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马昂扬嘶鸣不止,五十万大军齐齐列阵一触即发。

大风凛冽拂过躁动的疆场,不管是主帅逃离惶惶不安的北戎军,还是有唐仙睇坐镇底气未散的西梁军,此刻皆不打算撤退一步!

放眼天下四大王朝,西梁与北戎乃是最为血性方刚之流,西梁的刀客莽将从不在战场上主动畏怯,北戎的剑客亦从不在擎剑能战时败坏风流。

张守愚离开了,并非仅仅因为他重伤败北,毕竟他还可以御空而行,虽说踉踉跄跄形容狼狈,可相比于剑胄王骑还是强上诸多。

他之所以如此决绝,安化侍早已摸清其全盘心思。

之前所有灌输给他的血腥道理,令张守愚心神震动难以决断,加之他喜好脸面下不来台,突然受挫下逃避躲藏也实属合理。

不管怎么说,安化侍都很喜欢看他离去的背影,虽说很丑很不逍遥恣意,却让安化侍稍稍放下缀着的操劳心。

安化侍不愿再添无谓的杀戮,更不愿让生命里珍视之人走上歪路,眼下歪路被纠正,剩下便是让此间浊云彻底恢复清明。

双脚腾空,安化侍缓缓飞起,俯瞰三军。

五十万大军连绵喝骂,藏境大修行者级别的精锐军士亦纷纷翱翔御空,似乎极不喜欢被安化侍俯瞰轻视。

安化侍对此置若罔闻,他的目光已经投向中军大帐。

“大家口中满是溢美之词的唐姑娘,现在我家那浑小子已经跑路,你要不要上天来与我切磋一番?”

公然叫阵!

三军立刻振臂高呼,一排排巨大声浪弥漫武岚城关,足见唐仙睇在整片西北境军威甚隆。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持续良久,可唐仙睇还是丝毫没有露面的意思。安化侍的太阴蛇眸轻易穿透营帐,能看到她还在长几前煮着太平猴魁,一举一动都彰显着风轻云淡的气度。

相比之下,安化侍倒显得有些毛躁了。

又过了许久,直到新一壶太平猴魁完全煮沸,唐仙睇倒茶入杯婷婷袅袅,这才有功夫朝安化侍举杯致歉。

她很清楚安化侍能看到她,此刻也未出大帐依旧端坐,整个人脊背挺直却曲线柔美,静默如松却给人一股潺潺涓流般的灵动质感。

她是水。

这是安化侍对其最直观的感受。

常言道女子如水,可大多也都是酸臭文人的陈词滥调,安化侍对这话是完全不信的,即便是蓝阡夙和澹台夭夭,安化侍也没感受到水,蓝阡夙是温婉灵秀,夭夭是俏皮机巧,两位全都是软妹子,不过用水形容还是显得有些矫情。

对于性子憨直的安化侍来说,人都是血肉之躯,用水比喻不算恰当。

他理解的女子如水,完全是从生理肌能角度来看的,人就是人,肉就是肉,皮就是皮,骨就是骨,不是水就不是水,即便孔慕贤做他的私塾先生为其讲解,那也是秀才遇上兵,根本说不通这其中的美学道理。

不过眼下安化侍眼中的唐仙睇却不然,他给了安化侍一股奇特的感受。

这种感受玄而又玄,完全颠覆过往对女子的既定认知,因为在他太阴蛇眸审视揣摩下,他所见到的唐仙睇,的的确确就是水做的骨肉!

冰肌玉骨,通体晶莹,柔弱顺遂,无规无矩。

对此安化侍并未太诧异,毕竟这世上什么稀奇古怪的人事都有,见得多了也就不会感到特别稀奇。唐仙睇会产生这般皮相,很显然与其修炼功法脱不开干系,而人都是有秘密的,在不该问的时候,三缄其口是最好的选择。

“小女子的身子,安公子看够了吗?”

“没看够。”

唐仙睇很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微微一愣后举杯眉眼含笑,没有丝毫遮掩反倒敞开胸襟,安化侍亦目不转睛大口夸赞。

不过这话却完全激恼了西梁汉子,是可忍孰不可忍,这群向来粗鄙狂放的大老爷们更不可忍。

“欺人太甚,登徒浪子该千刀万剐!”

“我们唐姑娘岂是你能随便乱瞅的,挨千刀的小子速速受降!”

“狗【娘】养的野杂种,再乱瞅定把你那双招子抠出来当球踢!”

“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

最后一句是安化侍自己说的,他毫不在乎的朝下方摆摆手,没有被任何粗鄙之言激恼,眼神亦一直盯着唐仙睇毫不游移。

“我看便看了,你们瞎嚷嚷什么劲?要是有对我不满的直接上来砍我,若是没本事砍不动还瞎叫唤,那我算是领教了西梁的行事风骨了。再说当事人都没不乐意,你们在这里起哄啥?搞得唐姑娘是你们娘子似的,喊话前回家照照镜子,好生看看自己的眉眼高低再来吧。”

安化侍的脾气果真比之前和善太多,以往的戾气收敛到近乎于无,面对讥笑怒骂一笑置之,不过对能占的便宜当然还照单全收。

男人都好色,安化侍从不避讳这点,毕竟这是人之本性。不过他好色好的大大方方,从不藏着掖着,也从不过分避讳,当然也从不下流随意,更不会随随便便将种子洒遍大江南北。

照此来看,他是一个有原则又好色的正常男修士。

“看来小女子还算有几分姿色,能得安公子如此赏析,也算我没给西梁女子丢了门面。”

唐仙睇一展巾帼主帅风范,面对敌将毫不掩饰的【亵】渎,能做到面色不改气度不乱,完全不在乎女子清白声誉而专注大局,此等女子对自己绝对够狠,亦令安化侍嗅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

不容小觑,毫不简单!

“唐姑娘当然是美的,只不过西梁门面一说就有些过头了,我喜欢的姑娘就出自西梁,那才是响当当的西梁门面,姑娘你虽好看但也别自卖自夸,我这人很实在,依我看你做个门框还是绰绰有余的,当然你要是不喜,门槛也是够格的。”

安化侍笑里藏刀面目诚恳,但这张嘴脸怎么看都有些欠揍。

自从将张守愚劝走,安化侍对人间的感悟逐步开脱,虽眼下满头白发依旧熠熠生辉,可刚出叶家后山时的泯情气场已稍稍衰减,说话举止也重新恢复了几许人情味道。

“照此看来,那位西梁姑娘定是安公子一生挚爱了,安公子应该爱她胜过一切,这一世非她不娶了吧?”

唐仙睇依旧没有生气,脾性如水般极度顺遂,可安化侍听闻此话却微微语塞,一时间竟没有马上点头应和,而是面色木然地沉吟半晌,随即将话题扯开不再深聊。

“唐姑娘为何要这么问?”

“很简单,因为我知道安公子说得不是事实。”

唐仙睇不了解安化侍的情路过往,当即也不在这方面过多纠葛,不过她的表情倒是正色起来,貌似接下来要说到的人物对她很重要,重要到仅仅是提及,都需要她礼数周到仪态端庄。

“安公子应当还没去过西梁,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家主人才是西梁王朝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艳骨!安公子之所以会刚刚那般说,无非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有情者经常眼瞎误判,这都是很常见的,也做不得数。”

“第一美人,是谁?”

安化侍看似色心大起的追问一嘴,不过其心思却完全没放在这上面。

他早已看出唐仙睇修为恐怖,能让如此恐怖的西梁主帅称为主人者,那究竟会是有多大来头的传奇女修?

“安公子切莫心急,难不成小女子就这么不入公子法眼,瞧着我的身子还惦记着大肥鹅?”

唐仙睇以调侃婉拒,安化侍自然能听明白,当即也不和她再废话,招招手示意她上天切磋。

“唐姑娘,今日我已打定主意,要让武岚州不再添杀戮无辜,既然唐姑娘不想与我再聊风月之事,那便刀下见真章吧。”

说完此话的安化侍准备抽刀,唐仙睇绝对有让他全力以赴的资格,只不过唐仙睇见状却依旧摆手,反倒唤来行军裨将嘱咐了三言两语。

言罢,唐仙睇抬头望天。

“安公子,小女子听闻过你北江人屠的名号,此番对你很是感兴趣,想着借此机会与你耍上一局。”

“姑娘想怎么耍?”

不知为何,听闻此话的安化侍心中有些忐忑。

“安公子,小女子不清楚你经历了什么,会让你从坑杀万人的屠夫,一跃变成悲悯苍生的教化之徒,既然你如此不愿再造无端杀业,那小女子更是好奇你该如何阻我大军。”

“我自有不战而屈人之兵法。”

安化侍面色逐渐凝重,唐仙睇却美眸流转逐渐变得狡黠。

“纸上谈兵终觉浅,既然安公子这么说,那便试着在不误杀任意一人的前提下,阻挡我方五十万大军血洗武岚州吧!”

一语言罢,唐仙睇头顶风声大噪,好似有两条万丈巨龙越顶呼啸而出。

细细观之,乃是两尊剑道大高手双剑合璧,剑光霍霍铿锵出鞘威震四方,正是蛰伏良久的北葵山巨剑道西门无锋,以及北戎七剑中刚刚跻身第三剑的血喉剑王卿歌!

与此同时,裨将走马如流星般传递军令如火,五十万大军齐齐发动声势震荡天下,绵延数万丈大军拉开一望无际的进攻大线,丝毫不顾八副巨棺威慑,开始朝崩碎的武岚城腹地发起血腥进攻!

安化侍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的确正如唐仙睇所说那般,在不杀害任意一人无辜性命的前提下,该如何同时阻止五十万大军奔涌入州?

安化侍面色浓烈却并不慌乱,他缓缓将背上鬼彻收回,下一刻遥望四面八方,将目光锁在之前召出的八副巨大黑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