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和善,“给楚王妃看座。”

宫女忙去搬来绣凳,直接放到了皇后的身边,皇后笑了笑,仪态大方地说:“还愣着做什么,来和本宫一起坐。”

青妩和崔潇潇贴在一起,有些不知所措。

皇后见她不动,眯起眼睛笑了笑,故意道:“阿妩,过来,咱们说话,让这些孩子们自己去玩吧。”

皇后和青妩原本是姑侄。

可在青妩被赐婚楚王之后却成了妯娌,而方才不过17岁的青妩一下子涨了个辈分。

皇后特意点出这一点,眼见她窘迫得眼角都发红,暗自压下眼中的算计。

楚王是先帝幼子,也是先帝属意的继承人,而如今的景宣帝,在当年却不过是寄养在钟皇后,也就是如今太后宫中的,一介不得宠的皇子罢了。

若非他们方家支持,景宣帝又哪能这么轻易地登基,稳住朝局。

皇后心里亦是十分清楚,楚王如今成了这幅模样,多半就是皇帝的手笔。

能让皇帝如此忌惮,楚王的厉害不言而喻。若是他不死,日后景修远登基,怕是没有好日子过。

她从前就想过动手,可是楚王府被各方势力围的水泄不通,她伸不进去。如今自己侄女嫁进去,不就相当于在王府里给她添了双眼睛。

皇后一句话将青妩架在了尴尬的位置上,青妩没办法,只好先让崔潇潇去坐,然后上去陪皇后一道。

她走上去给皇后行礼,瑞和公主给她行礼,其余众人也跟着公主的脚步,矮下身去,青妩无意识地抓了一下袖口,不大习惯地说:“都,都起来吧。”

皇后对瑞和公主说:“你们年轻人去玩吧,本宫和王妃说说话。”

瑞和从前便看不上青妩,觉得她配不上自家皇兄,如今更是轻慢,她瞥了青妩一眼,领命走了。

几个追随她的贵女也跟着行礼退下,刚下玉阶就凑到一块说话,虽听不见具体内容,却能听到她们毫不遮掩的讥笑。

青妩抓着袖口的手攥的更紧了些,皇后瞧出她的局促,说:“怎么,成了亲就和姑姑疏远了?”

这还是皇后第一次以“姑姑”自称。青妩知道皇后的态度蹊跷,却只能回答,“不敢。”

皇后却全然感觉不到青妩的疏远似的,对于侄女做了弟妹,她也不觉得尴尬。当下便拉着青妩的手,心酸道:“你这孩子,自小就不爱说话。嫁了人,难道连家里也不亲近了么?”

“成亲这么久都不知道回家去看看,你父亲时时惦记你呢。”

语气那般自然,若不是青妩出嫁前和荣国公闹翻了天,恐怕真的会信以为真。

青妩垂着头,不去戳穿,只是敷衍道:“是青妩思虑不周。”

皇后叹一声,“也是你命苦,嫁了一个活死人,这些日子照顾楚王,可还适应?”

青妩说:“都是我应该做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皇后坐在上首悄悄地打量她,见她神色平淡,忍不住蹙了蹙眉。

“那楚王……”皇后试探道,“楚王如何?楚王府众人,待你可还尊敬?”

兜兜转转,还是问到这上头来了。青妩早就觉得皇后态度奇怪,原来只是想知道楚王的消息。

她抿了一下唇,没有立即回答,而且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我……”

她故意顿了一下,然后才说:“都怪我不好。”

青妩没有明确说出楚王到底如何,可这话听在皇后耳朵里,却是已经明了了。

已经躺了将近两个月了。

楚王还没醒,看来是真的活不过今年春天了?

皇后想着,还欲再详细问,却见青妩忽地捂住小腹,皱起眉,“娘娘,青妩失礼,先,先走一步了。”

皇后还在愣怔之中,就见青妩已经飞快起身行了一礼,然后带着姝红直接离开了。

竟然根本没有给她拒绝的权力。

皇后的脸色颇有些不虞。

玉茹见此忙给她端上茶来,劝道:“奴婢瞧着,大姑娘没准还记着被退婚的仇呢,今日对娘娘冷冰冰的。不过娘娘凤体矜贵,可别和她一般计较。”

皇后冷笑一声,没说什么。

青妩离开之后,崔潇潇也跟着从前院溜出来,两人远离众人,到一处空着的小亭子里坐下。

崔潇潇问:“绥绥,皇后这么快就放你走了?”

青妩没说是因为怕自己不小心被套出话,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只道皇后觉得她无趣,就打发她出来了。

崔潇潇不高兴,说:“她这么说你,那咱们就不进去了。”

青妩笑着点了点头,和她并肩坐在亭子里说话。

她是常进宫的,崔潇潇却是难得来一次,两人坐了一会,青妩就开始给她讲这御花园里的景致。

不想正在此时,远处的石子路上忽然出现两个身影,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前头的是太子,后头的是方青纭。

青妩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两人来,她拧了拧眉,原本想将视线避开,却忽地发现太子的手臂被吊在胸前,看上去是受了很重的伤。

崔潇潇见她愣住,还以为是她仍对景修远留有余情,她想起传闻,忍了忍,还是问了出来,“绥绥,该不会真的是青纭……你们才退婚的吧?”

青妩却并未听见她在问什么。

她记得,新婚当日,她虽然捅了太子一刀,但是她的力气还是很小的,伤口不会很深。

并且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了,太子怎么还包扎着伤口,而且好像还更严重了?

这样想着,嘴上竟直接问了出来。

崔潇潇一边觑着她的表情,一边回答:“太子好像是前一阵摔断了胳膊,以后就一直在东宫养伤来着。”

但其实,太子是当日被送出楚王府之后,莫名其妙就昏在了巷子里,等再醒来就这样了。

他想到那日听到的“楚王醒了”的消息,怀疑是楚王做的,可是又不敢和景宣帝说,怕当日闯进青妩房间的事情暴露。

又怕景宣帝会觉得他废物,因此便把这件事暂时压在了心底。

但这股子怒气却是藏也藏不住的,如今,他一看见方青纭,便想到那日对他举起匕首丝毫不知好歹的方青妩来。

他恼怒、失望、不可置信,他将再度贴过来的方青纭推开,斥道:“孤自己会走。”

方青纭不知道为何太子对自己的态度一夜之间就变了,她怯生生地退后两步,娇滴滴唤他,“表哥……”

太子更是心生厌烦,他倏地转身,想着眼不见心不烦,却在抬头那一瞬间,看见了立在亭子里的青妩。

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在半空撞上,青妩眼睫一颤,下意识垂下头。

那日她抱了必死的决心,对于刺伤太子也没什么好怕的。如今却是不同,她到底有些心虚后怕。

景修远盯着她,见她垂头,眸光更是一寸寸地冷下去,他一把推开拦在他身前的方青纭,大步朝方青妩的方向走去。

崔潇潇一个旁观者都能看出两人之间气氛不对来,她拉了一下青妩的胳膊,问:“要不咱们先走吧?”

青妩点了点头,然而,还没来得及走出亭子,就被景修远径直拦住。

“方、青、妩、”景修远咬牙切齿地交出她的名字,语气里的恨意丝毫未收敛。

青妩险些撞到他身上去,她后退两步,见他如此,有些害怕。

眼见着那边的方青纭追上来,眼睛气得通红。

方青纭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强撑着那点子勇气,说,“太子自重,我,我已经是楚王妃了。”

景修远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楚王妃?”

他冷嗤一声,在笑青妩的天真,“你不会以为,嫁了个废人就能高枕无忧了吧。”

“方青妩,你说你后悔么?”他问,“原本是前途无量的太子妃,如今,却只能嫁给这等废人冲喜,怎么样?他醒来了吗?能给你当靠山么?”

这话实在难听,青妩听他毫不收敛地侮辱景立,脸颊涨得通红,她想反驳,又怕暴露了景立已经苏醒的事实。

正在这时,一个小太监不知道从哪猛冲过来,跪到青妩和太子面前,颤颤巍巍地禀报,“楚楚楚楚楚王,醒了!!”

-

楚王府。

一听到消息的青妩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便回了王府,进屋的时候,正有一群太医围在榻前。

听到脚步声,他们转过身来给青妩行礼,“参见楚王妃。”

青妩却看都没看他们,她将目光投到床榻上的景立身上,只见他脸色苍白,神色倦怠,看上去还有些直愣愣的,竟真像是重病的模样,见到青妩来,还一脸懵然地问:“这是……”

可他没问出来,刚说半个字便是伴着一连串的咳嗽,好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

几个老太医面面相觑,为首的医正朝他拱了拱手,“老臣先去抓药。”

说着,把难题留给青妩解决,几个人都出去了。

房门被关上,青妩走到景立榻前,有些不确定地唤他,“王爷……”

景立并未说话,眉梢却微微动了动。

青妩立时会意,没再多话。

直到几个太医煎了药送来,又盯着景立喝完后,彻底离开王府。

青妩才终于问道:“王爷,您没事吧?”

景立把藏在喉底的药尽数吐了出来,然后用清水漱了口,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他解释,“总躺下去也不是办法,在府里太闷了。”

青妩知道他在胡说。

京中谁不知道,楚王景立已经在王府里被囚禁了三年,是今年才稍稍走出了几次门,但是次数也并不多,多数都是为太后尽孝。

可她没有说什么,她拿了帕子想给景立擦一擦手,景立却顿了一下,接过帕子,“我自己来吧。”

青妩只好把帕子递给他,让他自己弄。

景立擦了手,确保没有再存留什么难闻的药味,将帕子放回去,又见她还穿着正式的礼服,便问:“是刚从宫里回来的?”

青妩老实答道:“听到消息便回来了,怕王爷在王府出了什么事。”

景立道:“你好不容易出一次门,是我耽搁你和姐妹聚会了。”

青妩却摇了摇头,说:“王爷没有耽误我。”

看她的脸色,好像又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但景立什么也没问,只是抬眼望向窗外,说:“无妨,本王赔给你便是了。”

青妩没听懂,景立说:“眼见春天便到了,过两日就是春龙节,不如王妃与本王一道,出门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