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戈是西域的一个小国,南北高,中间低,三面给大漠黄沙围住,剩余一面是戈壁,因四季多风,阳光充沛,当地的夷人皮肤普遍呈蜡黄,又因终年以牛羊肉为食,无论男女,体格与中原人比起来都要健硕一些。

这一日,是一年一度的拜日节,羌戈的夷人崇拜太阳,相信赖以生存的水和食物都是太阳带来的,所以在这一天,要穿上胸前刺有太阳图案的衣裳,在太阳将要升起时,迎着太阳的方向,三步一叩,五步一拜。

一名黄衣女子穿梭在跪拜的人群里,她着的是中原服饰,左腰上系着一枚环佩和一枚青色的令牌,撞在一起丁当丁当响。右腰上别着一把弯刀,刀柄上有一尾银蛇缠绕,蛇头与刀柄相接,融合得十分巧妙。女子容色绝丽,身形窈窕,被一干壮硕的夷人反衬得娇小玲珑,一路走来极为引人注目。

一个五大三粗的蛮夷壮汉刚叩完头站起来,见她一直不拜,粗声喝道,“太阳马上出来了,你为何不拜?”

女子娇笑道,“我并非羌戈人,不信仰你们的太阳神,为何要拜?”

她的不以为意惹恼了壮汉,壮汉粗眉一横,面相颇为凶煞,“管你从哪儿来,入了我羌戈的地盘,就得遵从我羌戈的风俗。”

女子冷哼一声,神情倨傲,“我也不管你这是羌哥还是羌弟,我不信这个,就是不拜。”

壮汉更为恼怒,大手伸过去欲要抓住她肩膀,谁知女子身形灵巧,脚向旁侧旋开一步,轻巧避开,让壮汉抓了个空。壮汉不肯甘休,蛮夷之地没有怜香惜玉一说,左手握拳挥出,狠狠砸向女子面部。

这女子正是远道而来的凌云釉,见壮汉打架不论道义,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来就往人脸上招呼,被激出了气性,快捷并起两指不偏不倚点在壮汉小臂上的软麻穴上,壮汉左手去势被阻,反应奇快,立刻抽出腰上的七尺长刀。凌云釉也抽出弯刀抵挡,刀刀相撞,撞出几星火花。壮汉劲力极猛,凌云釉稍觉吃力,硬着头皮扛了下来,她嗤笑道,“你们夷人好不讲道理,不过就是不拜你们当地的太阳,你就这般狠辣,想要取我的命。”

壮汉脸上一道长疤从鼻翼斜到眼角,本就看着可怖,一生气更是雪上加霜,他厉声道,“是你自己不想要命,反怪我不讲道理。”

凌云釉心知与他说不通,骂一句“对牛弹琴”,稳住下盘,两臂用劲,把长刀硬挡回去。大汉大喝一声,又砍来一刀,凌云釉挥舞弯刀,一刀接一刀,去势又狠又猛,扫得壮汉连连退后无法招架,一连撞倒好几个人,有他在前开道,凌云釉畅通无阻,壮汉身上的衣服被割出好几道口子。凌云釉邪魅笑笑,换了一招,壮汉满目都是刀影,被晃得晕头转向,凌云釉倒转弯刀,刀尖向地,刀柄砸向壮汉小臂,壮汉的长刀脱手,凌云釉眼疾手快接住,迅疾挥向壮汉眉心,壮汉被吓出冷汗,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闭上眼睛。凌云釉一抖手腕,长刀掉了一转,刀尖指天,刀背在壮汉脑门上狠狠一拍,壮汉“啊呀”一声喊叫,跌坐在地上。凌云釉被他的狼狈样逗得哈哈大笑,趁他来不及回神,将长刀塞进壮汉左手,弯刀插进刀鞘,凌空跃起,等壮汉回过神来,握着刀从地上爬起,连呼三声,恨不得把凌云釉千刀万剐,举着刀在人群里乱冲乱撞,把看热闹的人吓个半死,却连凌云釉的半个影子都找不到。

凌云釉跑了两条街,太阳已经升得老高,街上的人群也逐渐散去。凌云釉觉得腹中饥饿,四面望望,东面好像有个酒肆,她不是很确定,羌戈的房子都是由大块的土砖夯建,构造都差不多,分不清哪儿是吃饭的地方,哪儿是住宿的地方。东面那栋土房子两层高,第二层没有墙,四面由十来根粗壮的圆柱支撑,茅草编的草垫搭在上面,再垒上几层干草盖住。土房门上挂了一面深蓝色的旗子,上面画了一串古里古怪的符号,形状酷似中原酒楼前挂着的酒旗。二楼上摆了几张桌子,大部分空着,有两桌人在斗酒。

凌云釉走进一楼,里面已经坐了几桌人,桌上有酒有菜,腰上环佩与令牌互相撞击的叮咚声引人侧目,凌云釉并不在意,走到柜台前,老板娘穿暗红窄袖斜襟上衣,下着多褶黑色长裙,裙摆上绣着七色花朵图案,拼成圆盘状,衣服上也绣着繁复花纹,极具当地特色。她见凌云釉的穿着打扮与当地人不同,就知道她来自别处,惊讶一瞬,脸上绽开热情的笑容,用生涩的官话问凌云釉要吃什么?

她的口音虽然听着变扭,但凌云釉还是听懂了,“我不知道羌戈的特色菜是什么,你看着做,一样肉,一样素就可以,对了,再加一样比较特色的糕点。”

老板娘笑着应下,便去后厨吩咐了,羌戈风沙大,二楼没个遮挡,免不得要吃上满口沙,想到就难受,凌云釉没有上去,就在一楼捡了个空桌子坐。

没一会儿,菜就端上来了,一盘羊羹配馕饼,想来羌戈不易种植新鲜瓜果蔬菜,素菜是一叠麻辣萝卜丝,羊羹里有一股子浓浓的膻味,凌云釉忍了,看到由羊血混糯米灌成的血肠,凌云釉是无论如何也难以下筷子。老板娘还一个劲怂恿她先吃血肠,凌云釉推说一会儿再吃,老板娘就说就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老板娘殷切的眼神令凌云釉很是苦恼,只得拿筷子夹了一片,试探着咬了一小口。没想到味道还不错,接连吃了两片,厨房有人叫老板娘,老板娘这才离开。凌云釉被羊羹的膻味熏得想吐,小声干呕了两下,赶紧把羊羹往远处推了点儿,撇过脸深吸两口气,这才觉得气顺了。

羊羹是不肯再碰的,只能就萝卜丝吃馕饼,辛酸的是连馕饼里都混有羊膻气,啃两口就又放下了。把一叠萝卜丝吃完,一碗血肠消灭干净,凌云釉就放了筷子。

抬眼发现对面的凳子上坐了一个黑衣男子,凌云釉心惊:这人什么时候来的,自己竟然一直没有察觉到。

男子有一双冰蓝色的眸子,鼻梁高挺,眼窝很深,一看就知道不是中原人,但一身装扮却和中原男子无异。凌云釉左右看看,两边的桌子都还空着,秀眉高挑,语含警惕,“你是故意坐这儿的?”

男子手边放着一坛酒,找老板娘要了两个空碗,拍开酒封,倒了一碗推到凌云釉面前,微微笑道,“姑娘不是羌戈人,可能吃不惯本地的羊羹,喝一碗酒,压一压。”说的竟然是一口流利的官话。

凌云釉心下警惕,目光却很平稳,跟着一笑,“我是南方人,我们那里的人喝酒用的是酒杯,你这一碗抵我们那里的十来二十杯。喝了,我就走不出这里了。”

男子笑容僵了一下,又继续低声笑道,“怪在下考虑不周,姑娘勿怪。”拿回凌云釉那碗酒咕嘟咕嘟干完。

凌云釉看了眼空了的酒碗,道,“你不会专程来请我喝酒的吧?”

男子却不直接回答,把凌云釉一口没动的羊羹端到自个儿面前,抽了一双筷子,“姑娘不吃,就让在下代劳吧!”说着呼哧呼哧大口开吃,没一会儿,海大一碗就吃了个底儿空。

“你这人挺有意思”,凌云釉口干,望着桌上那一坛酒不禁口舌生津,但自己酒量太差,又唯恐里面加了迷药,故而一直忍着,一滴都不肯沾。

男子五官深邃,带着一点儿攻击性,但整体气质却很斯文,吃相和他的气质极不相符。凌云釉看他吃完了从袖子里掏-出一条明黄色的方巾擦嘴,道,“你到底有何事找我,吃饱了就明说。”

男子笑道,“姑娘这性子倒和在下的一位兄弟很像。”

凌云釉抱起胳膊,道,“你看着不比我大多少,我可没有跟你一般大的亲哥哥。”

男子听后哈哈大笑,“我那兄弟给你当爹都足够了。”

凌云釉腾得起身,脸上隐有怒色,“你寻我消遣。”

男子异常淡定,手在空中拍拍,示意她坐下来,“我那兄弟同你一样,也是个火爆脾气。”

凌云釉瞪了他一眼,重新坐下去,低头沉思一瞬,问道,“你那兄弟多大年纪?”

男子答道,“大概四十来岁,具体四十几我就不知了。”

凌云釉讥讽道,“连兄弟几岁都不知道,你们感情应该不怎么好吧!”

男子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丝毫不生气,“非也,我与他并非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

凌云釉手不动声色地放在腿上,装作理裙摆的样子,把裙子拉上去盖在青色令牌上。男子余光瞟到她的小动作,暗自好笑:先前大摇大摆得挂在腰上,整得叮叮咚咚,生怕没人注意,这下才明白财不露白的道理,不嫌晚了吗?

男子收回目光,继续说道,“姑娘在街上使的那招‘猛虎出闸’颇有我那位兄弟的神韵,不知姑娘是否认识我的这位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