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下省机构庞大,官吏总数甚至比尚书省还多,可位于太极宫归仁门内的办公署却并不宽绰,饶是赵文振都已是门下省中仅次于两名侍中以及两名散骑常侍(从三品)的高级官员了,可其专属的办公室也就只有十来平方米的那么一小间而已,至于属员么,更是只有一名从八品下的主事以及两名不入流的书令史,真可谓是大小猫三两只,瞧着就令人闹心不已。

是真的闹心了,要知道赵文振可是带兵之人,哪怕在刚入伍时,那也是中候。手下再怎么着,都有一什人马,到了晋升郎将之后,那更是统兵数千。而在灭吐谷浑一战中,他最多时可是曾统领了一万七千精锐骑军来着,现如今呢,官阶倒是升了,可手下就这么点人,心气能毫无波澜才真是怪事了的,好在赵文振的城府足够深,倒也不致于带到脸上来。也就只跟属员们略略寒暄了几句,而后便即埋首于案卷之中。

按唐制,大理寺负责实际审案,凡大案要案,地方官府只负责初审,最终判决都得由大理寺给出裁决,然后再由刑部复核,而最终的审核权却是在门下省,换而言之便是门下省这头没给出批复,案子就无法真正结案,这等流程看起来没问题,可实际上却是常常误事,原因很简单,门下省这头压根儿就没有审案能手,对刑部那头移交过来的案子要么就是一直积压着,要么就是随意敷衍地乱批复了事,这等状况一直到魏征这个做事认真的主官上任后,方才有所改观,可限于审案能手的不足,案件处理的工作依旧不是那么的尽如人意。

旁的门下省官员对大案要案的复核畏之如虎,可对赵文振来说,这事儿一点都不难,没旁的,他前世那会儿好歹是警官大学毕业。又干过了几年的刑警,案情分析啥的,于他而论,当真难不到哪去,加之有心要在新官上任时好生表现表现,他在复核手头那四件案子时,自是认真得很。

凡事最要紧的就是“认真”二字,这不,只将四件案子的案卷匆匆过了一遍,便已敏锐地察觉到其中一桩案子的味道明显有些不太对,哪怕整桩案子的审理过程似乎很正常,人证物证啥的也都挺齐全的。证据链看似完整无缺,可也就只是看似而已,内里明显存在着几个不合理之处。

“赵英,去,将刘主事请了来。”

尽管心中认定案子别有蹊跷,可赵文振却并未急着下个结论,再度细细地复核了一遍案情之后,这才面无表情地吩咐了一句道。

“下官见过赵大人。”

赵英应诺而去后不多久,就见年已过了四旬的门下省主事刘斌急匆匆地走进了赵文振的办公室。

“刘主事不必多礼了,本官请你来是有一事要问,这么说罢,本官若是将有疑点的案子打回刑部重审。须得多久方才能有个结果?”

毕竟是新官上任,赵文振公务处理上,自是不敢掉以轻心了去。

“回大人的话,按流程,大人若是注明了批复意见,刑部那头并不会直接复核,而是将大人所打回的案子径直移交给大理寺,至于大理寺那头何时能重审么。那就不太好说了。”

一听赵文振如此问法,刘斌不由地便是一愣,没旁的,概因能转呈到门下省这头的案子基本上都已是审结了的,通常来说,门下省这头一般是不会驳回的,绝大多数情况下,哪怕对判决结果有异议,也只是在量刑上加以调整而已,原因很简单,直接驳回的话,那就是完全不给刑部以及大理寺面子了的。故而,错非是真有证据证明案子是冤假错案,否则的话,门下省这头根本不会做出驳回之举措。

“本官知道了。你且去忙罢。”

刘斌虽不曾把潜规则直接道将出来,可其一脸的迟疑之色无疑就是在暗示赵文振莫要轻易得罪了两大权力部门来着,对此,赵文振又哪会看不通透。然则事涉数条人命,赵文振又怎可能视而不见的。

“大人,您若是真对案宗有疑义,不妨先私下与刑部或是大理寺那头沟通一二。”

刘斌倒是好心,在临退下之际,还是小心翼翼地提醒了赵文振几句。

“嗯。”

赵文振虽看着年轻,可到底是两世为人,自然不是啥愣头青之辈,做起事来,又哪可能会顾头不顾尾的,对于刘斌的提点,他也就只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了事……

“下官见过王爷。”

在将刘斌打发了开去之后,赵文振并未继续在办公室里坐班,拿上案宗,径直便去了刑部,却不曾想刑部当值差役进内里通报后。任城王李道宗竟是亲自出来迎接,赵文振受宠若惊之下,自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紧着便上前数步,恭谨万分地便行了个礼。

“文振不必多礼了,来,内里坐去好了。”

李道宗对赵文振一向欣赏有加,此时也自浑然不掩饰对赵文振的器重。笑呵呵地将赵文振引入了刑部后堂,各自在几子后头落了座,自有随侍在侧的差役们紧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

“王爷明鉴,下官此番是为雍州凤翔县谢赫杀妻一案而来的,据下官分析,此案疑点颇多,应是别有内情,若是仓促结案,却恐有伤天和。”

刑部公务不少,赵文振自是不敢耽搁了李道宗的政务,略略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即转入了正题。

“哦?”

一听赵文振此言,李道宗当即便认真了起来,没旁的,刑部虽说只管复核审案结果,可一旦真出了冤假错案,那刑部这头肯定是脱不开关系的,不说会遭来非议,光是政绩考评这一关就是个不小的麻烦,自由不得李道宗不重视的。

“下官已将案宗带了来,还请王爷过目。”

赵文振并未急着出言解释,而是一抖手,便即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案宗,双手捧着,就此递到了李道宗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