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发着光的云母片,也仅仅能够映出女子窈窕的身形轮廓,可这声音,丁嫦只要不是聋了就一定不会认错。

“原来是你。”丁嫦抬起沾满血污的脸,生死尘埃落定,她反而不再害怕了。

凌云釉提着裙摆,微微抬高脚尖掂起丁嫦的下巴,“丁姑姑看起来好像有些吃惊,是料到我不会这么快下手,还是被感情冲昏了头压根就忘了还有人等着要你命这回事?”

埋伏在暗处的两名杀手是明昔安排的,明昔从来就没想过让丁嫦活着离开暗道。两名杀手不明所以,想要冲上来两下结果丁嫦,一袭紫衣凌空翻出,电光火石间,两名杀手就被点了定身穴和哑穴,动弹不得。

卞松月收回骨笛,娇笑道,“这个女人自有人来收拾,就不劳烦两位哥哥了。”

血流挡了视线,丁嫦用手掌附住左眼,狠狠抹了一把,长得看不到尽头的暗道里,唯一的光源来自于凌云釉鞋面上的云母片,她们都是为暗夜而生的人,不需要太盛的光芒引路。

“我见过许多不甘为奴的人,徐嬷嬷,还有胭脂那个小贱人,她们都是这样的人,一个费尽心思做了奴婢的头头,一个为了不再伺候人爬了大人物的床,你和她们不一样,你不甘心为奴为婢,可你也不稀罕做人上人。”

凌云釉收回脚,一把掐住丁嫦的脖子,“丁姑姑,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不想挡谁的路,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呢?”

丁嫦忽然癫狂地痴笑起来,“换成你是我,这样大的把柄捏在别人手上,你肯相信她一定不会害你吗?哪怕现在不会害你,以后呢?你能保证她能永远不会害你吗?”

卞松月嘴角噙着笑意,骨笛在她手上转了一圈又一圈,此刻她十分有耐性,她等着看凌云釉会不会下手杀那女人。

凌云釉慢慢松开手,痴痴笑了,“贼做久了,天下人在他眼里不是同类就是捉贼的兵。”

从剑鞘中拔-出一柄短刃,是她落在桃花源里后又被墨昀找回来还给她的“凤微”。“丁姑姑,你我的恩怨今日两清,我只出一刀,这一刀只为雅安。”

生前的最后一刻,丁嫦的眸中清澈坦荡,她曾被人踩在脚下,后来,她将更多人的踩进了地底,一个人欠了她,就该由更多的人来偿还,天道如此不公,她总归是靠自己挣回了尊严。“凌云釉,临芳苑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啊,只有变成恶鬼的同类才能够活下来,你会变成第二个徐嬷嬷,会变成第二个丁嫦,你也会有这么一天的。”

一张灿如春花的脸袭上脑海,和丁嫦的脸重合,“云釉妹妹,你不要怪姐姐,扬州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不害你,迟早有一天你也会害我的。”

那么美的两张脸下藏着的却是毒如蛇蝎的心肠,凌云釉握紧凤微,微微弯下身。

丁嫦笑得更加癫狂。

“云釉,雅安会保护你的。”

一道弱弱的声音盖过了原来的幻音,凌云釉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贝齿紧紧咬住嘴唇,铁锈般的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她缓缓启唇,声音微弱,却含着难以言表的坚定,“我不会,我一定不会成为你们这样的人。”

夜宴的最后一朵烟花在天空绽开,砰砰的爆炸声回响在长得看不到头的漆黑暗道里。丁嫦的胸口上也开出了一朵凄艳的血花,她的身体慢慢委顿下去,高贵而妩媚的脸陷进尘埃里,嘴角始终噙着笑意。

卞松月走过去探了探丁嫦的鼻息,确认她已经没有气了,从她胸口拔-出凤微在她脸上划了好几道。

凌云釉愣了很久才有所反应,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你做什么?”

卞松月仰着下巴对上她的眼神,“她把你害得这么惨,一刀怎么够,你不该这么轻易地让她死。”

凌云釉的心尖跳了跳,不过一月不见,卞松月好像就和之前不同了。

她仍死死捏住她的手腕,“大家同为女子,你何必这般折辱她。”

卞松月狠狠挣开她的手,娇声笑道,“你还是这么容易心软,这样,怎么活得下去。”

凌云釉也被她激出了倔脾气,“不靠欺负压迫折辱别人,我照样能在枭阁里活得好好的。”

白晋昨日教了卞松月一句中原的古话,道不同不相为谋,她当时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白晋也未曾解释,这会儿隐隐有些明白了。

她不同凌云釉争辩,拉起她的手摇了摇,语气柔和,带有一丝讨好,“好啦!好啦!你不喜欢,我不再辱她就是,别生气好么?”

凌云釉从她手里拿回凤微,也慢慢笑起来,“夜宴怕是要结束了,我必须回去了。”

她走到明昔派来的两位杀手面前,为他们解开穴道,躬身抱拳行了一礼,“丁嫦已死,二位公子可以回去向明昔小姐复命了,我与丁嫦有旧怨,方才怕赶不及让她逃走,才出此下策,无礼之处,万望海涵。”

其中一位杀手过去探了丁嫦鼻息,确定她已经死了,和另一位杀手在黑暗中对了眼神,什么都没说,转身出了暗道。

凌云釉不属烟雨堂管,得罪了明昔也没什么,她只是为卞松月担心,“明昔小姐不愿让粱阿寒心才私下派人杀丁嫦,若是让她知道你知晓内情,怕是……”

“她么?白晋爱重她,明面上确是不该得罪。”

凌云釉敏锐察觉到她语气有些酸,心下隐隐不安,不知道她刚刚觉察到的变化是因烟雨堂的几位幽若而起,还是只起源于白晋?

卞松月见她默不作声,只道她是担心明昔报复自己,语气轻松,道,“白晋爱重她,我也不是隐形人,她不会拿我怎么样。”

不知道是不是凌云釉的错觉,总觉得卞松月言语间透出几分盛气凌人的傲慢,怕她恃宠而骄,惹来众怒,她忍不住规劝道,“你初入烟雨堂,根基不稳,行事还是低调些。”

“我知道了,烟花是不是已经放完了,我一朵都没有看到,好可惜。”卞松月挽起她的手,两人并肩向外走去。

凌云釉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听说每年除夕都会举行夜宴,到时候一定还会放,若是你等不及,找个机会我偷偷带你下山,我们买上一马车放它一晚上。”

凌云釉想起雅安,心上泛出悲伤的情绪,脸上却不显,仍旧微微笑着,有一搭没一搭得同卞松月聊天。

走出假山林,又步行了一盏茶的时间,前方渐渐有了灯火,凌云釉忽然问卞松月,“假如,只是假如哈,你被人害死,我杀了那个人帮你报了仇,你会高兴吗?”

卞松月知她在想为她而死那个姑娘,认真思考了下,才道,“我阿爸说,人死如灯灭,生前的恩与怨,死后都是会忘记的,生前背负了太多,死后还要记得,不是太可怜了吗?”

路过一片彼岸花丛,凌云釉俯身摘了一朵,“可我爹爹说,只要我还记得他,他就一定不会忘了我的。”

卞松月迷糊了,想半天也没想通,也俯身摘了一朵彼岸花,两人一人拥着一朵火焰,烤得秋风都不再寒凉了。

走到一月前分别的岔口,凌云釉和卞松月一人走向一头,忽然卞松月转身叫住凌云釉,“如果是我,一定会愿意记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