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站着一个女人,手里摇着一把缀满雪白鹅羽的羽扇。

那女人明显也是上了年纪,打扮却讲究,衣料是上好的散花锦,上绣瑞草云鹤,梳堕马髻,簪鸾凤金钗,显得既大方又贵气。五官却不及一身打扮出彩,塌鼻梁小眼睛,厚厚的两瓣唇上生着米粒大的一颗黑痣。

艳三娘脸垮下来,道,“我刚要剥美人皮,你就过来了,时辰掐得这样准,怎么,燕锦娘,你这是打算来分一杯羹吗?”

燕锦娘“呸”了一声,“我不过是路过,停下来看看,当我多稀罕,这就走了。”

凌云釉一听她要走,着急了,好不容易出现转机,可不能就这么放她离开,她一身是伤,说句话就能牵动伤口疼,可伤口再痛都不及命重要,她高声道,“原来你就是燕锦娘。”

燕锦娘刚转过身,听凌云釉提到她名字,好奇扭头瞧她,“我就是燕锦娘,又怎的了?”

躺着说话失了气势,凌云釉半撑起身子,“艳三娘说燕锦娘眼睛小如绿豆,脸上生了碗大一个疤,那下了油锅的夜叉长什么样燕锦娘便是什么样,还说哪家小娃在睡梦里啼哭,必然是因为梦见了燕锦娘,我还说世上哪里有长得这么吓人的人。”

燕锦娘虽然长相平庸,却从来不肯承认,只骂别人有眼无珠,天仙在旁也看不见,听到凌云釉说艳三娘在背后说她坏话,还捡得是她最不爱听的坏话说,立马黑了脸,“艳三娘,你好意思说别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模样,成日里把脸遮着不敢给人看,到底是谁吓得小儿夜里啼哭?”

艳三娘刚想骂凌云釉胡说八道,听燕锦娘反过来拿话糟践她,当下忍无可忍,“我说错了吗?你可不是长着绿豆眼生了大黑痣,没到过年便要在嘴上挂香肠了嘛?”

燕锦娘涂了厚厚一层脂粉的脸上又结上了一层寒霜,周身杀气环绕,“你有种再说一遍。”

艳三娘专挑人伤口往死里挖,“我没种,可不像你有大好的福气。”

燕锦娘年轻时遇到一薄幸男人,男人本就当是露水姻缘一场,欢爱时说的话哪里做得了数,把人吃干抹净了扔下燕锦娘跑了。燕锦娘后知后觉被人骗了身子时,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那时年纪小,又没人给出主意,便糊里糊涂地把孩子生了下来。那孩子生得聪明伶俐,燕锦娘十分疼爱,哪知孩子三岁时被山里饿了半把月的野狼叼去,等燕锦娘找到时,地上就留了孩子的一双虎头鞋和一滩骨头渣。

桃花源里的人都知道孩子是燕锦娘的心结,艳三娘拿容貌说事本就戳了燕锦娘的痛点,这下拿孩子说事,更是犯了燕锦娘的大忌。

燕锦娘气得浑身发抖,哪肯同她甘休,羽扇一抖,便有七八枚钢针飞出,直射向艳三娘。艳三娘也不是吃素的,甩出软鞭在空中挥舞几下,将钢针打了回去。燕锦娘旋腕转动羽扇,几枚钢针均被收进暗槽里。她知道艳三娘的软鞭只适合远距离作战,所以并不正面对上艳三娘的鞭子,想办法欺到艳三娘面前,两人你打我挡,很快缠斗成一团。

凌云釉见目的已达到,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和卞松月同时从地上跃起,施展轻功溜之大吉。

艳三娘瞥见二人背影,知道中了凌云釉的计,大喝一声“哪里走”,抖出长鞭直追而去,燕锦娘不依不饶,趁艳三娘分心暴露空门,抬腿横扫过去。

凌云釉与卞松月身形灵巧如燕,斜身闪躲。艳三娘飞身避开燕锦娘的腿风,扭身向凌卞二人追去,软鞭一鞭接一鞭飞出,因为不时要避让燕锦娘的袭击,所以软鞭甩得不够准,几次三番地被两个小妮子躲开。

凌云釉额角渗了冷汗,即便是有燕锦娘分去艳三娘的注意力,她与卞松月仍然逃得吃力,两人都只顾埋头往前冲,什么时候被冲散了都不知道。

凌云釉跑出好长一段,回头才发现卞松月没有跟上来。

这可怎么办?回去就是送死,即便卞松月被捉到,她也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在心里权衡完利弊,当即不再犹豫,继续闷头往前跑。眼前分出两条路,正不知道选哪条,手腕忽然被人捉住,“姑娘,这边走。”

凌云釉不知来者是敌是友,左手下意识推出一掌,那人挥拳格挡,轻松化去她的掌力,“姑娘别怕,我是引路人,特来引你出去的。”

凌云釉收回手掌,上下打量说话的男人。男人做樵夫打扮,背上背了一柄虎虎生威的大斧头,生得可谓是奇丑无比,肤如黑炭,一道长疤从嘴角斜向鬓角方止,眼皮下裹着极小的一对眼珠,一双眼睛中眼白占了大半,不自觉透出几丝凶狠。

凌云釉之前还说去哪里寻引路人,不想引路人却亲自找上门来,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可眼下情势危机,等艳三娘与燕锦娘澄清完误会,两人一齐追上来逮她,激将法又不是狗皮膏药,哪能指望次次都灵。况且艳三娘和燕锦娘也不是十足十的蠢货,上了一次当还能再上第二次当?到时候又想不出其他办法,还不立马玩儿完?

心里计较出结果,她决定跟着这个看着就不像是好人的引路人走。

“姑娘,别同他走,走了你就别想再出桃花源了。”

凌云釉应声侧头,见一白衣男子从一旁的草丛中钻出来,男子衣衫整洁,五官端正,双目有神,嘴角天然上翘,天生的笑面,叫人看着就觉亲切。

凌云釉问,“你又是谁?”

男子微微一笑,“我才是引路人。”

背着大斧头的樵夫一言不发,那男子接着道,“姑娘快过来,他可不是好人,你跟着去了就是羊入虎口。”

他站起身来,凌云釉才看他腰上挎了一面巴掌大小的皮鼓,明黄鼓面上画了一名绿衣美人。

突然出现的两个男人都自称是引路人,凌云釉不知该信谁,她面朝樵夫问道,“他说他才是引路人,你怎么说?”

樵夫面无表情,冷哼一声,“世人大多以貌取人,你跟他走便是。”

并不辩解,将斗笠扣在头顶,转身就走。

白衣男子笑道,“姑娘,随我走罢,我这就送你出去。”

凌云釉又瞥了一眼男子腰间的皮鼓,眼珠一转,后退一步,“我信他不信你,不随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