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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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在秦放胸口浇出一朵赤红的血花,凌云釉被滚烫的热血烫得手往后一缩,匕首孤零零地插在秦放的心窝。
“子衿”,秦放朝凌云釉伸出手,仿佛想要握住她一角衣袖,在他的手将要触碰到自己时,凌云釉摇着头向后退了一步。
秦放嘴角逸出凄然的笑意,目光深深,直直望进她的眼底,“你的眼睛,还是和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一样。”
秦放第一次见凌云釉时,她正从枝头摘下一朵腊梅簪到鬓发上,他站在她背后问她,“你在做什么?”
这姑娘吓了一大跳,慌张得转过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被暴雨洗净后的天空,十分澄澈明净。她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将两手背到背后,挺起胸脯强装镇定,“我见这花开得好看,就停下来看了看,我欣赏完了,你继续,这一整株都留给你。”
然后,背着手坦荡荡得走了。
“子衿……子衿……”,凌云釉蓦然红了眼眶,她决绝地转过身,不愿意再看他。
秦放连声唤着她的乳名,缓缓地阖上了眼睛。他明明还有很多话想要和她说,可到最后,只剩了这个名字。
墨昀从袖中拿出一张纯白的手巾,右下角绣了一小只通体墨黑的蛟龙。
凌云釉手还在哆嗦着,没有接。墨昀直接拽过她的手,帮她擦拭掉手上尚还温热的血,“这是你杀的第二个人,以后慢慢就会习惯了。”
颤抖的手在袖中紧握成拳,她想到奄奄一息的父亲在雪地里握着她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对她说,“子衿,继续向南走,那边暖和。”
十四岁的她搓着父亲冰冷的手一直哭一直哭,天真得以为只要让爹爹的手暖和起来,他就不会死,不会离开她了。想到父亲,她松开拳头,低下头,怔怔望着白净的手,不小心染上的血迹已被墨昀擦得干干净净,可她知道,那些血并没有真正得擦拭干净,丁嫦的血,秦放的血,已经浸入皮肤和血肉凝成一团,想分都分不开了。
黑卫放开秦夫人,她趁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她时,静悄悄地往花台挪动,只要缩到花台后,他们看不到她,或许就不会杀她了。囡囡和成成还那么小,她死了他们怎么办?她不能死。
她不敢往那边看,心砰砰跳个不停,已经挪到了花台旁边,只要再往里挪两步,她就能借着花台隐匿身形,他们就看不到她了,她始终垂着头,在那双月白色的绣鞋进入视线以前,她的眼里只看得到青石地板和如同细盐一般的雪。
“秦夫人,好久不见了。”
秦夫人的嘴唇哆嗦着,看着凌云釉无助得摇头,“不,别杀我,我的孩子才四岁,求你别杀我。”
凌云釉蹲下来,平静地打量着秦夫人惊惶的脸,“这张脸没怎么变,和两年里出现在我梦里的那张脸一模一样。我总是梦到你,还有程英。”
在徐飞白取回名册前,墨昀会守在这里。多亏了手里那巴掌大的小暖炉,他的手才没被冻成冰柱。他对凌云釉与这一家子的恩怨并不感兴趣,坐在石凳上,正对着一株腊梅,枝干上生出了好些花苞,其中一两朵已经绽出了花蕊。墨昀莫名有些烦躁,越看越碍眼,唤来贪狼,“去把那株腊梅砍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那株腊梅静静立在那里,怎么就讨自家主子的嫌了,贪狼也是满腹疑惑,“主人,这株腊梅应该长了好多年了,砍了怪可惜的。”
对这个脑子没发育成熟的半大孩子,墨昀承认,他永远也不可能有办法用成熟的方式同他交流,“不砍它就砍你,你自己选。”
“哦!”贪狼委委屈屈地走到腊梅树前。
凌云釉终究是没有下手杀秦夫人,她走到墨昀面前,墨昀问,“为什么不杀?”
凌云釉:“我与她交换了条件,她的条件是让她活着去照顾她的孩子。”
徐飞白脚程极快,跃下墙头,往墨昀这方行来。
墨昀撑着石桌站起来,抬起他那尊贵的眼皮,“心软是病,得治。”
名册的事情一了结,原本众人都以为墨昀会连夜回去复命,从秦府出来后墨昀却说在扬州修整一晚,多久启程回阁也没定。
凌云釉喝了墨昀半袋烧刀子,诱问秦放到和一众人离开秦府时她都还十分清醒,摈弃不堪回首的往事后,她想起那半袋烧刀子,还庆幸自己酒量有长进,没想到刚走到街口,脑子就有点儿昏了。
“凌云釉,你鬼上身呐,再往前走就撞墙上了。”
她听到徐飞白的声音,往旁侧踏开一步,继续往前走。
眼见她又要撞上街旁的一棵杨柳,墨昀忍无可忍把她拎到身边,他打消了让这姑娘练酒量的想法,想让她拥有千杯不醉的酒量简直是天方夜谭。最令人无奈的是,这姑娘只要一紧张就控制不住自己抓酒喝,墨昀正在考虑,以后带这姑娘出行身边要不要备酒,就这沾酒即醉的能耐,说不定哪次就耽误了正事。
“这是要表演母猪上树啊……睡……睡着了?”徐飞白惊叹得望着凌云釉径直走向一棵柳树,张开胳膊抱住树干,然后就动也不动了。
墨昀从小到大也没见过哪个醉酒的人能做出类似的奇怪行径,他使唤徐飞白,“把她背回去。”
徐飞白不乐意,“为什么要我背啊?”
墨昀不答,只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好!”一个字被徐飞白说出了抑扬顿挫的味道,“犯错的人是不配有人权的,是吧?堂主?”
凌云釉再醒来正是三更天,她合衣躺在陌生的床上,身上盖着一床厚被子。房间里就她一个人,环视一下整间房的布局摆设,她猜测这里应该是处客栈。
一掀开被子,寒气扑面而来,适应以后,她下床穿鞋,推开窗子,外面是一条静谧无人的街道,明月高高悬于半空,屋顶的瓦片上结了一层寒霜。
凌云釉朝手上哈了一口气,翻出窗子,脚尖在窗外的一棵槐树干上借力一点,飞身上了房檐,月亮仿佛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她只要一伸手,就能把它摘下来。
寒气冷冽,她却极喜欢夹在其中的一股清新气味,深深吸了两口,整个人都精神了。
徐飞白被尿憋醒,茅厕设在院子里,等他解决完打着哈欠要回房时,看见屋顶上一个着红色夹袄的姑娘撑着腮傻里傻气地盯着月亮瞧。
他纵身跃上屋顶,坐在她旁边,也仰头看向月亮,“半夜不睡,对月思春呐?”
凌云釉心想: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她漫不经心回道:“说对了八成,我心上人娶了别人,我这会儿伤心得肝肠寸断,怕是活不到下个春天了。”
徐飞白垮下脸,死丫头绝对是在内涵他。
“你心上人姓秦啊?”
凌云釉撑着腮,转头望向他,似笑非笑,“怎么?想向我推心置腹啊?想知道我的秘密,你先说个你的秘密来。”
说就说!徐飞白一甩头,“小爷我今晚杀了一个禽兽知县。”
凌云釉被他噎了一嗓子,知县虽然只是个芝麻官,但到底是领朝廷俸禄被记录在册的官员,若他只是寻常杀手便罢了,朔风堂地位这么敏感……
“你怎么不说话了?”
凌云釉长吁一口气,“被墨昀知道,你等着拿脸去跪钉板吧!”
徐飞白浑不在意,“你不问我为什么杀他?”
凌云釉望着他,“我啊!对吃官家饭的走狗都没什么好印象,你并不是个会滥杀无辜的人,明知道自己身份敏感,也要动手,那一定是因为那知县做了禽兽不如的事,你杀一个禽兽,世上就能多活一个好人。”
徐飞白却偏开了脸,吸吸鼻子后,又拿小指头挠挠脸,“我在莲鹤院救了一个女子,可我去晚了,她……”
凌云釉笑了,“她怎么了?”
徐飞白犹豫了一下,“被姓秦的送给三个畜生……反正很惨,你是不是也……”
凌云釉从未见他这般吞吞吐吐过,微微笑了,“你想问,我是不是也曾经和她一样,经历过非人的折磨是吗?”
看着她的笑容,徐飞白在心里赏了自己一巴掌,暗骂自己真不是个东西。“嘿,算了,都过去了,还活着比什么都强。”
凌云釉偏开脑袋,仰头看向夜空中那一轮月亮,月宫中好像真的有一棵月桂,爹爹告诉他树下有个砍树的男子,叫吴刚。“我没有去过莲鹤院,秦府后面有一间极乐冢,是惩罚那些课业未通过的瘦马的地方,进去的人……都很惨,比你救下的姑娘更惨。当时有个姐姐叫程英,与我交好,后来才知道那不过是表面上交好罢了,她觉察到秦放对我有意,几次陷害我不成,将这件事告诉了秦家主母,并且给她出主意,将我送进极乐冢,即便是活着出来,秦放也一定不会再要我了。”
徐飞白望见她精致的侧脸,咬牙道,“这女子真是毒如蛇蝎。”
凌云釉看起来很平静,继续往下说道,“我被扔进了极乐冢,第一次见识了什么叫人间地狱,那些人是秦放养着的一批只晓得杀人放火的亡命之徒。”
讲到这里,凌云釉身体抖了起来,用力闭了闭眼。
徐飞白握住她的手,“好了,不要再讲了,都过去了。”
凌云釉摇了摇头,“我比她们幸运太多,他们还没来得及折磨我,秦放赶到了,他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