹编纂的《女论语》,上面规训女子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小书生,你难道不喜这样的淑女?”

两人齐步走上长廊,盛允南极有眼色的落后几步。

盛言楚摇头:“不喜。”

规矩过头就会显得太古板,属实没意思,若娶那样的妻室,他还不如光棍一辈子,省得相看而厌,最终沦为怨偶。

华宓君翘起嘴角:“既如此,你心悦的女子该当如何?”

盛言楚略有些华宓君敢这般大胆地问他,想了想遂挽起袖口伸出手,华宓君不由愣住。

“不愿吗?”盛言楚失笑。

华宓君脸色发红垂下小脑袋,手指微抬,却怎么也不敢牵住盛言楚。

盛言楚反手覆上华宓君的肌肤,轻轻一拽,落后半步的华宓君往前一倾,见盛言楚掌心紧紧地包着她的五指,华宓君只觉浑身暖洋洋的舒适。

小书生喜欢什么女子,便是不说她现在也明白了。

一路过来,牵手的两人招惹了院中不少下人的目光,盛言楚目不斜视,华宓君则像喝了蜜酒的花儿一样,甜至醉醺醺的被盛言楚带进了李老大人的院子。

李兰恪正在跟李老大人下棋,一抬头就看到外甥女小鸟依人的和盛言楚一道往这边来,李兰恪噌得一下站起来,动作之大直接掀翻了棋盘。

“让老夫几个子又怎么了?!”

李老大人抱怨连连,“瞧瞧你这沉不住气的样子,若是换做盛小友,他定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兰恪目光灼灼地盯着迎面十指交缠的两人,磨牙凿齿:“…爷爷,你的盛小友来了…”

通报的小厮被华宓君拦在了院门口,故而两人并不知道盛言楚今日上门。

“盛小友来了?”李老大人脸上陡现笑容,一扭头,见一对玉郎佳人牵手而来,李老大人脸上的笑容不由加深。

什么女之德、妇之节统统抛之脑后,只要他宓姐儿有人疼就行。

盛言楚没有在李家呆太久,将一万两聘金交给李老大人后,盛言楚坐下喝了半盏茶便出了李家。

人一走,李老大人拆开信弥,厚厚一打银票正正好一万两。

“这么快就凑齐了一万两?”李兰恪不敢置信,拿着银票细细的检查,好半晌才回过神,“都是真的…”

华宓君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吃盛言楚送进来的吃食,闻言甩了李兰恪一脚,满腹疑虑:“恪舅舅,你好歹和小书生有过一段交情,怎么现在处处针对他?”

提及盛言楚这个人,李兰恪少不得碎嘴几句:“你如今是进了爱河醒不来的迷糊小虫子,自然是觉得他哪哪都好,可我觉得你还是得留几分心眼,万万不可事事围着他转,男人薄情寡义的多,他这会子对你好,指不定——”

“指不定来日小书生就弃了我。”华宓君一边揩手,一边叹气,“这话恪舅舅说了得有八百来回了,我都记着呢!”

李兰恪愣住,他有这么唠叨吗?

马车内,盛言楚打了个喷嚏,盛允南探头问可是着凉了,盛言楚摇头,抻着下巴望向视野中渐行渐远的李府,嘴角抽了抽:“大抵是有人在背后又说我坏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