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道长,你该不会还想着有援军前来助战吧?你们南靖早已是油尽灯枯,为什么世道上总有你这种看不开的家伙?”

宋祁此刻身披红绫昂然跃起,本来坚韧沉稳的性子此刻竟颇显急躁。

吴安全望着满天垂下的红绫,望着红绫之中那位书生意气的男人,一时间恍惚感觉自己大限将至,可心中却又没有丝毫怯懦与恐慌。

“宋楼主,我不知我师弟为何将遁甲术传承给你,不过这门手艺断绝了的确可惜,若今日我技不如人被你斩杀,还望你保重性命传承大遁甲术,切莫将这手艺至此断绝无后!”

吴安全说得情真意切,他鬓角的白发似乎又多了几缕。

毕竟要支撑如此庞大的遁甲大军,每时每刻都必须以自身为熔炉转化天地灵气,可他这只资质平平的炉子已经彻底烧红,再这么下去必然刚极则断。

这都是吴安全早有预想的事,不过他还是没有任何逃避的念头。就好似安化侍抛弃了过往的苟且偷生之念一般,此刻的他貌似也完全忘了“安全第一”这句口头禅。

不管怎么说,吴安全的话满溢大师风骨,像极了一位坚守传统技艺的民间匠人。

宋祁闻言彬彬有礼,他也能看出战势完全由他来主导,此刻说话也多几分东陈特有的骄纵底气。

“吴道长,大遁甲术的确是普天之下最强大的修行法门,不用你说我也会继续秉持下去,倒是你这个冥顽不化的抵抗者着实难缠,既然你早已看清现实,为何还不引颈受戮,非要与你选定的传承之人拼个鱼死网破?”

“宋楼主言之尚早,我还未死便轮不到你,说实话在我心中,你根本不配做奇门遁甲传人!”

以往不急不躁的吴安全忽然火冒三丈,在涉及大道传承这种事情上,执拗纯粹的坚守者向来都容不得沙子。

“吴道长,难道你就这么瞧不上我?”

“宋楼主,我承认今日我技不如人。可大遁甲术对你来说仅仅是杀人技,你根本没有领会奇门遁甲的奥义玄妙,换言之你根本就不配将其发扬光大,更不配背负传承者的圣洁名讳!”

“说得这么高屋建瓴,我差点都以为你是儒门大贤了。”

宋祁并未被吴安全的言语惹怒,他的自身涵养的确到家,不光不气还朝吴安全缓缓点头,只不过手中翻卷又召唤出一具傀儡。

“吴道长,这世上的确有许多像你这般执拗的家伙,总觉得有些没有血肉的东西比命还贵重。在我们东陈也有很多老儒修像你这般调性,为了几卷儒门典籍豁出一切,不过我对此都表示认同,毕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儿,这本就无可厚非。”

说完此话,宋祁的脸上涌现出一股黑气,这还是他第一次表现出如此没有涵养的气恼神色。

“吴道长,你应该能看出我还未施展全力,你可知这一天一夜与你周旋,我为何一直都不对你痛下杀手?”

“感悟程度罢了,你入遁甲之道火候不深,对大遁甲术的诸多变化施法皆掌握不精,因此故意和我周旋多时来借机偷师,你以为我活这么大瞧不出这个?”

吴安全对一切都心知肚明,此刻见对方说破,当即也不再打哑谜。

宋祁闻言苦笑两声,随即摸摸额头,做出几许略带惆怅的表情。

“吴道长果真没有傻透气,没错我的确想得到堪舆人势和天势的完整秘法篇章。只要你今日愿意把秘术誊写下来交给我,我可以放你活着离开我的域界,甚至可以劝说东北联军暂且鸣金收兵!”

宋祁此刻完全展露自己的私心,言语中对大遁甲术全篇也有势在必得之意。不过这话却让吴安全有些搞不懂了。

“宋楼主,你之前跟我说,我师弟与你做过一次交易,他答应将全篇大遁甲术交给你,难道说我师弟最终食言了?”

“那浑小子......”

一听此话,宋祁即便修养再好也气不打一处来。

“他和我都是一样的人,我们还曾经一同规划了某件大事。我本以为同命相怜英雄相惜,他不会对我有太多耍诈,谁成想他给我的竟是大遁甲术残缺篇目,看来他很难真正去信任某一个人。”

宋祁说这话的语气不似愤恨,作为和安化侍一样的被选中者,他对安化侍的感觉极为特殊。即便安化侍把他骗了也达不到仇恨地步,毕竟大家都是老江湖了,尔虞我诈也本就是家常便饭。

“想当初他以刀气在梯田上刻划全篇让我参悟,等他遁走后我才发觉,那些刀气根本不像他所说那般能维持半个时辰,我仅仅只看完了堪舆地势便消散无痕,这也是我到今天都耿耿于怀的心中症结所在!”

狐狸尾巴完全露出,宋祁也开始和吴安全敞开天窗说亮话。

“吴道长,现在轮到你做选择了,要么按我的条件将秘法誊写给我,要么被我血腥擒拿,再利用祭师对你摄神取念,你想选哪条路?”

“第三条路。”

还在苦苦支撑的吴安全此刻道骨仙风。

他在三颗骰子庇护下挺直腰杆,面对铺天盖地的遁甲厮杀微微一笑。

“我不是什么英雄,也不是什么无双国士,我仅仅是个传承祖宗手艺的老实人。不管这术法起源于何地,我只知道我师父让我守住它一脉单传,那我就要按我的规矩来做。”

言罢,吴安全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若你胜不过我的堪舆人势,一切自然不用多说。若是我被你斩杀囫囵,虽说我不情不愿,还是愿你能传承下完整秘法,到时候我会在临死前将秘法交给你。”

吴安全的态度表明得异常明朗。

今日,注定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宋祁闻言朗声大笑,笑声坦荡豪迈,毫不掩饰对吴安全的尊重与杀意。

“就依你所言吴道长!我还未见识过堪舆人势的真正威力,今日就让我好好开开眼界,当然作为回礼我也不敢怠慢,就也让你瞧瞧我赖以安身立命的真本事吧!”

一语言罢,宋祁看向刚刚最新召唤出的那具傀儡。

傀儡在高空大风中呲啦作响,缓缓飞到宋祁身后自燃起来。

宋祁手指翻飞如雨,没过几次呼吸周身的空气全部泛起巨大涟漪,身后火焰化成火海蔚然成像,炽烈的火光直冲苍穹形成一面巨墙!

蔓延的火海看起来极度厚重,这一大坨无源之火不断在空中缭绕,将宋祁映衬的宛若一尊显圣佛陀。

宋祁此刻浑身微微颤栗,能看出他召出这片火海耗费了不少真气,又过了片刻宋祁双手一挥,身后火海霎时间云开雾散,火焰息声只剩下一方轮廓古怪的巨大疙瘩。

这疙瘩貌似具有极高的温度,远远望去好似一坨比耕牛还大的烧红烙铁。

一股股岩浆流淌的色泽在疙瘩上显现,巨大且灼热的气浪一股接着一股在空气中排开,瞬间将方圆三丈内所有奇门遁甲全部烤化!

宋祁撑开十根手指,指间出现近乎不可见的十道浅色纹路,每一道纹路丝线都连缀着身后疙瘩的某一边角,随着他手上加力拖拽弹指,疙瘩跟着指劲不断鼓起坑坑洼洼,像极了一杯煮沸冒泡的红糖姜茶。

傀儡!

这巨大疙瘩又是一个傀儡!

宋祁闻言也不再耽搁,爆喝一声手上五指翻飞,身后的熔岩疙瘩继续猛烈攒动,渐渐形成一副边角如火焰波纹形状的赤色经轮!

轮盘中央刻画有一张哭脸,模样看起来好像一位中年男人,只不过悲伤的表情程度太浓,也没有更多体现身份的具体标志,因此也瞧不出来究竟是何方神圣。

哭脸四方全部都是蝰蛇般茂盛的纹路,从哭脸的轮廓四周朝经轮边角不断扩散,无数玄奥繁复的铭文篆刻其上,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东陈的手笔。

纹路在经轮边缘处化为火焰波浪,每一道火舌都紧紧咬合着前一条,看起来排列紧致又满是禁锢的感觉,好像某些诡异宗教的宗诫之物。

“这是......”

吴安全有些看傻了眼。

“我很喜欢你的表情,吴道长,能死在我的布都御魂下,你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宋祁一声大吼,身后的布都御魂突然开始高速旋转,像极了一只打磨玉石的高温砂轮。

宋祁根本不晓得什么旧水本命法器,刚要出言质问便目光紧缩,因为他看到了布都御魂好像长出了“头尾”。

除了原本存在的经轮之外,一道火红如血的影子渐渐在经轮中拉长冒出,缓缓形成了一把唐刀的模样!

而此时此刻的经轮则看起来像面盾牌,一盾一剑互相重合交叠,都是一样的品质卓然,都是一样的稀世罕见。

一股完全不弱于鬼彻的威压骤然临世,随着这把唐刀逐渐化形而出,宋祁的气势也逐渐攀升到顶峰程度。

长袖大展,宋祁荡出两道分流清风,将身后布都御魂上的火焰尽数驱散,也将那把唐刀彻底露出真容。

刀身九尺五寸,宽度却还不到半尺,薄如柳叶却锋锐无边。

刀身上镶嵌着金色的盘龙,遒健的爪子一直蔓延到整个刀身,在刀柄的尾端是一个血红色的恶鬼头颅,两只獠牙高高的刺出,形成一个天然的副手武器。

既有东瀛味道,又有中原古韵。

既有金龙盘卧,又有恶鬼栖身。

“好漂亮的攻防一体,好漂亮的刀。”

吴安全见状喃喃自语,没有丝毫对此物的憎恶,他貌似也从不是那种轻易憎恶他人的人。

自从布都御魂出现,宋祁浑然好似变了一个人,之前的儒雅涵养全都消失不见,他极为享受地听着吴安全的恭维,貌似被布都御魂附身一般性情大变。

“吴道长,是否想过你最终会死在东陈儒修的刀下?”

“不用想,没兴趣。”

吴安全此刻双手抱元守一,也进入了某种玄而又玄的神妙状态。

“这世道上不伦不类的家伙比比皆是,往往越是冗杂繁琐,越需要有些人保持干净纯粹,哪怕......这样的人都被称为傻子,哪怕这样的人可能都活不长。”

一语言罢,吴安全立地入道,堪舆人势绽放万丈豪光。

孤傲的凌驾者与倔犟的殉道者,即将在这方满目疮痍的大哉风流界展开最终博弈,对撞出前所未有的大音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