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琦不知该庆幸季琛还没看过,还是该懊恼他怎么不过来看一眼。

他强自镇定,翻了下一本,然后又关上了。

前前后后翻了五本,白琦终于找到了一本写字的,这本有字。

可等他仔细扫一眼内容,白琦又把写字的册子也给合上了。

商南公子不如趁早放弃,所谓知难而退,也是应当。季琛欣赏着白琦忍着害羞的场景,心情瞬间舒畅。

不行!白琦脱口而出:大不了我学。

季琛见他耳朵都红了,终于决定放过他,正色道:我不逗你了,你也累了,先歇一歇,外面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白琦将画册等东西放在一侧,坐在了季琛的身边,我被抓的时候确实是在文会上,当时也好好几十个学子,就看他们胆量大不大了。

红烛依旧在燃烧,灯花闪耀,白琦大着胆子握住了季琛的手,宋潇说要抓我来见端王,你可知,那一刻,我多担心你?

他不在意自己被抓,但他怕季琛被算计。

事实证明,这些学子的胆量和气性都不小。

文会上的抓人让众多学子目瞪口呆,其中一位大着胆子走过去,塞了一笔银子,问道:各位官爷,不知商南犯了什么罪?

我哪知道,其中一个侍卫收了钱,还是耐心解答道:他大概是得罪了宋公子,太子便把我们派过来听宋公子指挥,过来把商南抓了,但又不能真的伤害他。

宋公子?

众人面面相觑。

敢问这位宋公子可是衙门的人物?那个学子追问道。

侍卫惊讶看他一眼,仿佛在惊讶他连这都不知道,宋公子你都不认识?他当然是太子的母族,如今的承恩公宋老爷府上的公子。虽然无官职,但他可是太子的亲表弟,比那些衙门里的人厉害多了。

事实上,就是知道京都有名的人家里只有这么一位姓宋,他们才觉得不敢置信。

他不过是个纨绔子弟,既然毫无官职,商南又未曾犯罪,你们凭什么抓他?一旁的人也忍不住插嘴。

这些事我哪里懂?侍卫将银子塞进怀里,我们也不过是听命行事。

那商南要被带去哪里?附近的人纷纷追问。

我也不知。侍卫给出了回答,然后转身离开,追上了自己的同伴。

文会上热络的气氛消失不见。

今日宴请的主人姓赵,在翰林院为七品小官,他怒气冲冲摔了杯子,朝着四周拱手道,各位,我等若是有错,自当有衙门审问,有大理寺查实,哪有随意将人带走的道理。商南公子尚是登闻楼魁首,还要受此侮辱。

他宋家便是出了承恩公出了皇后,又有太子做靠山,难道便可无法无天了?一个无官无职、无德无才的宋家普通人,便可指挥宫中的侍卫,甚至把他们叫出来拿人。

今日若是我等退让,那下次呢?怕是连死去也悄无声息。还望诸位各自通知亲朋好友,与我一道,为商南讨一个公道。商南若是有罪便罢,但商南既然无罪,我等也不该眼睁睁看着他受辱。

周围的人纷纷叫好。

在赵翰林的指挥下,一部分人跑去通知丞相,一部分人去登闻楼叫人,最后一部分叫来家中的家丁,派人跟在了宋潇的身后。

一路上,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其中,队伍人数不断扩大。

宋潇完全没意识到不对劲,大摇大摆穿过闹市,然后进了端王府。

坠在他身后的学子顿时议论纷纷。

没想到端王也前牵扯其中。

我看未必,那位宋公子是宋家人,平日里和端王也从未来往。

当日宴请,端王也算是热情款待,如今不如我等先询问一二。

秦胜得到消息,匆匆赶过来的时候,正见到一群人在端王府前踌躇不前。

秦胜挤到最前面,道:诸位,我秦胜厚颜一番,敢为天下先,不如由我来敲门。

赵翰林拱手退让开,秦大人客气,秦家家风优良,秦大人也才华出众,正是一等一的人选。

等到进了门,辛太监见来势汹汹,迅速看出了不对。

他三言两语就把责任推到了宋潇身上,抹了一把泪,宋公子本就和我家王爷从未来往,他来这里,先是要太平猴魁来泡茶,又要冰镇荔枝做果盘,还踹伤了我家王爷的一个婢女。

还好,他忙着安抚那个宫女,没让她下去。

宫女上前一步,怯怯对着众人行礼,肩膀处还有着一个清晰的脚印,脸色格外苍白。

辛太监道:我家王爷与宋公子虚以委蛇,便是想着他与商南公子也算有过一面之缘,想要保下他,如今也不知如何了。

群情顿时激愤。

一行人顿时继续往里走,恰好撞上了带着一堆侍卫准备离开的宋潇。

就是他,一个学子大声指认,指着最中间那位带着金玉项圈的微胖公子哥,就是他让人抓了商南。

宋潇顿时警觉,你们是什么人?我可告诉你们,我表兄是太子,他马上就要登基了

不说还好,一说,场面顿时无法控制。

冲到最前面的青年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拳,一口唾沫吐到了他的脸上,我呸!

宋潇捂着脸,惊慌不已,来人,快来人

辛太监在旁边大喊,别打了,别打了。

心里却乐开了花。

侍卫们也不敢轻易下手,只能伸手拦着。他们可是看出来了,里面是有部分学子无官无职,可还有一些是翰林院、国子监、甚至是六部的人。

万一得罪了,他们也赔不起。

秦胜一个头两个大,但他也早就看不惯宋家人,干脆也拉偏架,拦着宋潇不让他出拳,这些都是珍贵的文人才子,你可别轻易动手。

赵翰林冲在最前列,趁着这个机会踹了宋潇好几脚。

宋潇恨恨道,我要告诉我表哥,让他砍了你们。

季琛和白琦出来收拾残局的时候,已经是一刻钟后。

两人一人一边,白琦去了学子群里,季琛又来见宋潇。

宋公子,这是怎么了?季琛险些笑出声。

只见宋潇顶着一对熊猫眼,脸上也多了好几块青紫,衣服的扣子也被扯掉了。

我要回去,要进宫见表哥。宋潇说了一句话,又嘶着捂了右脸,他的牙齿都被打歪了,说话隐约有些漏风,这些刁民,我要把他们全部抓起来。

眼见着敌人自己要找死,季琛能怎么办?

要不是他知道宋潇姓宋,他都要怀疑宋潇到底是哪个阵营的。

他只能亲切准备好马车,给那些侍卫送药,然后送宋潇进宫,让他好好去找太子,务必哭诉他的委屈。

送走了人,季琛再来见白琦这边的人。

端王辛苦了,赵翰林对着季琛态度格外好,更是满脸同情。

是啊,若不是端王,商南这次怕就是真的危险了。

那宋潇把商公子送来端王这,便是想逼着端王动手,没想到太子居然这么快就忍不下您这个弟弟,想给您泼脏水。

端王确实受了不少委屈。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对着季琛感激不尽,还帮着季琛补充完了前因后果。

白琦含笑看着他。

很明显,这是白琦的功绩。

季琛弯了弯嘴角,还是诸位厉害,竟能逼退宋潇。

唯一得知商南真实身份的秦胜眼神微妙,要不是他知道端王的性格有多么恶劣,他大概也就真信了季琛的邪。

眼见着成功救下了商南,还得到了端王的夸赞,众人顿感轻松。

季琛还不忘留他们吃一顿晚膳,共同畅饮一番。

众人纷纷婉拒,又转头去了登闻楼,开始商议正事。

白琦自然和他们一路同行,听着他们的计划,还不时补充几句,偶尔挑拨几句,务必要让今天的这场火烧得足够迅猛热烈。

翌日,朝中一片混乱。

登闻鼓被敲响,京都学子状告宋家宋潇。

还没登基的季瀚从床上下来,送走了五个宫女,就看见御书房堆积成山的弹劾奏折。

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是弹劾宋家,尤其是宋潇。从宋家收受贿赂、火烧官禄寺,再到跑马圈地逼死百姓,各项内容足以激起群愤。

头一条便是宋潇当街抓捕他人!

更有甚者,还有人直指太子,在奏折里逼问,是谁给的宋潇权力,让他去指挥那些宫中的侍卫,去抓捕一个宫外的才子。

秦胜自然冲在了首位,不然多对不起秦家那京都第一腐书网的封号,何况他本人也是御史中丞,如今也算是恰当使用职权,内容自然格外犀利。

季瀚看见秦胜的奏折便恼怒不已,让人叫来了秦丞相,当着他的面大发雷霆,说秦胜简直是别有居心,言语恶毒之极。

秦相才将将安抚完那些来敲登闻鼓的学子,又去见了宋潇一面,问他为什么要将人送到端王府,宋潇却支支吾吾,不肯开口,最后逼急了,便说是太子同意了的。

秦相顿时心凉了一截。

这种情况,叫他如何来收场!

面对季瀚的指责,秦相道:犬子无能,还请将他调职,避免他祸从口出。

季瀚满意,干脆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他去给端王做侍读,陪端王读书。宋潇他受了委屈,我便封他做五品校尉,也算是安抚一把。

正好秦胜和季琛这两个人他都不喜欢,扔一块得了。

秦丞相能怎么办?只能磕头说好。

等回了家,秦丞相就一把掀了桌子,胸口起伏不定,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有这个时间,不想着怎么处置宋家,倒想着还来帮扶他们。

秦胜难得没刺激自己的亲爹,我就说太子不是个好的。您瞧,老皇帝临死前还对着您说,要您待太子如同亲子,如今您倒是做到了,我也没见太子待您如同亲父。

你闭嘴!秦丞相厉声道:最后那句话是你能说的?

我怎么就说不得,秦胜直白道:爹,您日夜忙碌,太子本就无能,现在孝期还不忘临幸宫女,要不是您替他抹清痕迹上下打点,这件事早就爆出来了。

秦丞相叹息,我倒是想松快几日,只是本来太子就无登基诏书,如今还未举办登基大典,万不可再有其他的事情出现了。

秦胜往椅子上一靠,冷笑道:自从太子要抬高宋家,还要立左右双相,我便认出来了,这太子根本就不是明君。您何必这么顾及他?

他爹是什么人?一国丞相,为官三十年,兢兢业业从不贪腐,朝堂无人不赞。

那宋家的承恩公宋质呢?以前不过是一八品小官,不过是仗着生了女儿,女儿又入了宫,这才一跃为承恩公。

就这样的人,居然要封为右相,和他爹并列为相,简直是岂有此理!

老皇帝才死了多久?不过十四天而已!连人都还没下葬,太子就要把老皇帝亲自指认的托孤大臣给赶下来,这吃相也太难看了。

秦丞相倒是不在乎自己的权柄有没有被人分割,但他受不了太子如此说他儿子!

他都一把年纪了,不就追求一个封妻荫子?不然他天天拼命是为了谁?

要是秦胜真的做错了什么,他也认了,可太子分明就是借题发挥,单纯不喜他而已。

秦丞相冷笑一声,他昨儿个还不忘安慰宋潇,封他做了五品校尉,还下了圣旨盖了玉玺。

说到这里,秦丞相更加呕心了。

可呕心归呕心,他还得帮着太子处理好这件事。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秦丞相又开始教子,我是怎么跟你说的?让你少开口少说话,你就不懂?非要上书显摆一番自己的本事。太子不是明君,那你想要怎么样的君王?这岂是你能挑剔的。

劝谏君王难道不是臣子应有的本分?秦胜梗着脖子道:我不就是想要一个博文广识、出身高贵、求贤若渴、体谅百姓、能接受群臣批评的君王?这很难吗?

秦丞相气笑了,一指门外,你现在就出去,倒是给我找一个出来。便是尧舜,怕是也达不到你的标准。

谁不想有?他前后陪伴三朝帝王,从先帝到老皇帝再到如今的太子,只觉一代不如一代。

找就找。秦胜昂着头出了门,转头就叫了马车去了端王府。

除了太子,又不是真的没有其他皇室成员可以依靠了。

端王,秦胜的目光格外热络,他觉得自己的梦想就寄托在了季琛身上了。

毕竟季琛这人,远比季瀚更能辨识忠奸。

季琛正端着果盘在哄鸽子。

你下来,我来喂你好不好?季琛劝哄道,我今天一整天都陪着你。

咕咕咕。鸽子愤怒叫了好几声。

它是不会再轻易相信季琛的话了。

上次真的是意外,临时有急事,你瞧,我这一有空,就来找你了。季琛道。

鸽子又往上飞了一些,歇在了最高的架子上,扭头不看季琛。

季琛无奈,又往前走几步,想把鸽子给捉下来。

端王,秦胜兴致勃勃走了过来,我以后就是您的侍读了。

从御史中丞平调为皇子侍讲,看似都是正六品的官员,实际上差别不小。

毕竟御史台有自己的升职方向,但作为皇子侍读,就只能靠着皇子的能耐了。

季琛一愣,快要到手的鸽子从他手边飞过,侍讲?

秦胜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侍读就是陪您读书,给您讲学。王爷放心,怎么说我秦家也算是家学渊博,在商南没出来前,我也算是首屈一指,定不会辱没了王爷的身份。

季琛收回了手,看向秦胜,惊异道:你认真的?

秦胜拍胸脯保证道:您放心,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既然作为侍讲,定然能让您熏陶出足够的学问。

他就不信了,端王怎么就不能博闻强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