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之一字最为伤人。

情意一词最易亏欠。

安化侍本就是未脱离红尘者,因此即便他尝试让自己利益为先,往往也不能够免俗。

就好比现在,决定给八步赶蝉续命的安化侍就极其理智,甚至理智得有些不理智,完完全全不像过往的自己。

毕竟,他向来都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最起码从前是这般模样。

长鱼宁哭泣凝望着安化侍,这也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她望着面前这个身高九尺的男子,望着他在八步赶蝉周身忙忙碌碌刻下鬼道咒文,望着他紧皱眉头细致入微检查每一处细节,望着他丝毫没有表露出任何在乎己身的意思。

安化侍此刻背对长鱼宁,勾玉红魂血魂引需要提前在被施术者四周刻下继命阵纹,安化侍的动作很快很快,期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疑。

“阿宁,你不用感觉欠我什么,我们这代人的事情,其实和你并无多大关系,说实话命对每个人都很重要,我现在也得尽快施法,毕竟我向来都只为自己好,我怕我稍稍晚些会后悔。”

安化侍这话可不是在故意唬她,毕竟阳寿对每一个人都很重要,对安化侍来说亦是重中之重。

“阿宁,就算你想要尽孝道也不能用你,毕竟你的寿元现在还太少,顶多也就是寻常凡人的百余年岁,就算你全都给了你爹,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到头来你爹还得感受下丧女之痛,这就完全没有必要了。”

“而我就不一样了......我命多,给得起。”

“呲啦——”

一语言罢,安化侍割开手腕开始放血!

淋淋洒洒的古仙之血朝八步赶蝉周身喷洒,遍洒全身后安化侍将他嘴巴撬开,又咕咚咕咚往他嘴里灌了好多。

此时此刻,八步赶蝉周身已经刻下了一方繁奥复杂的继命阵纹,看起来像是某种邪祟教派的祭祀仪式,不过这种秘法可比那些邪宗门路邪门多了。

“生死有命,天道有伦,寂灭离火,生生不息。”

“煌煌苍穹,巍巍大世,六道轮回,往生无极。”

“以吾鲜血,铸就血煞,锁灵守命,固魂安魄。”

“以吾之命,传渡苍生,以命换命,永世不悔!”

最后一个字尾音落下,整片寂灭荒原开始出现一丝丝诡异妄动。

原本寂静无声的荒原竟开始出现风尘,大风好似一个个纵马驰骋的草原骑兵,亦好似一头头饥肠辘辘追逐羚羊的无形贪狼,它们咆哮呜咽着穿梭过莽原大地,瞬间将安化侍所处地域刮得一片狼藉!

这阵风简直比狂轰滥炸还要威势凶猛,好似有无尽战车驾驭玄铁车轮碾压而过,又好似巨大无比的温叔牙在暴怒朝安化侍挥舞长鞭,轰隆隆雷霆作响,将大地压出道道剧烈沟壑。

安化侍黑发狂舞仰望苍穹,此时此刻的他眼神决绝毫无惧色,口中还在不断吟诵这血魂引咒文,双手亦不断做出各种诡谲扭曲的手印法门。

一道纯粹无比的玄青晕光在他四周升起,直接将包括长鱼宁和另外十二个封回门人的身躯尽皆笼盖住,将那些极度肆虐的风尘尽数排挤在青光道阵之外。

而道宗阵法内,安化侍和八步赶蝉周身开始缓缓升起一丝血红晕光。

这丝丝缕缕的晕光越来越浓,逐渐从八步赶蝉和安化侍的身躯中生根发芽,化为一双双烟气缭绕的狰狞鬼手,将二者的心脏部位完全连缀,好似有一只异形厉鬼在攫取两位修士的生命精元。

没过多久,丝丝缕缕澄黄晕光从安化侍体内鼓冒而出,顺着血手一股股朝八步赶蝉的身躯内涌冒,好似脉搏跳动般富有韵律,每跳一下都会让安化侍整个人变得倦怠一分。

毕竟这可不是别的东西,这是安化侍实实在在的阳寿,是他的命!

牵扯到命数的禁法发动,四周的气息也变得愈发诡秘,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象开始蔓延滋生,令长鱼宁满溢感动又浑身惧怕。

毕竟阳寿乃玄而又玄之物,上天赐予生者寿元本就自有定数,安化侍眼下逆天改命以命换命,这本就是违背天道常理的大不敬事,不用想也清楚定然会令他招致诸般厄难加身,只不过这些此刻全都不在安化侍的考虑范围内。

安化侍是真心想要救八步赶蝉,所以此刻的他无所畏惧。

整个过程并不长久,仅仅持续了大概半个时辰,随着安化侍将最后一道命数打入八步赶蝉体内,八步赶蝉也开始剧烈咳嗽悠悠转醒。

“行了。”

安化侍缓缓收功,随手将刻画好的继命阵纹一并清除,捎带着也将长鱼宁身上的精神禁锢彻底解除。

“师父!”

恢复自由的长鱼宁此刻满心焦灼,她立刻飞身上前抱住安化侍,此刻的安化侍歪斜欲倒精神萎顿,能看出折损了太多寿元,已经令他元气大伤。

“无大碍的,我只是太累了,休息休息就会没事。”

“师父,你把命给了我爹,你会不会老死,我不想让你老死!”

此刻的长鱼宁收起了往日的鬼马脾性,抱着安化侍轻轻帮他揉搓冰凉的掌心,甚至一时间都忘了去照看八步赶蝉。

安化侍见状微微一笑,他能感受到长鱼宁是真的在心疼他,这种被人关怀的感受实在难得,安化侍也忽然觉得一切似乎都很值得了。

“别担心,你师父我是大宗师,拥有上千年寿元,我刚刚将五百年阳寿传给了八兄,今后只要我们好好修炼,只要继续突破就能进一步拓宽寿元,你该不会觉得师父没那个本事吧?”

“我家师父是仙人,注定要破碎虚空登临仙界的!”

长鱼宁娇嗔一声,此刻竟露出一丝丝往日不常见的小女子神态。

安化侍还没见过她这般扭捏,当即感觉微微燥热坐起了身子,可长鱼宁根本不答应,一把将虚弱状态的安化侍牢牢按住,又将他捧在了自家心口处。

她的动作是那样饱满,搞得安化侍快要窒息,这对安化侍这位七十九年老童子可谓杀伤力巨大,一下子便让他脸红到了脖子根儿。

“我以前还真的挺想做仙人的,不过后来瞧瞧旧水老祖和令狐睛明,又感觉今后的仙人若都是这种德性的家伙,那这仙人做不做其实也没啥意思。”

八步赶蝉此刻已经开始睁开眼皮,他茫然四顾一脸迷惘,直到瞧见了姿态暧昧的师徒二人,他的眼神开始变得更加迷惘更加懵逼了。

“安......安兄,真的是你?”

“八兄,好久不见,当然是我。”

“宁儿,你怎么也在......”

“爹,是我师父救了你,他是我们封回门的大恩人,也是我从今以后崇拜的唯一大英雄!”

“咳咳,你的英雄不应该是你爹我嘛......咳咳......师父是啥意思......你们这是干嘛呢?”

的确,眼前的视觉冲击对八步赶蝉来说有些大。

试想,一位门派遭重刚刚捡回性命的门主,刚睁眼发现自己躺在死寂沉沉的鬼宗重地老山,身旁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女儿忽然多了一位师父,这师父还取代了女儿心目中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偏偏此刻二人这姿势又实在引人遐想......

八步赶蝉越看越懵。

安化侍也越来越尴尬。

半晌后八步赶蝉微微一笑,并没有预想中的气恼神色,如此大度倒是让安化侍更尴尬了。

“咳咳阿宁,扶我起来吧,你爹看着呢。”

安化侍挣扎着又想坐起身子,谁知长鱼宁此刻异常嚣张跋扈,一把将安化侍的大腿按住,结结实实的又将他按回到自家怀里。

“眼下你们相安无事就是最好,看就看呗反正你们都不是外人,再说师父咱们在棺材铺里不比这动作亲热,你在这里装矜持做什么呢?”

“咳咳,这说的是哪里话,成何体统......”

安化侍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他娘的都哪跟哪啊!

他一张老脸瞬间红透,只不过刚刚施展完血魂引秘法,此刻确实也实实在在没有力气,估计还要好一会才能缓释过来,毕竟他受的可不是伤,而是实实在在的损失了大量阳寿,这可完全不是闹着玩的。

而此刻,长鱼宁说的这些话,表情也非常喜悦郑重,也完全不像是闹着玩的,字字句句也全都送入一脸懵逼的八步赶蝉耳朵了。

“阿宁,咱们有话好好说,别一句一个大霹雳行嘛,八兄刚刚苏醒可不能受刺激,一会儿你惹恼他,他若是变成山蜘蛛来啃我,你是帮他还是帮我啊。”

“那我肯定是帮你的啊师父,毕竟你是我爹的大恩人,再者说今后我们正式成亲后,我就是你的人了,自然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啦!”

咔嚓!

又是一句大霹雳!

安化侍此刻感觉外焦里嫩。

“八兄,不是你想的那样......”

“别说了安兄,我都已经看清楚了,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过这一天来得这么早,更没想到我这肥水竟流进了你们安家的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