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替她挡住篮球的那一刻,便注定了要为她抵挡一生的风雨。

这一年的雨,是泼下来的。雨点敲在窗户上,哗啦作响。雨下累了,停歇下来,却没有太阳。

一只足球飞过来,高一(4)班的一块玻璃碎了一地,一只布谷鸟儿探进窗口,又唱着嘶哑的歌子离开。它唱人心不古的“不古”,也唱生来孤独的“不孤”。

那年中考,成绩一向优秀的韩馨月并未考上重点中学——C中。落榜的她在校园里那棵木棉树下双泪长流,母亲那双失望的眼不时在脑海闪现,她害怕面对这样的眼神。整整一个暑假,韩馨月都没同母亲说几句话。母亲虽未责怪她,但她的沉默似一把锋利的刀,在她心上刻下一道道伤痕,伤口流了血,结了痂,母亲凌厉的眼神又为她划下新伤,她先是阵痛,最后痛得麻木了。

鲁西也没联系韩馨月。那场考试像一条冰冷的长河,将她们横亘在了河的两岸。鲁西很想念相处了三年的好友韩馨月,可看到成绩单上她们千差万别的成绩,一个声音自耳畔响起:她是优等生,你是差生,你有什么资格和她在一起?

全班只有林可可一人如愿考上了C中。吉米意外地以一分之差与重点中学失之交臂,领成绩单那天,所有的人都替他惋惜,他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拍了拍韩馨月的头说:“以后可以继续欺负你咯。”李磊同重点线相差了十分,韩馨月读到了隐藏在他镜片后深深的忧伤。

校园里的一棵老枫树,落了一地残红。那棵饱经沧桑的老木棉,从此无人问询,树洞里的小秘密,再也无人知晓。

布谷鸟唱来了韩馨月的高中时代,然而,命运之神却同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当昔日的同学都走进菁菁校园时,韩馨月却住进了医院,一住就是两个月。她的高中时期,又一次不可思议地迟到了。

那天,中考失利的她宅在家中沉默了一个多月后,觉得心上快长出青苔了,便于一个黄昏冲出家门,漫无目标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她累了,渴了,饿了,困了,她站在街边看行色匆匆的人们,忽然疯狂地想见一个人。一个多月前发生的一幕,在她脑海中反复萦绕。

中考时,韩馨月偏巧和李磊分在了同一考场。她向李磊递过一个微笑,李磊立即回以一个温暖的笑,她原本痉挛的胃忽然舒畅了许多。李磊迅速向她张开手掌,她一愣,看到了他掌心的“加油”两个大字。这是她和李磊同学三年来,他递给她唯一的一份小抄,上面没有标答,可是,韩馨月已从这份意味深长的小抄上寻到了最好的答案。

难过时望望身后,总有一双温暖的眼睛默默地关注你,鼓励你。只是,如今她站在汹涌的人流与车流中数次回头时,却找不到李磊。

李磊曾说要送她一本她梦寐以求的《穆斯林的葬礼》,并让她空闲时来拿。这是见他最好的理由。心底一个声音叫道“找他吧,去找他吧”。她正欲上车,一个胡子拉茬、衣衫褴褛的男人忽然冲出来挡在她面前,男人激动得手舞足蹈,吚吚呀呀地向她比划着什么。他是一个哑巴,想告诉我什么呢?韩馨月不解。她无法听懂一个哑巴的语言,但从他焦急的手势中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要上这趟车。为什么要听一个哑巴的话呢?于是,韩馨月不顾哑巴的阻拦,毅然决然踏上这趟车,也开始了一场梦魇之旅。

这辆破车载着满满一车人,咣当咣当地行进着,沿途有些路灯坏了,有些路段根本没有路灯,汽车渐渐地从微亮驶向黑暗,韩馨月隐约感觉它正驶向一个无边的深渊。车上的座位都坐满了,还站着几个人,她幸运地在最后一排的最中间抢到了一个座位,前面既没有扶手也没有挡板。事后想来,这原是最大的不幸。司机很年轻,不时悠闲地吹着口哨,这是他今晚的最后一班车,他赶着交完末班车,然后和女朋友约会或是回家睡大觉。车速越来越快,她体会到飞一般的感觉,随之而来的还有死一般的压抑。

她的呼吸逐渐变得困难,似乎有什么东西压在头顶,她想抬头看清楚,头部却仿佛被强摁住。窗外飞过绚烂的烟花,星星点点散落着,她仿佛在忽明忽暗的舞台上趔趄地舞蹈,烟花也随之轻舞,她极力抓住哪怕一束烟花,烟花却飞旋着,她纵情狂奔,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尖利的汽车笛声戛然而止,她被抛向一个暗黑的深渊,那一刻,她听到了破碎的声音,世界轰然坍塌。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蹩足的司机发了疯般地开车,遇到一个大坑又突然急刹车,半车人被甩到了汽车前门,堆成人山,尖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车厢内还有一滩殷红的鲜血。不久,连同韩馨月在内的五人被送往附近的医院,医生拿着一张恐怖的X光片告诉她:左臂粉碎性骨折。

她在一片绚烂的烟花中安然入眠。醒来时,周遭是一片白色的世界。没有盛放的烟花,只有永远吃不完的药片,永远也滴不尽的点滴,还有厚重的夹板和浓郁的苏打水味。“就让我做个木乃伊在这里看烟花升起落下吧!”韩馨月绝望地想。

那趟车比规定的出发时间早开了五分钟,如果韩馨月迟到了,或是乘下一班车,也许她能躲过这场灾难。可惜,经常迟到的韩馨月,却在最该迟到的时候,如期而至。

医生说,她的手臂里有一些骨头渣子,需要立即手术。她被医生的话吓坏了,当晚,她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出现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一点一点地啃噬她,很快将她吃得只剩骨头渣子,她尖叫着将自己的身体抓得体无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