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釉姑娘以一对六,还带着自己这个拖油瓶,扶宁心里有愧,“云釉姑娘,别管我了,你快走。”

六名伪装成官兵的杀手已经杀红了眼,想走也是没法走了。凌云釉横刀抵挡迎面砍来的一刀,手被震得发麻,身上挂了好几处彩,多亏轻灵九式矫若游龙的身法她才撑到现在。要拿剑法硬碰硬,她早死几百回了。

那些剑招真是中看不中用,以一敌众就暴露出缺陷来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没学到家,力量不够。

凌云釉被逼到墙角,再挤不出一丁点儿力气来。一抹黑影悄无声息落在墙头,而后迅捷沿墙头走到凌云釉的正上方,足尖轻点,轻巧落在举刀砍向凌云釉的壮汉头顶,两足夹紧壮汉头颅,交叉一拧,鲜活的头颅如同落蒂的西瓜,咕噜噜滚出多远。

扶宁吓得尖叫起来,凌云釉忙抬起衣袖替她挡去从断口喷出的血。

秦州横剑挡在两人身前,“一边站着去。”

凌云釉毫不迟疑拉起扶宁站到樟树下,黑卫在后赶到,秦州下命令,“留活口。”

“脑子够用,武功差了一点儿。”

凌云釉和扶宁都被吓了一跳,一齐抬头。

墨琮淡淡一笑,“麻烦回去转告你们堂主,他欠我一个人情,日后记得还我。”

扶宁有些吃惊,“宁王殿下。”

凌云釉眼皮一跳:宁王殿下?这个人竟然是当朝皇子。

扶宁穿着一身侍女服,形容狼狈,和平日里的贵女形象大相径庭,墨琮刚才并没有认出她来。“竟然还活着?”

扶宁想到他的身份,拉着凌云釉后退一步。

墨琮觉察出她的戒备,并不在意,“想必是老天爷看不下去,要为威远将军留下一条血脉。小姐今日若走得成,这平康城就别回来了吧!”

扶宁明白他的意思,泪意涌上眼眶,“我父亲他”

墨琮从树上一跃而下,经过扶宁时,在她肩膀轻拍两下,“小姐若是乖乖离开,兴许还能全威远将军一个忠名,别做傻事。”

不比凌云釉这个初出茅庐的菜鸟,秦州位至十二银衣使,早已是经验丰富的顶级杀手,新建的黑卫虽然未出过几次任务,但都是墨昀精挑细选的武学精英,一场实力并不对等的生死之战很快就消弭在秦州一派强悍的压制下。

墨琮走到秦州身边,“死了?”

秦州松开地上那名壮汉的下巴,起身道,“事先在舌下藏了毒。”

墨琮注意到不远处的一具尸体,走过去,确认了是威远将军的副将陈震,眸色深沉起来,“威远将军名声太盛,父皇不敢明目张胆地杀他,眼下有了通敌的物证,再加上陈震这个人证,就可坐实通敌的罪名,现在倒好,你们的人杀了他要的人证,势必会追究到底了。”

秦州扭头看了一眼凌云釉,凌云釉惴惴不安,“我是不是犯错误了?”

观察两人的反应,她心底其实有了结果,秦州早就说过,官小的随意,官大的不能动,她对朝堂的官制其实并不大懂,有些不安得咬咬下唇。

秦州看着她那委委屈屈的模样,也不忍心苛责她,转过头向墨琮道,“这伙人的武功招式不像是中原这头的,这名副将有问题。”

陈震先找到了扶宁又不交往守备府,而是先把人关起来。底下的人把人弄丢了,追到后不是重新捉回去,而是打算直接取扶宁性命。墨琮理清其中关窍,蹲下来,手深进陈震的衣襟里摸索,摸出一枚婴孩手掌大小的龟壳,龟壳上刻了两排奇形怪状的符号,又像是少数民族的文字。

墨琮看不懂,只好暂时先收进怀里,对秦州道,“你们先在城中藏起来,出城的禁令最迟三日后就可以解除。接下来会有更紧急的事件转移父皇的注意力,平康城势必要乱一阵,你们趁乱离开。”

秦州道,“殿下放心。”

墨琮拉上风帽,很快便消失在巷口。

凌云釉叉着手,两根拇指相互摩挲,头低着,不敢看秦州,“墨昀知道会怎么样?”

秦州比她高一个头,一低头,就看见她那盛满歉意与不安的头顶,无声叹一口气,“他会很生气,你可能要吃一点皮肉苦了。”

***

雪风吹动檐下两盏牡丹宫灯,早晨已经扫干净的台阶上又覆上了一层白雪。墨琮拾阶而上,立刻有太监举着伞出来,单手拍去他身上的雪花,“爷出去也不带个人在身边伺候,大氅上的貂毛都湿了。”

墨琮索性解下大氅扔给他,“王妃回来没有?”

宁王妃昨日得了几粒产自偏远地带的释迦果,释迦果又称佛果,传言佛国的圣地里有一棵枯死的树,一穷苦的拾荒者在树下睡着了,迷迷糊糊醒来,看见枯树上不知什么时候结出了一颗青绿色的果子,饿极了的拾荒者摘来吃了,回到家里家人见他皮肤透亮精神焕发,竟比之前年轻了十岁一样,不仅如此,拾荒者成了最长寿之人,寿终正寝那年,恰好二百八十岁。

自此以后,释迦果在传言里便有返老还童、延年益寿之效。这也只是传说,但释迦果的确极为珍稀,产量不高不说,还极难保存,送到宁王妃手里时,几粒释迦果均已熟透,宁王妃一粒没留,全部送进宫献给了珍妃,也就是宁王的生母。

“回禀王爷,王妃下午就回来了,这会儿在前厅待客呢?”琴书抱着大氅,收了伞,随墨琮进屋。

墨琮脱下外衣搭在山水屏风上,“谁来了?”

“吏部左侍郎丁大人。”

墨琮换了身衣裳,“去把王妃叫回来,这么晚了,还单独会见客人,成何体统。”

琴书烧了个手炉给墨琮抱着,“奴可不敢劝,王妃的性子王爷是知道的。”

墨琮不再接话,抱着手炉往偏厅走去。

丁丞和宁王妃言谈正欢,见墨琮来了,忙站起来,“丁丞见过王爷。”

墨琮笑着掺住他的手肘,“站起来干什么,坐。”

趁丁丞坐下之时,墨琮凉凉瞟了宁王妃一眼,谁知宁王妃并不怕他,傲娇得扬起下巴,凉凉地瞟了回去。

墨琮只得无奈道,“本王与丁大人有要事相商,王妃还是先回房吧!”

宁王妃见他服了软,才笑着同丁丞见礼告辞,路过墨琮身边时,手悄悄伸过去,在他腰上轻轻拧了一把。

墨琮黑了脸,宁王妃却已经走到门外了。

宁王妃这个小动作没逃过丁丞的眼,但这位左侍郎大人只当没见过,又与墨琮寒暄了两句,直接进入正题。“将军府的那位小姐现在都还没找着,陛下已经知道了。”

墨琮端起茶杯喝了口热茶,“大人今夜不来,本王也会亲自跑一趟贵府。扶家小姐的事暂且搁一搁,我这儿有件更重要的事需要大人去办。”

丁丞正色道,“当日多亏王爷将卑职从名册里划掉,卑职一直感念在心,王爷需要卑职做什么,直说无妨。”

墨昀给墨琮的名册已经上呈天听,里面的名字没变,只是少了几个。

墨琮道,“锣鼓街西巷口死了六名乌孙的间者。”

“竟有这等事?”丁丞猛然起身。

墨琮左手在虚空中拍了两下,示意丁丞坐下,“大人稍安勿躁,除了六名间者,还死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谁?”

“威远将军的副将陈震。”

丁丞震惊,“他也是乌孙的间者?”

墨琮把茶杯放回桌上,“八九不离十。丁大人,您连夜去趟安王府,将这个消息告诉三哥。”

丁丞不解,“这是个立功的好机会,为何要让给安王?”

墨琮后背笔直,便是在自家屋里,也没忘时刻立住一位皇子应有的风姿。“正是因为是个立功的好机会,才要让给安王。”

丁丞在暗里回味这句话的意思,蓦然明白过来。陛下素来疑心重,出了威远将军的事,更是容易误伤好人。西巷口发现乌苏国间者的尸体,按理说应该由吏部呈上折子,以安王的性子,必定等不及折子一道一道地往上递,第一时间便要进宫禀报。到时,陛下疑心病更要加重,面上嘉奖,暗里冷落,现下珍妃宠冠六宫,调查的差事必然会落到宁王头上。

想通了其中关节,丁丞偷偷抬眼,看了一眼这位仅二十出头的年轻皇子,论揣度圣心,论玩弄心计,安王可差得远了。

送走了丁丞,墨琮抽出一张宣纸,将龟壳上的文字还原到纸上,“习昌。”

窗外人影一闪,黑衣杀手杵剑跪地,“请王爷吩咐。”

墨琮将纸叠成对折两下,递给习昌,“帮我查一查,这是哪里的文字。”

习昌走后,墨琮才沉着脸回到卧房,宁王妃曾宛解了头发,换了里衣,外面披了一件月白色斗篷,正坐在窗前执笔画乌龟。窗子大大开着,墨琮走过去关严。

曾宛抬起头,“丁大人走了?”

墨琮面色黑沉,“走了。”

曾宛打量他两眼,噗嗤一笑,“你醋个什么劲,我这不是在帮你试探这位左侍郎大人的为人品性嘛?不识好人心。”

墨琮拿她没办法,“以后不要做这种事了。”

曾宛低下头,继续画乌龟,“这人我还是不放心,他能背叛安王,日后也可能反过来背叛你。”

“他不会,他的把柄在我手上一日,他就不敢有异心。更何况,我与安王,谁更值得效忠,他心里应该已经有数了。怎么又画乌龟?”

墨琮垂首看她画的乌龟,满满当当画了十来只,情态动作还各不相同,曾宛画技了得,九岁便凭着一副《踏歌行》名震平康,嫁了他以后,再没见她画过正经东西,晒肚皮的乌龟、摔断腿的螃蟹、打架的猪倒是经常画。

曾宛放下笔,转过头,抬手勾住他的脖子,“不画乌龟也行,哪日你换上我给你买的那件衣裳,我给你画一幅肖像画。”

墨琮拉下她的手臂,“想都别想。明日你再进宫一趟,要母妃在龙床上吹吹枕边风,让老头子把调查间者的差事交给我去办。”

曾宛不满意他方才的动作,手臂再次勾上他的脖子,“心急什么?我今日才进了宫,明日事情一传开,我又巴巴去找母妃,不是平白惹父皇怀疑?要我说,我们就按兵不动,母妃那么聪明,时机一到,自然会去说。”

曾宛的手一直暴露在外,快冻成冰雕了,蛰得墨琮后颈一颤,干脆将她抱到床上捂着,“今日入宫,母妃说什么没有?”

“无非就是那些话”,曾宛把自己裹成一只蚕宝宝才继续说道,“不过,母妃身边多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墨琮正拿热帕子净手,手顿了顿,“男的女的?”

“女的,我去的时候,她正好退出去,我见她的身形和走路的姿态,都不像是一般的宫女。”

墨琮拿着帕子冥思了一会儿,又问道,“母妃向你提过七哥没有?”

曾宛疑惑得摇摇头,“没有,七皇子已经失踪了十年了,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墨琮把帕子扔回铜盆里,“没事,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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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之前把这本书完结,是我今年的理想。刚刚回去看了看云叶给裴云讲佛经故事的那一节,本来讲佛经故事的设定我是给凌云釉那对的,最开始云釉给雅安解释是风动那个故事的时候我就埋了伏线,后来临阵变卦,换给了裴云这对了,你们没有人喜欢裴云和云叶这一对的吗?我给你们讲,我最喜欢这一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