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京还是一如既往得繁华鼎盛。

太玄御街上依旧人潮汹涌,安化侍穿梭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之中,心境却恍如隔世般火热浇凉。

他已经在街上晃悠一整天了。

他隐隐间又想起澹台夭夭了。

倒不是因为男女之情,只是感觉平日里能说几句贴心话的人儿又少了一位,这让他每每独处之时都有些黯然。

今天安化侍没有穿太玄道袍,而是穿上了自己置办的黑色南蜀云锦盘祥袍,从内搭到外套皆和澹台夭夭当初为他搭配的几乎一样。

除了,腰间再无那块象征荣耀的澹台家腰牌。

临近午时,安化侍回到了大道登仙阁。

他站在宏伟壮阔的大门面前,并没有着急迈步往里进,而是放出神识朝四面八方谨慎扩散出去。

杀意。

安化侍感受到一股若隐若现的杀意!

这杀气隐藏得相当隐晦,若非他的神念意海刻有藏海魔纹远超常人,恐怕根本就丝毫都察觉不到。

这杀意的源头貌似还不止一人,安化侍又细细品味了一番。

“两个家伙,两股并驾齐驱且极有组织纪律性的杀意!”

安化侍能感受到两股杀意的趋同性,很明显此二者应该同出一脉,修为相当且极其深厚,而能够达到如此一致性的杀意,安化侍率先便想到了一个出处。

军部!

这个猜想绝对不无道理,毕竟之前他在这条太玄御街上当街斩杀了忠武将军叶擎苍,即便叶家不管军部也一定会管。

眼下他成了道门内门弟子身份,世面上还以为自己是尊崇的澹台门客,因而军部若想要动他,也绝对不会太过大张旗鼓,派人暗杀是最好的手段!

安化侍装作若无其事一般抖抖袖子,撩开下摆朝大道登仙阁迈步而进。

就算军部对他的人头再垂涎,也不可能在大道登仙阁里对他动手动脚。

安化侍现在还判断不清暗杀者的修行境界,不过此刻的他修为已经达到太古熔炉体的藏境中期,即便打不过施展罗睺功法逃脱也完全没问题,毕竟这世上修为变态的家伙就那么几个,安化侍不觉得自己会总能那么倒霉的撞上。

大道登仙阁里还和以前一样人流密集,穹顶之上的星河悬浮书馆依旧在火热营业,凌天舟到处穿梭忙碌不休。

他本本分分地也租了一架凌天舟,装作锋境中期的小修士模样朝凌天阁飞掠。

一路上和以往一般无二,除了门口处换了一批崭新地砖外,其它地方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路途中有不少人都认出了他,毕竟他可是在此地公然扇巴掌斩杀叶家直系的家伙,他脸上戴着的黑色面具也很好识别,只不过其间也有很多嘲讽声音传来,看来内门清净坛上的糗事已经在外门传开了。

安化侍对此不以为意,没过多久便来到了深处蒸汽升腾的凌天阁。

由于他自小便跟着温叔牙东奔西跑,因此往往只要走过一遍的路都会记忆犹新,当下他也没耽搁,直接奔向公羊子上次带自己去过的小狭间,果然发现了他那位醉眼迷离的疯癫师父。

“师父,近日可好?”

安化侍自来熟地找了个干净墙角坐下,公羊子此刻正在摆弄一些青铜零件,看起来应当是制造凌天舟必备的一些机枢。

“师父,这凌天舟的发明者叫吴安全,现在是我太玄山的新掌座,也是我的师兄。”

见公羊子不理会自己,安化侍便寻找话题跟他自言自语起来。

本来公羊子神色混沌,乍一听闻此话却眉毛狠狠一收,整个人的气势也变得凌厉古怪起来。

“你刚刚说什么......你拜入太玄山了?”

“对啊,太玄山。”

“什么叫做新掌座......周老九呢?”

“老九真人刚刚去世,是为了守护太玄山被西梁十二名刀斩杀的。”

“狂悖之徒,安敢如此......”

公羊子的神色如丧考妣,他颤巍巍地起身来到桌前,和上次一样抖着手腕儿想给安化侍倒茶喝。

“师父,其实这也怪我,姜十二也是奔着杀我去的,说起来是我害死了老九真人。”

“别再说了,你就不该来南平京,太危险了,太危险了......”

公羊子斟了满满一杯茶,端在手上不断往外迸溅,滚烫的茶水流淌在他干枯的手指间,将一块块苍老的皮肤烫出通红纹理。

“喝完了这杯茶你就走,我跟你说过此地凶险异常,你就是不听我的话......”

“师父,我不能走,我还要进桑田沧海!”

安化侍直入主题,公羊子闻言却更加神情紧张。

“我不准你去......太危险了......你上次走时遇到了无序间......你怎么还不长记性!”

“师父,你到底在怕什么?”

安化侍站起身子来到他的面前,公羊子想要将他推开,却被安化侍用力攥住他的手铐,将他硬生生按到了桌边的长木凳子上。

“难道说,师父你在怕顾苍生?”

“你怎么会知道他!”

“我当然知道他,我还知道十魔灭道的事情,我还知道桑田沧海被毁了,我还知道掌教真人失踪了!”

安化侍紧紧按住公羊子,公羊子闻言眼神更加慌张,不断挣扎脑袋动摇西晃,好似一个老年痴呆的老叟在任性作妖,而安化侍则成了给他讲恐怖睡前故事的善男信女。

“别说了,别再说了,别说了......”

“为什么不能说?”

“他会听到的,他会杀了你的!”

“谁会听到,顾苍生吗?”

“不许再提他的名字!”

“为何不能提,我和他已经拜把子了,几日前我刚刚在太玄山把他放出来了!”

呆滞。

听完此话的公羊子彻底呆滞如狗。

安化侍早已料到他会是这般神色,但凡知晓十魔灭道之事者,听到这个消息肯定都会是这般反应,安化侍也早已预想到了。

他没有去打搅公羊子,只是在一旁静静地陪着他。

桌上的热茶逐渐挥发掉自身热气。

茶油逐渐浮上表面凝固成一片云。

安化侍以为他逐渐接受这个事实了,刚要跟他往下继续沟通,谁知这老人竟噌的一下蹿了起来,随即挠着自己披头散发的油腻头皮不断原地转圈儿!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哪里有本事放他出来......”

“我拥有古仙之血,将体内的古仙之血给了他,他恢复了气血修为,有何不可能?”

安化侍直言不讳。

“古仙之血......”

公羊子将安化侍上下打量一番,随即貌似是看明白了什么,脸色也瞬间垮塌下来。

“你闯了大祸了!我们都要死了!我们都要死了!要死了!”

“罪人!你是道门的罪人!我也是道门的罪人!我们都是该千刀万剐的罪人!”

“五百年啊!掌教师兄和无数道友五百年的心血被你毁于一旦!早知如此我当初绝对不会收你为徒,即便庙里那位再要挟我也不会收你为徒!”

......

公羊子足足骂了安化侍一个时辰,翻来覆去都是这几句话。

安化侍任由他谩骂也不打断,除了用袖子抹抹脸上迸溅的口水外一直保持安静。

公羊子一直骂到近乎气结,他瘫坐在凳子上满身大汗,本就羸弱的身躯显得更加气息虚浮。

“师父,你说完了吧,那我开始说。”

安化侍抖抖手腕直视他,公羊子见状又想开口喝骂,却被安化侍挥出一道真气封住了嘴巴。

“对不住了师父,你有你的原则和操守,我也有我的目的与必做之事。”

安化侍指了指公羊子的手铐脚镣。

“若我猜的不错的话,师父你应当是和陆简雍同一时代的人,你们也都经历过五百年前的十魔灭道,虽说你在我心里一直都很猥琐,但种种迹象已经表明你并非常人,眼下你一身修为应该还在,我猜这镣铐应该不是普通凡物,你是被它们锁住了修为了。”

说完此话,公羊子的眼神开始出现闪躲与犹疑,安化侍见状心中更加笃定,只不过他还不确定是何人把他困在这里。

“我们再说说顾苍生,没错我救他出来是为了达成我一己私利,可我的私利你全部都知晓,我渴望获得更强大的力量问鼎仙道,我需要有人和我一起对抗叶家与澹台家,我需要替我爷爷和舒家男女老幼讨还血债公道!”

安化侍说到此处双眼泛红,人到动情处情绪也逐渐激荡。

“我知道当初天照宗杀了很多道宗子弟,可道宗的仇怨是仇怨,我们舒家的仇怨就不是仇怨了嘛!当初我爷爷被叶家走狗李墨白一剑砍死,你和他一生交情难道就不管了嘛!陆简雍为了带我开辟鬼府硬闯苍梧禁地,最后又为了救我拼死施展封门敕令,他的命你也毫不在乎了嘛!”

安化侍越说越激动,他站起身子瞪视着公羊子,而公羊子却抱着脑袋面色极度痛苦,不断作势央求着安化侍不要再说,可安化侍知晓此时此刻绝对不能停,他一定要说清楚自己的心意,从而将公羊子的心理防线一举攻破!

“道宗人的命是命,我们舒家八千死侍忠魂的命就不是命了?我就是自私自利就是不择手段,因为我背负着淹没半个南平京的滔天血仇!当初我们舒家承担莫须有罪名时谁站出来说过话?全都眼睁睁看着舒家被满门屠戮,我可以选择认怂怯懦,我背后那天河倒悬也流不尽的冤屈血河谁又来洗刷!”

“噗通——”

公羊子被安化侍几段话说得又瘫坐回去,一脸无力皮相满溢绝望,眼神陷入比之前更深邃几分的迷惘与绝望。

安化侍很擅长拿捏博弈者心理,经过和顾苍生的谈判后更有精进,当即晓得不能再继续强势,转而用温言软语开始打柔情牌。

他屈膝跪在公羊子面前,眼神希冀又悲伤地望着他。

虽说这一切都是安化侍计划好的,可这份沉甸甸的血仇情感却完全真实,因此安化侍完全不用故作姿态,一切也都是他最为真实的真情流露。

“师父,你并不了解现在的我,也不了解现在的顾苍生,更不了解我和他之间发生了什么,我能向你保证顾苍生不敢加害我,我也会全力谋划让顾苍生朝叶家澹台家道门长老挥刀,我知道这话你不爱听,虽说那都是你的同门,但有些仇恨只能用鲜血来报偿与清算,我也别无选择!”

说完这些,安化侍抬手将他的脑袋扶正,死死盯着他慌张的眉眼。

“所以说师父,现在轮到你做选择了,你是选择视而不见继续在这里装傻子,还是看在你我师徒一场的情分上选择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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