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知他心有计较,便不再多问,一时谁都没再说话。裴云体弱,比常人更受不得这寒气,刚说先回去休息,一名身穿大红纱裙的蒙面女子携着一身杀气风风火火推门走来。

“这么晚了,你动静小些,兴许裴云都睡了。”

在后的是秦州,在前的女子……不……着红装的男儿就是徐飞白了。

徐飞白一把扯掉面巾,怒气冲冲道,“墨昀,你说要将凌云釉那臭丫头交给我来教的话还作数吧?”

徐飞白再怎么说都是男子,一身女装穿在身上总显得不伦不类,墨昀忍笑,“当然作数,你当我说来消遣你吗?”

徐飞白将面巾捏成一根皱巴巴的腌菜,咬牙切齿道,“好,很好,好得很,不弄死她不算是我枭阁好汉。”

说完,扔掉面巾狠狠踩了两脚,直接翻-墙回屋了。

裴云笑着问,“不过是去泡个温泉,怎么把衣服都泡不见了?”

秦州没料到裴云也在这里,但这事说来实在是丢脸,连裴云他也不想告诉,于是抓着后脑勺笑着打哈哈,“说来话长说来话长,温泉泡久了,我晕得不行,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也不走正门,随着徐飞白翻-墙而去。

裴云眼角眉梢都带着笑,看着秦州离开的方向道,“你选中的那位姑娘叫凌云釉是吗?能把徐飞白和秦州捉弄得有苦难言也是够有本事的,只是,以后她的日子可能不大好过。“

***

凌云釉足足在西厢阁躺了两天,才见到墨昀本尊。

这夜并非十五,月亮却是又大又圆,高高悬于中天,紫藤花馥郁的香气飘得到处都是,凌云釉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推开门走出去,她抻个大大的懒腰,张嘴打了个哈欠,余光瞥见不远处的人,尴尬得闭上嘴抿了抿嘴唇,手慢慢放下来。

紫藤架下设了一张石桌,石桌上摆了几碟精致的糕点,墨昀坐在花下饮酒,秋风吹拂花藤,一叠花影落在他的背上,不住晃动。“过来坐。”

凌云釉走过去却不坐,“我从前侍奉临芳苑,不懂三大堂的规矩,不知道该行什么礼。”

“朔风堂的人从来不遵循这些虚礼,你身上有伤,坐下来。”

桌上摆着蝴蝶酥、桂花糕、驴打滚,白骨瓷碟上拖着一碗红豆粥,粥旁的一叠水晶冬瓜饺还冒着热气。墨昀却不碰,只喝酒。

凌云釉拿手护着腰上的伤处,慢慢坐下来,墨昀不说话,凌云釉就有些沉不住气,“你再不吃,粥和水晶冬瓜饺要凉了。”

墨昀连碗带碟推到她面前,“摇光说你没用晚膳,让厨房随便做了点。”

凌云釉其实早就猜到这些是为她准备的,她捏住勺柄,转动手腕,在碗中轻轻搅动两下,这么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却被她做得端方雅致,像是受过训练一般。

“我心里有个疑惑一直未解,那日我帮你解决了追杀你的人,你将天蚕佩给我,你我银货两讫,我下我的山,你走你的路,为什么非要把我带回来呢?“

墨昀身在高位,大多人对他都是又敬又畏,只有眼前这个姑娘,仅见过寥寥数次,却每次都能让他发现一些新鲜特质,很明显的,之前她刻意表现出来的谄媚与敬重都只为明哲保身,她提防他,却并不怕他。

墨昀指了指红豆粥,"都解决完,我便告诉你。“

凌云釉是真的不饿,不明白墨昀怎么就这么执着让她喝完这碗粥,但还是乖乖端起来,三两口喝了,并不拘谨扭捏。“好了,喝完了,该你了。”

墨昀又抬起下巴点了点水晶饺,“把这碟饺子也吃了。”

凌云釉瞪大眼睛,鼓起两腮,“你刚刚说只用喝粥的。”

墨昀嘴角勾起笑意,“你好好想想,我刚才说什么了?”

“你刚刚说都解决完,你就”凌云釉终于反应过来,他刚刚指了红豆粥说都解决完,水晶饺就摆在旁边,没说只喝粥不吃饺子。

凌云釉点点头,捏起筷子夹起一个饺子,“好,边吃边说,你看可以吗?”

墨昀见她小口小口吃得费力,也不再勉强,“你是不是以为你过了百蛇林下了山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瓷盘上放着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锦帕,凌云釉拿起来擦了擦手,“你还要派人来追杀我不成?”

见她满脸不以为然,墨昀并不动气,“倒也用不着我出手,擅自逃离枭阁的人自有擅刑堂来解决。”

凌云釉是听过擅刑堂的,心咯噔一跳,扬起脸来,“不过是临芳苑的一个婢女,也会惊动擅刑堂?"

墨昀扬眉,“你大概还不明白你来的是个什么地方。”

这下好了,本来就不饿,听墨昀这么一说,满桌的精致糕点更让凌云釉提不起胃口,“这样说,反倒是你救了我?”

墨昀又饮下一杯酒,不答,连客气话都懒得说。

对墨昀的话凌云釉半信半疑,她别开脸,低声咕哝道,“可以的,可以的,占便宜的人还变成我了。”

她初进朔风堂,墨昀不预向她透露太多,壶中酒也见了底,他该走了,“你好生养伤,七日后,我让徐飞白来教你习武。”

“什么?徐飞白?不行不行,谁都可以,就他不行,对,秦州也不行,他俩都不行。”

激动之下,凌云釉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起身太急,扯动了伤口,疼得她嘶嘶倒吸了两口气。

墨昀没有说话,只半抬眼皮看着她,凌云釉后知后觉自己反应太过,为了挽回局面,慢慢坐回去,腿并着腿,背挺得笔直,手交握于石桌上,然后强挤出一抹微笑。“我……的……意思是,杀鸡焉用牛刀,两位银衣使本事了得,来教我这个于武学十窍只通了一窍的人,未免太过于屈才。”

仿佛为了说服自己,她又念了一遍,“屈才,对,就是太过于屈才。”

墨昀转着酒杯,“若是你身上没有与常人不同的特质,于我有何用?”那意思是在说,若是只为了培养一个普通杀手,又何必放弃其他底子更好的人,费尽心思安排她进来。

墨昀都没有轻看她,再说妄自菲薄的话也是不大合适,但凌云釉一时没想到其他的由头,只要硬着头皮回答,“我与徐飞白有私怨,他不仅不会费心教我,而且还会借此机会折磨我,若我被他打成重伤,我倒是不要紧,若是误了你……堂主的大事,就得不偿失了不是?”

一阵秋风皱起,吹落紫藤花瓣无数,墨昀和凌云釉的发上都落了好几瓣。

墨昀道,“如何让徐飞白心甘情愿得教,姑娘聪明绝顶,必然难不倒你。”

做事做人都要懂得留后路,这下凌云釉算是搬起石头把自己的脚砸了。

她并没有懊悔太久,按照记忆里的路线原路找回去,从假山里翻出徐飞白和秦州的衣裳,第二日小心洗了,借了火斗熨好叠好,装在托盘里,捧着走到了徐飞白的院子里。

徐飞白单腿翘着,斜倚在廊柱旁捧着话本看,脚下扔了一片松子壳,小鹌鹑抱着一节滑竹在坐下石阶下啃。

凌云釉抿出笑容,刚要开口,一团圆滚滚毛茸茸的球状物直直窜过来,洗好熨好的凤凰火上现出两个黑乎乎的梅花印来,凌云釉脸色跟锅底灰一般黑,“你……”

她原想骂你个作死的小畜生,但看到小鹌鹑睁着水朦朦的小眼睛盯着她瞧,却是怎么也骂不出口了。只能徒劳得伸手去拍衣裳上的梅花印,趁徐飞白还没抬头看她,赶紧把凤凰火翻了个面。

凌云釉脸上堆满笑容,低声唤道,“徐……徐大人。”

徐飞白打了个哈欠,懒懒抬了眼皮,“有何贵干?”

凌云釉捧起托盘举至徐飞白面前,“那日不知死活冒犯了徐大人,回来后一颗心总是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睡觉也不得安宁,生生熬出了黑眼圈,一直想着要好好向您赔罪,又怕您不肯原谅我。”

徐飞白将一瓣松子壳重重弹出去,“我……”

凌云釉着急抢过话头,“但我听闻徐大人在枭阁之中是出了名的风流倜傥肚量大,人称徐潘安,又称徐宰相,肯定不会同我一个女子一般见识,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徐飞白即便知道她说这番话的真实用意,仍然被徐潘安这个名头给愉悦到了,面色舒缓了点儿,“徐潘安便罢了,这徐宰相又是谁叫出来的?”

凌云釉继续胡说八道,“谁叫出来的我就不知了,卞松月去了烟雨堂,昨日我们见面时,她说给我听的。”

这话说得取巧,其实从桃花源出来后,她就没有再见过卞松月。

徐飞白登时眉开眼笑,“她还说了其他的没有?”

凌云釉面色登时凝重起来,“说了,卞松月让我努力练武,烟雨堂里好多人都等着看我笑话。”

徐飞白心下道:臭丫头,心眼儿忒多。

嘴上却装作什么都不知,连连点头,“她说得极是,你底子差,但也没关系,勤能补拙,你比常人聪明,若是再比常人勤奋,常人必是拍马不及。”

凌云釉也在心里骂:骚包麻雀,张口闭口都是常人,就是不提自己。

几缕哀愁扫过凌云釉日渐清减的脸颊,“光我也是不成的,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运气遇上一位名师,若是有名师教导,叫我不吃不喝不睡日夜练武我都是愿意的。”

徐飞白翘起尾指在嘴角挠了挠,“你倒是懂事。”

两人你装姜我装蒜,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却都不挑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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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连□□都成屏蔽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