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寓的门十几年都没开过, 盛言楚早已习惯了凭空出现在小公寓客厅里,便是盛小黑进进出出, 怕是也习惯了从窗户里跳出, 这会子突生打开房门的念头,说实话,盛言楚有些胆怯。

手肘一转, 锁芯并没有转开, 铆足了劲去扭,手掌心现出青紫后, 门轴突然咔嚓一声响, 下一秒, 能将人骨髓冰冻住的冷风霹雳的往盛言楚脸上砸去。

才从浴桶出来浑身上下还挂着水珠的盛言楚几乎在一瞬间被冻成傻逼, 好在理智尚存, 僵硬的手指啪叽一下将门重重合上。

摸了摸脸颊上的冰渣, 盛言楚下意识的去开空调,手抖着不成样,好不容易抓到空调按键, 拇指愣是使不出劲, 努力了三四次后, 他才成功将空调的开关键打开。

小公寓面积小, 空调制热速度极快, 不一会儿客厅的温度便快速升高, 盛言楚被冻懵的灵魂似乎这才回归。

四肢活络后, 盛言楚赶紧去楼上找棉袄,又翻出他娘做得鹿皮靴,戴好雪帽和手套, 裹紧围巾, 只留一双眼睛在外。

做好这一切,他鼓足勇气再次来到门口。

刚才开门的寒气打得他有些措手不及,以至于他没来得及看清外边的情况就合上了房门,若他猜得没错,小公寓应该置身在一处严寒地带。

深吸一口气,盛言楚将手放到门把手处,暗暗喊了一二三后,双手用力转动门把。

门开得那一瞬间,刺骨的寒风猛地往他身上席卷,呼啸而过的风声像一道道凄厉的婴儿啼哭,盛言楚听得胆战心惊。

他没敢往外踏出一步,只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在外张望。

他得确定外边的世界是哪个朝代,是他现在所处的朝代呢,还是其他时空。

眯着眼迎着纷纷扬扬的白雪天地看了一通后,他赶忙缩回了脑袋。

外边和他所在的朝代都处在黑夜,雪光之下的能见度并不高,视线所到之处全部是白雪,除此之外,依稀能瞧见几颗参天大树,小公寓外看不到路,地面全是雪。

他不敢往外走的原因也在这,在摸不清外边情况的时候,他不能冒冒失失的往外走,假使往外踏一脚就是万丈悬崖呢?又或是深不见底的湖海怎么办?

为了探清门外的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盛言楚拆了件毛衣,线头绑紧玻璃片,然后他再继续打开门,将玻璃片抛出去后,盛言楚哈了口白气,赶忙将门掩住,只留一个小缝往外松毛线。

恰如盛言楚所料,小公寓门外雪地几步远外应该就是深谷或是悬崖,毛线上抹了蜂蜡,一时半伙不容易被冻上,但被冻住也是迟早的事,所以他得加快手速探一探下边有多深。

毛线往下放了至少一盏茶的功夫都没见底,估算好蜂蜡毛线被冻住的时间,盛言楚赶紧往上提线,提着提着,突然卡住了。

再次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就在他想要放弃时,另外一头的劲陡然松弛,盛言楚拽着断了一大截的毛线往客厅里趔趄摔倒。

摸摸摔疼的屁股,盛言楚赶紧去查看拎上来的那一段毛线。

好家伙,放出去的蜂蜡毛线周身都卷了厚厚一层冰溜,晶亮的线体看上去像是封存多年的琥珀,盛言楚上手去碰了碰,上边裹紧的冰块坚硬无比,在空调房中暖了半个时辰才化成一滩水。

有了这次试探,盛言楚更加坚定不能轻易出小公寓的念头,外面太冷,真要出去一探究竟,也该做好十足的准备,至少他现在这样不行,就毛线结冰的速度,光穿一件棉袄行不通,他得多备一些衣裳。

就在盛言楚计划着下次和盛小黑一起来一次室外探险时,远在玉山深处高峰雪路上的柳持安手被割破了。

“爷!”

雪地上溅起的刺眼红梅激得丘林逸慌张跑上前,只雪路险阻崎岖,跑过来时十分艰难。

“你手怎么划破了?快快,快止血,待会冻住了可就废掉了!”丘林逸大叫,喘着粗气埋怨,“这荒山野岭的,你没事脱手套干什么!”

柳持安吮吸掉伤口上的血水,边吸边眨眼示意丘林逸往冰雕上方看。

丘林逸骂骂咧咧的帮柳持安绑好伤口:“上边能有个卵子?!这鬼地方连根草都见不到,能有你要的草药?”

“阿逸。”柳持安摘下护口的狐毛裘,伸出另外一只完好的手,厚重的狐毛手套上赫然躺着盛言楚扔下来的玻璃片,上边还沾着几滴已经结成冰珠的血渍。

穿戴着像头笨拙野熊的丘林逸双手拿起玻璃片抬高放到雪光下左瞧右瞧:“这什么玩意?你哪捡得?”

柳持安将围巾往上拉了拉,虽瞧不出神态,但露在外边的一对笑眼无不在彰显柳持安此刻的好心情。

指了指一望无边际的峭崖,柳持安噙着笑容:“我适才看到有东西在动,便拽了下来,戴着手套不方便,就摘了。”

丘林逸撇嘴:“就为了这个伤了手?你脑子被冻坏啦?”

说着就要扔掉。

柳持安眼疾手快接住,宝贝似的踹进兜里,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丘林逸,柳持安跺跺僵硬的双脚。

“这东西是从上边吊下来的,我抓它的时候,它还跟我掰扯了几下……”

丘林逸搓了搓手,身子往柳持安这边靠,眼睛贼溜溜的往四周看,颤着声音哆嗦:“你可别往下说了,这种寸草不生的地儿能有活人?咱们不会是碰上了野鬼吧?”

说着就要拉柳持安往下走。

“我是不敢再往上爬了,爷,你也甭大着胆子上去。”

拍了拍干瘪的粮袋,丘林逸惶恐不安的嘁了声:“咱们再不下山,就只剩两条路,要么冻死,要么饿死。”

柳持安看了看前边陡峭无边的雪路,再看看粮袋,默然叹了口气。

丘林逸不管三七二十七就拉着柳持安小心翼翼的往下边走,两人相互扶持着,边走边说话壮胆。

“玉山顶峰连咱们祖宗都没爬上去过,咱们两个小喽喽怎么上得去?”

两人已经出来五日了,一路过来,没被凶狠的雪狼缠上是幸事,只这抬头不见太阳的苦闷行程太遭罪了,生个火比在大马路捡金子还难,这五天,他们愣是一口热饭都没吃着,也就他们两个常年生长在玉山下的人敢爬,换做别人,早在头一天就死了。

摸了摸腰袋里的玻璃,柳持安回眸望了一眼朔风凛冽的玉山主峰,还没开口说就被丘林逸截走了话茬。

“我的好爷,您就甭再想着去那边采药了,长老们不是都说了吗,几百年来压根就没勇士爬上去过!”

柳持安摩挲着腰袋,丘林逸见柳持安仍不死心,气得心脏疼,脚下的雪路被其跺得稀烂。

“骫骳峰闹鬼呢!”丘林逸后怕道,“每年玉山雪崩,唯独骫骳峰相安无事,咱们来时也看到了,脚底、头顶,到底都冻着死人骨头,他们都是像你一样对骫骳峰好奇的人,瞧瞧,一个个死得惨烈,难道你也想跟他们一样被冰封在雪块之中?”

柳持安摇头,依旧没说话,只抓着丘林逸手下的力度重了几分。

丘林逸大喜,自认为劝说住了柳持安。

上来五日,下山却用了七日,焦急等在玉山脚的西北族人接应到两人时,两人皆在发高烧。

醒来的柳持安庆幸自己没有执着的继续往骫骳封上走,不然他和好兄弟丘林逸怕是也要成为雪路行径中的两块无人认领的冰骨琥珀。

-

这边,盛言楚尚且不知道自己落在崖下的玻璃片到了柳持安手中,小公寓没有自净功能,出去之前他得将毛线化出的冰水铲除掉。

角落还有他打碎的玻璃渣,打扫完毕后整出了一大袋垃圾。

直接扔出门外,盛言楚总觉得不道德,想了想,还是决定拿到通判府外边找个隐蔽的地方埋起来最好。

出小公寓时,华宓君没醒,盛言楚蹑手蹑脚的爬上床,才上床躺好,华宓君突然翻了个边将盛言楚的腰抱住,嘴里轻喃着什么‘好冷,好冰’的字眼。

黑暗中,盛言楚眼神闪闪躲躲,还好华宓君没醒,不然就他身上的寒气很难解释的通。

他有想过和华宓君坦白身上的秘密,毕竟夫妻一体,华宓君作为他的妻子,和他形影不离迟早会发觉不对劲。

但他也有其他顾虑,他担心华宓君会怕他。

在他娘面前,他瞒住了他穿越的事情,但对于妻子华宓君,他若想吐露小公寓秘密,以他对夫妻这个词的定义,他一定会将穿越的事一并告知。

夫妻之间有秘密要么守口如瓶一辈子,要么就彻彻底底的将秘密摊开,而不是说一半留一半,这剩下的一半这会子不说也许没事,经过时间的发酵,迟早有一天会在夫妻二人相处时露出马尾,届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就为成为两人感情危机的导火索。

华宓君身上很暖,抱了一会,盛言楚从小公寓门外带出来的寒气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瞥了眼睡至轻酣的妻子,盛言楚叹了声,他的秘密不急,等时机成熟了再说也行,若华宓君介意穿越重生等鬼神之论,那他会选择一辈子守着小公寓这个秘密。

华宓君是这里的土著姑娘,惧怕鬼魂之说情有可原。

总之他不强求华宓君一定要全身心的去接受他这个新时代的人,华宓君不喜,那他就裹紧这个马甲一辈子不说。

只这样一来,日后他从小公寓拿东西出来使时就得厚着脸皮找各种借口糊弄华宓君了,就目前看来,华宓君似乎也瞧出了他那水里的蹊。

但还是那句话,秘密不着急说,能瞒多久是多久。

思绪飘飞,想着想着盛言楚竟就这么睡了过去,醒来时天方大亮。

-

楼彧出了通判牢狱后,一整夜都徘徊在通判府门外,半夜甚至还摸进了通判府,可惜依然没能找到万子珍的下落。

东方鱼肚皮露出来时,楼彧便带着人在盛言楚住得通判府门口示威,吆喝盛言楚今日必须将万子珍放出来,否则……

“否则怎样?”盛言楚问。

坐在对面的马大人身子打起哆嗦,颤抖着嗓子道:“否则——”

哎呦,这让他怎么说得出口,楼彧就是痞商,也没读过书,这样的人嘴里能有什么好词。

盛言楚能不清楚吗,他就是想拉马大人下水,楼彧那些恶心的话怎么能就他一个人听呢。

晃了晃茶盏,盛言楚浅啄了一口,马大人绿豆大的眼珠子滋溜在盛言楚身上打转。

摸了摸小胡子,马大人暗想盛言楚没表示是不是就意味着不生气?

“马大人。”盛言楚静了半晌,突然喊。

马大人赶忙放下准备解渴的茶水,盛言楚缓缓抬起头来,不带一丝感情道:“昨儿放楼彧时,您可还记得下官说了什么?”

马大人一激灵,回过神后羞惭的讪讪而笑。

他这个知州府大人做得委实窝囊,竟连一个小小的盐商都管不住。

盛言楚失笑:“楼彧在通判府门口挑衅下官,下官不去迎战岂不丢脸?”

见盛言楚来了劲,马大人惊愕地站起身,好言劝阻:“盛大人,您何必跟楼彧那等人计较,就当听狗吠了几声——”

话还没说完,趴在盛言楚脚边睡觉的盛小黑扬起头冲马大人狂叫起来。

马大人被这陡然的狗叫声吓得往后连连倒退,脚尖磕到桌子角上,马大人疼得龇牙咧嘴。

盛言楚虎着脸训斥盛小黑,又问马大人伤势如何。

“不碍事。”马大人粗粗的眉头皱在一块,嘶了一口凉气,摆手道:“本官伤了不碍事,最重要是盛大人您别跟楼彧——”

不等马大人一腔肺腑话语吐露出来,盛言楚拍拍盛小黑的脑袋。

“小黑,还记得那个密室吗?去将里头犯人的手指咬一根叼给外边学你叫的人。”

盛小黑不能变幻成人可惜了,在马大人张大嘴不敢置信之下,盛小黑摇着尾巴出了屋子。

“这…”马大人舌头有些捋不直,“它、它要叼谁的手指?”

盛言楚冷笑:“自然是万子珍。”

马大人腿顿时往地上一瘫,四肢并用爬到屋门口,希冀能唤回盛小黑,可惜,盛小黑早已走得无踪影。

“盛大人呐!”

马大人快哭了,后背往门框上重重一靠,两只手像才上岸的海豚一样来回在肚皮上拍打。

泫然欲泣道:“您这是抽什么风?你将那万子珍的手、手指叼给楼彧,这跟要了楼彧的命有什么区别哟?!”

盛言楚无声而笑,上前扶起这位喜欢唱戏的马大人,拍了拍马大人衣裳沾到的灰,盛言楚轻飘飘道:“放楼彧出来时,下官就已经警告过他,他数次藐视朝廷命官,下官若不给他点颜色看看,难道也要像马大人您……”

像您这样被一个盐商压得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盛言楚佯装失言,自顾自地给了自己一巴掌,马大人瞧了瞧盛言楚,嘴唇嚅动了几下,终是叹了口气。

“本官知盛大人你年轻气盛,楼彧对你不敬三分,你只怕要还他十成!但,这很容易出事哇。”

马大人觉得学他做个左右逢源的缩头小乌龟正正好,他就是成功的例子,从小小渔村里走出来,还未满五十岁就当上了一城知州。

在外虽说要卑躬屈膝一些,但关起门来,他马大鱼该吃吃该喝喝,便是宫里官家吃的御膳他都悄咪咪的让人做着吃过。

又看了一眼盛言楚,马大人再次悠悠然地叹了口气,这位从京城来的少年呐,还是胆粗气壮了些,楼彧虽不是官场上的人,但盘踞在陵州城数十年,这样的地头蛇哪那么好对付。

盛言楚将马大人扶着坐好,故意忽略欲言又止的马大人,起身行至一侧的书桌开始办公。

马大人见盛言楚不听他的老人言,索性闭上嘴不再劝,本想挥袖打道回府吃香的喝辣的,可一想到通判府门外有楼彧在,马大人当即刹住出去的脚步,乖乖的坐在那翘首等待盛言楚将楼彧赶走。

-

院中日晷针一帧一帧地动,就在马大人摸着腹胀的小肚子准备喝第三杯大麦茶时,通判府大门忽传出一声咆哮的悲鸣。

“——盛言楚!”

是楼彧。

马大人啪叽一下摔碎盛言楚七文钱买来的杯盏,扭着僵硬的脖子,马大人望向一旁气定神闲的盛言楚。

“盛大人?”马大人弱弱咬唇提醒,“楼彧喊您呢!”

盛言楚终于写好东西,闻言放下笔,嘴角上翘:“您要不要先避一避,待会楼彧可是要冲进来——”

话音还未落,马大人也没来得急躲进内间,只见楼彧抄起粗长的鱼刀横冲直撞了进来,院中下人尖叫四窜,见到楼彧身后那一堆堆凶神恶煞的歹人,通判府一时间闹成一团。

华宓君赶紧将程春娘拉进屋,两人并几个丫鬟锁好屋门忐忑的躲在门后听外边的动静。

“盛言楚!”

这三个字,楼彧咬得十分用力,啐满了怨恨。

楼彧如狼似虎地冲进来,马大人见避无可避,只好大着胆子上前拉扯:“楼老板,你这是干什么?盛大人乃朝廷大臣,名讳岂是你能喊的?”

“滚一边去!”楼彧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得马大人眼冒金花。

马大人委屈的捂着脸,盛言楚此刻没功夫顾及马大人,对着楼彧微笑:“楼老板别来无恙。”

楼彧紧握拳头,撑着战栗的身子望向盛言楚,目露恨意,一字一句道:“你到底要怎样!珍妹害得那些男人我来赔偿就是,一个千两,还是万两?你将话放出去,那些人家定会同意!又或是让我养活那些人的一家老小我都允了,你为什么还不放过珍妹?她年幼无知,只不过骄纵了些,你一个大男人怎能如此肚量?竟要这般折磨她?!”

盛言楚听了这段话竟觉得搞笑,想笑便笑了。

“你笑什么!”楼彧重重挥起鱼刀,咔嚓一声响,地板裂出了缝隙。

马大人脸上的肥肉随着亮铮铮的鱼刀抖了抖,斜了一眼盛言楚,盛言楚脸上的笑容早已不见踪影。

“怕了吧?”马大人身子往桌底塞了塞,小声道:“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咯。”

盛言楚何曾后悔?

使了眼色给门口的阿虎,阿虎手一挥,直接将门从外边锁了起来,站在院中的楼家小厮见状想冲过来,那帮通判兵岂是吃素的?

他们不敢得罪楼彧是事实,但眼前这些小喽喽算个屁。

门一关,听到院中激战的声音,楼彧顿时意识要自己主动入了瓮。

楼彧和盛言楚一样,手中都没几招会傍身的武功,门锁上后,屋内的盛言楚有阿虎和盛小黑两个帮手,抓着鱼刀的楼彧一下成了瓮中鳖。

还没和阿虎交手几下,楼彧便像上次一样嘴里被塞了阿虎的臭袜子。

盛言楚走近几步,将马大人从桌底拽了出来,指着怒瞪双目支吾出不了声的楼彧。

“马大人,这回您可是人证,若楼老板上头的人还想保他,您可得替下官作证,是他楼彧先对本官下得手。”

马大人:“……”

我现在说自己是瞎子还来得及吗?

盛言楚才不给马大人迟疑的机会,拉着马大人的手往旁边一张纸上印下红印。

手印一落,马大人这才看清纸上的字迹,篇幅不长,上边写得正是楼彧带人私闯通判府的经过,就连楼彧进到屋里说得那一番话都和纸上的内容相差无几。

马大人整个人都呆住了,惊瞠着盛言楚,换一句话说,盛言楚早就料到楼彧会有这一番作为?

“这信要、要寄给谁?”

马大人肥肥的手想去扒拉信纸,盛言楚闲闲的折好纸收进怀里,笑得耐人寻味:“还能送给谁,难道只准楼彧有人保么?”

马大人一怔,冷汗浸透了衣襟,望向楼彧被绑的角落时不禁小幅度的摇了摇头。

谁叫你作!活该!

-

马大人胆小谨微过了头,盛言楚写得一张日记愣是将马大人唬得不行,回到知州府不久,楼彧的人便找上来让马大人去盛言楚那将楼彧捞出来。

马大人这次出息了,扬言说他无能为力,楼家小厮搬出庇护伞,马大人心神晃了晃,最终迫于压力将盛言楚写信给宝乾帝的事交代了出来。

楼家小厮讶然,遂找来江湖中人去通判府救楼彧,而此时的楼彧早已被盛言楚挪出了通判府。

“这就是你口中的千两、万两赔偿的无辜百姓。”

万家密室里,盛言楚将被万子珍残害的二十多名男子的信息一一命人拿给四肢捆成粽子的楼彧看。

楼彧起初不屑看,可待他看到一连好几张户籍上的男人名字都姓薛后,楼彧双目瞪大,塞着绸布的嘴支吾不断,一番挣扎后,楼彧费力地吐掉嘴里的布,心头邪火乱蹿。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盛言楚翻了翻户籍:“你问哪个?”

“薛家!”楼彧急地嚷叫:“薛魏、薛陶,还有薛姜!”

盛言楚从中精准地抽出三张,掸了掸,淡淡道:“你说这三人?”

“对。”一贯目中无人的楼彧狐狸眼猩红一片,细看还泛着凌凌水光,“他们哪一年死的!”

“十年前左右吧。”盛言楚轻描淡写道:“谁又清楚呢,本官挖出来时,若非他们三人身上腐烂的衣物上有薛家物件,本官未必知道他们是薛家子。”

楼彧自我安慰,嘴角挂上讽刺的笑容:“凭衣物就很认定他们是薛家子?呸,盛大人用不着诓我!”

“诓你?”盛言楚眨眨眼,“本官给楼老板看了二十来张户籍,是楼老板自个偏要过问这三个姓薛的,这难道也是本官提前预备好的?”

楼彧一噎。

盛言楚复道:“本官想让楼老板看的,楼老板不看……”

“你让我看什么?”楼彧冷笑。

见楼彧依旧是这种没良心的态度,盛言楚站定身子,冷漠的俯视着楼彧。

二十来张的户籍很轻,但每一张都承载着一个男人的生命。

“这张。”

盛言楚高举着,哑着嗓子道:“此子是万子珍戕害的第一个人,名为高容璋,为嘉和帝永宁年间陵州城乡试解元,家中有二子…本该开开心心的回家和妻儿庆贺高中,谁料入了万子珍魔掌。”

盛言楚目光愤愤不平,拿着纸拍打楼彧的脸:“万子珍当年才多大!不足十岁的孩子,她竟也敢掳人?高容璋是解元,这么大一个活人消失了,衙门没找上门?”

楼彧大惊。

高容璋他认得,珍妹和他说,此人对她心怀鬼胎,她为了护住自己不被欺侮,便失手将高容璋捂死了,就像盛言楚所说的,高容璋身上有功名,陡然间死了得给衙门一个交代,为了珍妹,他豁出去和那位做了交易,这才将此事瞒了下来。

盛言楚翻过衙门的旧案,当然知道高容璋对外的死因,高容璋当年有没有对万子珍有歹心他不清楚,但万子珍杀害高容璋是事实。

“这张。”

盛言楚继续给楼彧展示万子珍犯下的罪孽,“这人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卖货郎罢了,容貌并不出色,万子珍将这人逮来后用小锯子生生磨掉了此人的十指。”

“这张。”盛言楚冷笑连连,“此子生得俊俏,在他被万子珍折磨的当天就是他的新婚吉日,他在密室中苦苦煎熬,外头的新娘迟迟没人上门迎娶而遭人耻笑…”

“还有这张…”

“这张…”

“够了!”

楼彧想扑过来夺盛言楚手中的户籍,却因双腿被绑而栽了个狗啃泥,只听楼彧阴森森地道:“这些不过是你胡编乱造的罢了,珍妹失手杀了高容璋不假,但后面的你甭想将脏水往她头上泼!”

“脏水?”盛言楚喃了声,扭头摁开密室中的暗阁,从里边搬出一摞书稿重重的往楼彧身上砸去。

“楼老板且睁大眼好好看看!”盛言楚气得亲手将楼彧的脑袋往书稿上摁,“这些都是万子珍的手札,你不信本官的话,那你的珍妹呢?”

楼彧被盛言楚逼着去正视散落一地的手稿,越往下看楼彧面色就越白一分,高大的身子跪在那宛若囚徒。

盛言楚俯身找出一张,上边的字迹稚嫩,泛黄,盛言楚将这张放到楼彧跟前,楼彧心跳剧烈,好看的狐狸眼淡了光芒,木木地睁着。

“…高容璋眼睛和彧哥哥好像哇,可为什么高容璋总是不看我呢?不好,他必须看我,不看我我就戳瞎他的眼睛!”

看到这,楼彧‘啊’的一声惊恐尖叫,想要往后退,却发现身后就是砖墙,一抬头,昏黄的烛火将墙壁打得幽幽暗暗,上边斑驳的血迹无不在告诉楼彧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还要看吗?”盛言楚面无表情地问。

楼彧身子抖如糠筛,忽而悲从中来,三十好几的男人了,竟哇哇大哭。

嘴里重复泣诉着诸如‘怎么会这样’的迷糊话。

盛言楚半点不为所动,对楼彧道:“我家娘子说你二十岁左右时曾要娶妻?”

“妙娘?”楼彧脱口而出,满面痛楚。

盛言楚低眉在户籍册中挑出三张,正是之前让楼彧激动的那三个姓薛的。

“这三人是妙娘继母的弟弟。”

其实都不用盛言楚多说,楼彧对这三人记忆深刻的很。

“楼老板。”盛言楚喊了一声楼彧,啧啧叹道:“万子珍可不值得你为她鞍前马后十余载,等你回了楼家,好生翻翻万子珍的手稿。”

多余的话盛言楚懒得说,交代阿虎给楼彧解绑后,盛言楚便趁着夜色回了通判府。

-

傍晚时分通判府来了人,是封定海一家三口,他们得了六名御医的信,特意来此给小长生喂毒水的解药。

小长生身子骨太弱,几位太医和盛言楚商量一番后,决定将药丸切成多块,分批次吃。

解药里掺杂了很多烈性的药材,吃多了容易发烧,严重些,脑子会烧坏。

这也是为什么柳持安所在的西北各部近些年要在玉山上大肆搜罗寒性的药材,全是用来压制解药中的火毒的。

南域水多,能稀释解药中的热毒,倒不用像西北各部那样麻烦,只小长生要生吞解药,风险肯定和西北各部差不多。

盛言楚不想再看到小长生遭罪,夜里偷偷将小长生抱进了小公寓,虽不清楚白雾的成分,但这玩意嗅多了对人体总之是好处大于坏处。

接下来服用解药的几天,盛言楚都会抱着小长生去小公寓待一会,期间小长生发了一次烧,不过后面几晚病情稳定了很多。

御医对此惊讶不已,至于惊讶什么,无非是当年西北各部的人吃下解药后,有好些人发烧至癫魔。

服下解药后,封定海立马带着小长生转到江南府,他们得赶在季大人回京前将儿子额头上的鳞片拔掉。

送走封定海一家,盛言楚带着六名御医继续投身于毒水研究中。

南域各大岛屿早已秘密投放了足量的解药,但这远远不够,朝中有人向宝乾帝提议往海里加倍投放解药,只这样一来,很容易走西北各部的老路,渔民嗜鱼,到那时中火毒的人会越来越多。

每片海域的毒深浅都不同,盛言楚等人得想办法找出毒素较多的海域。

御医负责配制解药,盛言楚和通判府的官差则跟着附近的打渔好手去抓海底的鱼回来解剖对比毒素的强弱。

几天起早贪黑下来,御医给出的答案令盛言楚瞠目不已。

南域各大岛,竟是围绕陵州城的几片岛屿毒素最厉害。

饭桌上听到这个消息,华宓君再也忍不住了,哗啦吐了起来。

-

夜里,来到陵州城数日的程春娘首次敲开了夫妻两人的房门,来商量的话题和盛言楚想得一致。

——转移华宓君。

要和盛言楚分居两地,华宓君内心自是不想的,但为了肚里的孩子,华宓君必须做出取舍。

“我回宋城陪老祖宗。”华宓君没闹,抚着肚子微笑,“有小家伙和老祖宗陪着,想来我不会孤单,只娘和楚郎要辛苦些了,陵州的毒……”

程春娘笑说她会小心,又嘱咐华宓君去了宋城后,务必少吃宋城的海鱼。

程春娘走后,盛言楚坐下来仔细交代华宓君去了宋城后的注意事项。

“宋城情况比陵州要好很多,但鱼还是别吃了。”

华宓君认真点头,盛言楚往包袱里塞了四五个玻璃瓶,华夫君觉得新奇,拿出来观摩了一番。

“这是?”

盛言楚静静地教华宓君拔瓶盖,打开后瓶口对着华宓君,闻到熟悉的白雾气味,华宓君眼睛一亮,旋即将包袱里的玻璃瓶往外拿。

“宓儿——”

华宓君开启孕后碎碎念:“这东西定珍稀的很,给了我,那你怎么办?左右宋城不碍事,我便用不上这东西,倒是楚郎你,陵州城的淡水价钱快和肉价持平,你每日又要在海边行走,更得带着这水…”

盛言楚心中感动不已,从背后抱住华宓君,亲昵的低笑。

华宓君脖子发痒,转过身问盛言楚笑什么。

盛言楚没解释,而是另开他口:“每隔三日,我就让阿虎过去看你和老祖宗一趟,最迟半个月,我也会抽空带着娘回宋城照看你和孩子。”

程春娘也是有儿子的人,陵州这么乱,程春娘自是要先紧着盛言楚这边。

半个月算两轮休沐,到时候他可以攒攒假期去宋城跑个来回,顺便在宋城放一些白雾水给华宓君饮用。

一听盛言楚坚持要将白雾水让她带着,华宓君不由耍起小脾气,躺进被窝不理人。

盛言楚失笑,对着华宓君好说歹说才哄好。

“都给了我,那你怎么办?”

“还有很多。”

“很多?哪里来的?”华宓君声线陡然拔高,意识到这是秘密,华宓君吐吐舌头脑袋往被窝里钻。

盛言楚将憋气的小姑娘拉出来,亲了亲华宓君的额头,平心静气道:“等我将陵州的事安置好,你想问什么,我知无不言。”

华宓君楞了下,藏在被窝里的手将盛言楚抱得更紧了。

-

送走华宓君后,盛言楚彻底忙了起来,可不论他往陵州附近的水里投多少解药都不管用,盛言楚不由烦躁起来。

“盛大人,老朽瞧着这事态不对劲啊——”

熬了两个通宵的盛言楚才趴在书桌上睡了会,耳边就传来几个御医急迫的说话声。

“咱们一车一车的往各岛水源处放药都淡化不了毒素,这说明什么?”

“说明有人故意投毒。”盛言楚打了个哈欠,掀开眼皮,啧道:“徐医官,有人要整咱们。”

准备来说,应该是冲着他来的。

他一调查南域的毒水,那人就将他的视线桎梏在陵州城,他现在身兼陵州城的通判官,陵州出了幺蛾子,他的精力自然而然要落在陵州这边。

只这背后之人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单单冲他来的么?若是这个,大可直接将毒下在通判府,这样他死得不更快吗?

徐医官在宫里见惯了尔虞我诈,闻言深深叹了口气。

“若有什么深仇大怨,摆上台面上说不成吗?这样糟蹋咱们的心血,咱们几个苦一点都没事,只这样一来,陵州城百姓跟着遭殃。”

“百姓?”一行中年岁最大的周医官气得捶桌,花白胡子往前一翘:“放眼望望,如今城中还有多少百姓?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依老朽看呐,再过几个月,陵州城就实打实成了一座空城。”

说着,周医官扭头看向座上的盛言楚。

“盛大人,不是老朽说话难听,陵州城日后若落得一个空城的名号,您不好跟官家交代吧?”

盛言楚拧了拧眉头,周医官说得对,陵州城的人若跑光了,他这个新上任的通判官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可脚长在老百姓身上,他们要走,难道他还能砍断老百姓的脚不成?

御医们各说纷纭,最终汇成一句话:“盛大人,您得想个法子啊,咱们可不能再继续投解药了,物极必反,海水淡化不了解药,到时候火毒涌上来,陵州城就将会是下一个西北!”

盛言楚头疼的厉害,马大鱼那个知州他是靠不上,他只能自己想办法。

就在这时,阿虎敲了敲门。

“爷,有人点名要见您。”

盛言楚:“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