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士剑指无忧,满脸杀气,一旁地上却是躺着一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尸体,七窍流血,眼窝却是泛着黑灰而非乌青,看来是窒息而亡,并非中毒撄。

无忧立在那里,没有眼白的黑色瞳仁煞是瘆人,她的身旁裹挟着凌厉的劲风,一道黑气在她头顶氤氲不散,此刻她正呆立在那里,似乎在倾听什么,数十个天都弟子持剑围了几圈,却不敢有人靠近。

凤启暗叫不好,无忧这是幻力失控,看情形,只怕这天都弟子却是被她所杀,如今对方人数众多,且各个杀气腾腾,只怕此刻触怒无忧,只会有更多的伤亡。

想到这里,未待眼前的人反应,凤启二话不说,只一个灵力斩劈去,那灵力斩眼看沾到无忧皮肉,却瞬间化作几道白光,分别注入无忧殿几个大穴,无忧的身子一僵,便倒了下去。

看来这丫头是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才没有防备。

凤启将无忧扶起,抱在怀里,“不知道长尊姓大名,既然是小徒伤了贵派弟子性命,那我凤某人一定会承担责任,只是我这徒儿不懂事,还请道长饶过她!”

“哼!什么道长,这是天都掌门天机尊师!”一旁一个弟子持剑,冷哼着说道。

天都掌门,凤启一顿,没想到三百年过去了,如今再次听到这些,心里未免还是有些触动。

“天机尊师,凤某愿替小徒承担一切,还请尊师饶过小徒性命!”

那道士山羊胡子一翘,一双老鼠眼睨了凤启几眼,上下打量个遍,“可以,你让我小徒起死回生,我便放过她,或者,你们俩,谁给他一命抵一命,我自然就放过另一个!”

凤启挑眉,没想到同样是掌门,如今三百年后的今天,却遇到一位这样的睚眦必报的,而当初那个人……不过也对,人命关天,无可厚非偿。

“好,凤某答应,三天之内,达到道长的要求。”凤启垂首一礼,“只是如今小徒身受重伤,可否允许在下为我徒儿疗伤!”

“三天?若你借回去治伤遁去,我们上哪里找你去!”那道士抱着剑,斜眼看凤启。

凤启含笑,“也罢,在下师徒二人,可跟尊师回去,只求一席之地救我徒儿,在哪里都一样!”

那道士疑惑的看着凤启,遂尖声道,“收起家伙,将乘兴抬着,我们回去白玉龙山!”

众弟子将地上的尸体抬着,道士走到凤启身前,看着他怀里的无忧,眸光渐深,“你果真要保她,就跟上我们!”

言罢,转身便走了!凤启将怀里浑然不知的无忧紧了紧,脚下灵光通红,跟了上去。

三百年来,这是他第一次踏上天都白玉龙山,往事暗沉不可追,凤启看着天都的碧玉殿,有些愣神。

那道士冷冷一笑,“怎么,到了才害怕?不至于吧!”

凤启回神,淡淡一笑,“尊师说笑!凤某只是觉得这碧玉殿美轮美奂,有些惊叹罢了!”

“惊叹就不必了,还是抓紧时间办正事!”说着,那乘兴的尸身便被抬了上来……

凤启见那小道士的尸身摆在自己眼前,依旧是淡然一笑,他转身脱下外衫,将无忧仔细的盖好,放在屏风后的榻上睡着,又伸手划出一道结界,将她护在其中。

“你不必如此小心,我们天都也是名门正派,既然答应你一命换一命,绝对不会再为难她。”

凤启闻言,淡然道,“并未为此,只是在下要救小道长,不想让我这徒儿看见,以免她……”说着,凤启点头示意,却没再说下去。

天机捋着胡子,撅着下巴,看着凤启从他身边错身。

凤启来到小道士的身前,蹲身下去,将他的四肢从头到尾摸索一遍,他一脸淡然,伸手便要去揭小道士的前襟。

“你干什么?”一个天都弟子,满怀敌意的挡住了凤启的手。凤启挑眉,看着天机,天机略一思索,抬手道,“由他,你退下!”

那弟子这才悻悻的松开凤启,站立在一旁,却仍是警惕的看着凤启。

凤启揭开那小道士的前襟,露出皙白的皮肤,只是这小道士已经魂归西天,皮肤已经有些僵硬。

凤启找准心口的位置,手中灵力一盛,伸指轻轻从那皮肤上划开,只见那皮肉绽开,却没有半点血迹,一旁看着的人都目瞪口呆,就连天机,也是惊得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定定的看着。

凤启掰开小道士的胸膛,皙白的手指伸了进去,众人都屏息凝视,整个碧玉殿里,似乎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片刻,凤启将那颗绛紫色的心掏了出来,右手凌空,一只精致的盒子出现在他的手里,他将那颗心放了进去,灵光闪过,东西已经被他收起。

他垂眸,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倒出一颗赤红色的小丹丸,将那小道士的嘴巴一捏,便塞了进去。

“尊师,请将这位小师傅的遗体放在合欢殿的万年玄冰棺中,三日后子时,凤某自然会让他睁开眼睛。只是,这期间,不可让人擅自搬动他,至于他口中的丹药,更是动不得。”

“好!”天机仍然陷在刚才的震惊之中,直到凤启带着无忧移步偏殿,他这才醒过神,“怎么,他竟知道合欢殿,还知道合欢殿里有万年玄冰棺……”

“师尊,这件事要不要通知沁寒仙师?”

三百年前,沁寒经历出云一事后,便闭关至今,天都之中,凡发生大事,弟子们才用玄光镜与他见面。

“不必!”天机一抬手,“灵域凤族……我倒要看看,他们是怎么涅槃重生的!”

白玉龙山,殿前,那株合欢,依旧,风乍起,吹散花瓣如雨。

这个地方,物是人非,三百年前,那时候的凤启,年轻气盛,意气奋发,至如今,他只剩下淡淡的伤感,还有榻上,那个昏睡着的少女,一切恍如隔世。

“无忧!”凤启坐在无忧身侧,伸手轻抚上她稚嫩的脸颊,那里还有些许幻力爆发时造成的擦伤,却见她眉眼缱绻,“这里曾经是你父母待过的地方……”

碧玉殿里,天机正盘膝而坐,闭目养神,一旁的檀香炉里,香烟袅袅。

一名天都弟子快步走进来,立在榻前,

“师父,那人,带着那个女子住在偏殿,什么都没干,只是站在那棵合欢树下伫立良久。”

天机原本正在转动的念珠一顿,他缓缓睁开眼睛,眸光里满是深沉,“由他,继续看着即可!”

那名弟子转身欲走,天机突然开口道,“万年玄冰棺那里,加派人手,务必保证这三日之内,毫无差错!”

“是!”弟子躬首退出碧玉殿。

天机手持拂尘缓步来到碧玉殿前的穹顶下,不远处的镜湖,波光粼粼,水风阵阵,“难道,这丫头和三百年前那场劫难有关么!”

合欢殿偏殿,月上云梢,流雾飞转,榻上的无忧见见转醒,眼前的身影朦胧熟悉,眨眨眼定睛看去,却是凤启正睨着手中一朵衰败的合欢花出神。

“师父……”

凤启回神,手中的合欢瞬间被灵力所焚,化作一阵烟灰消散在空中。

“师父,这花……”无忧见状,有些不解。

凤启收回手,板着脸道,“为师受你母亲所托,照拂你,养育你,你先天不足,在舍利蛋中也是凶险无数,如今能够破壳而出,已经是万般不易,你也深知自身幻力的害处,为何还是这般不听教诲!”

“师父,我……是他们先……”无忧挣扎着起来,想要解释,却不想凤启见她这样说,误以为她并无悔改之意只一味寻找借口喂自己开脱,便气极,“即便他们行事过分,你难道就不能退让些,何至于幻力发作,你可知道,那小道士已经成了你掌下亡魂!”

“什么!”无忧震惊,她隐约记得自己幻力发作,是那小道士将自己买的帷帽踩脏了,可后来的事,她却丝毫没有印象,怎么会出了人命,怎么突然就说已经死了呢!

“师父,我没有想置他于死地,我只是去……”

“好了,你好好休息吧,切不可再生事,否则,我也是无力,将来我更无颜面对你的母亲!”凤启摆摆手,便要转身离去。

无忧闻言,心中哀凉,“师父,在你心中,无忧一贯顽劣,之所以照顾弟子至今,全然都是看在我母亲的面上,否则,早就将无忧弃置不顾了?”

凤启一顿,眉头紧锁,“无需多言!”前尘往事,如何言说,这孩子如此钻牛角尖,只怕是不懂。

“在你心里,我便只是如此!哼!”无忧堵气,拔腿便往外跑。

“无忧!你站住!”凤启怒斥,无忧却是他越喊,越跑得快。这里是天都比不得灵域,如今还背着人命官司,凤启恼恨,灵力闪过,想要出门堵着无忧,却不想只看到那个娇弱的身影消失在漫天的合欢花雨里。

“真是不省心!哎~”凤启见状,只觉无力和恼怒。原想让她冷静一下也好,可这里是天都不必灵域,只怕这丫头又闹出什么幺蛾子,略一斟酌,还是催动灵力前去找寻无忧。

见他消失在虚空里落里,一个身影闪了出来,看着空荡的偏殿,那人脸上挂着邪魅的笑意,“哼!凤族是么,我倒要看看,厉害到哪里去!”说着,那人闪进了合欢殿,一路穿过正殿,越过屏风,不多时,那净白无瑕氤氲着寒气的万年玄冰棺便倒映在那人的眸子里。

那人正欲上前,忽然身侧闪出数道白光,那人连番躲闪,才避开前面几剑,眼看着连续的攻击,数道剑气朝着他的咽喉直直的逼来,那人手中剑气出鞘,只听几声清脆的撞击声,紧接着沉闷的落地声,定睛看去,却是几个天都长老,将手中的剑架在那人脖子上。

“无尘,是你!”其中一位长老惊讶,“你来这里做什么?可是有尊师的命令?”

说着,那位长老欲撤开手中的剑,忽然,他身边的一位黑脸长老猛的压住他的剑,“无尘,你此番前来,可有尊师令牌?”

无尘睨了一眼脖子上的形态各异的几把剑,遂抬眸将眼前众人扫了一遍,“各位长老,可知这棺中是谁!”

“不是尊师的徒孙须弥么!?”一枣红脸的长老接话。

“不错,是须弥,那赤长老可知,我须弥师侄如何会在死于非命?”

几位长老互望一眼,其中一清灰脸色的长老道,“无尘,有话不妨直说!”

说着,他们众人同时撤开手中的剑,无尘冷笑,说道,“我须弥师侄是被灵域一妖女出手害死的。”

“灵域妖女?”赤脸长老顿时刀眉一横,“那为何尊师不杀了那妖女为须弥抵命?”

无尘轻笑,“尊师听信那妖女师父之言,要等三日后,让须弥重生!”

“重生?这是逆天而行之事,只怕是传说之中的事,如何能当真?即便是我天都虚无长老在,那也是信手拈来之事,尊师如何就肯信!”

无尘点点头,“墨长老说的极是,弟子因担心尊师受那灵域凤妖蒙蔽,这才前来查看须弥师侄遗体,本该让他早日入土为安的……”说着,那无尘看了一眼众人,见他们各怀心事,遂继续道,“虽然我是晚辈,但就这件事关系到我天都名誉和在六界之内的威信,说句不中听的话,尊师真不该……”

见众人神情更加疑惑,无尘便试探道,“算了,这本不该是我说的话,现在我只求各位长老,可否让我见须弥师侄最后一面,也算了却我和他的情分。”

众人相视,终是点头道,“也罢,只可一观,尽量快些!虽然不知尊师为何这般安排,但是我等奉命守护这万年玄冰棺,还是初步得差错的!”

说着,他们便退开。

“各位长老放心自去,我看一眼,便走!”无尘眼中精光一闪,唇边及不可见的得意笑容隐约掠过。

无忧脚下生风,慌不择路的跑着,她不想停,耳边似乎总是不断的出现凤启的声音,“若不是你娘亲托付……你娘亲托付……”

无忧重重的甩甩头,“啊——”一声吼了出来,她抱着头跌倒在地,面前尘埃四起,眼泪混着尘土,泪眼模糊,手脚生疼。

无忧就这样趴在地上,手里揪着土中的草根,狠狠的哭了一场,那种剜心的话语,丝毫不比她插进泥土里的手指逊色。

“为什么!为什么!难道这世上,就没人真心在乎我这个人么?!”无忧使劲锤了几下地,忽的转过身,仰躺在地上,呆呆的看着天空。

落日余晖,赤金入山河,壮美无比。

逐渐的,无忧冷静下来,她这才开始四下打量。

“这里是……”除了满眼的郁郁葱葱,沿着这翡翠碎玉般的溪流边,还开着无数的曼陀罗花,白茫茫一片,没得动人心魄。

侧耳倾听,除了溪流潺潺,似乎不远处还有飞瀑的轰鸣声。

无忧踉跄着爬起来,前次被激发幻力,她的体力严重透支,适才刚醒,又情绪激动的和凤启吵了一架,急三火四的跑了一大段,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难道这里就是传说中天都的圣地,白玉龙山?!”

无忧的衣边,拂过脚畔靡费盛开的花朵,激起一阵暗香涌动。她边走边看,沿着越来越窄的羊肠小径,转过一个弯,便听到轰鸣之声和迎面飞来的水雾。

无忧扶着山壁,惊诧的看着眼前的飞瀑,“好美啊!”

“大胆,你是什么人,竟敢闯我天都禁地?”一个声音,柔和却不失威严。

“我是无忧!”无忧一惊,她四下寻找,却始终不见任何人影。

那声音沉寂片刻,忽然道,“你都这么大了!”

“你认识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断的搜索着周围的每个角落,“我可不认识你这样藏头露尾的人!”

“呵呵,牙尖嘴利,和当年的那个人很像啊!”

无忧闻言,脸色微变,“你到底是谁?你说我像谁?”

“你的性子,真的很像追月!”

“你也认识我娘?”无忧看着虚空之中。

“我不仅认识你娘亲,还认识你父亲!你可知道你父亲?”

无忧撇嘴,“别提他们,我心情不好!”

“呵呵,别人提到自己的亲人,自然是欢喜的,你的双亲,都是人中佼佼,你如何还不高兴了?”

“我情愿我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无忧像个泄了气的球,随便找了个山石,便一屁股坐下来。

“此话怎么讲?”

“每人都说为我好,其实他们根本不了解我,他们只是答应我的父母照顾我,可是谁又真正在乎我的感受!在他们的光环里活着,我很累,我不想别人总拿我和我娘亲打比!我就是我!我只希望,我身边的人喜欢我,帮助我,仅仅我是无忧,不是因为我是追月的女儿!”

“呵呵,小丫头,想法还怪多!”那声音充满了宠溺,却始终没有现身。

“你刚才不是也一见到我就这么说!”无忧撇撇嘴。

无忧撇撇嘴道,“适才你不是也是一见到我,就这么说的!若是你每次出现,都被别人说成另一个人的影子,你好受么!”

那人似乎也踌躇,半晌没有言语,忽然他开口道,“有人来寻你了!”

无忧猛的站起来,四下看了一眼。

“他还未到,只是我发觉了而已!”那声音好意提醒,“怎么,你不是随他来的天都么?你不想见他?”

“嗯,我和他吵架了!我不想……不想见!”无忧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呵呵!看他的样子,很着急!可是出了什么事?”

“原本我师父难得带我出来玩,我想给他买顶帽子来着,可是遇到天都弟子抢我的东西,激发了我体内的幻力,不知怎么的……”无忧咬咬唇,“不知怎地,我竟将他打死了,师父很生气!”

“哦!你将他打死了,小小年纪,倒是背上人命官司了!”

无忧忽然问道,“喂,你是不是天都的人?”

“为什么现在想起来问这个?”

“天都的人只怕都恨死我了,若你是天都,我岂不是也是你的敌人!”、

“哈哈哈……”那人笑起来也十分好听,“你如何现在才想起来问我,若是我是天都的人,岂不是刚听你这般说,便要下手杀你!真是孩子心性!”

“对啊!我真是人头猪脑!”无忧一跺脚,想了想,“那你到底是谁啊,你知道我的事却不杀我,而你又出现在这天都禁地,你到底是不是天都的人?”

“你和你师父感情很深?”那人并没有回答无忧的问题,转过说起凤启。

“还好吧,你怎么这么问?”

“我看他找你找的很急!”

“他着急,是因为他答应我娘照顾我,不为其他!”无忧说着撅着嘴。

“你可想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怎么看?”无忧想都没想,便问道。

那人发出几声轻笑,“用这个!”

说着,只见那飞瀑之中,射出一道白光,那道白光辗转旋动,待飞到无忧近前,便化作一面镜子,停留在半空。

“这是镜子,看什么!里面只有我自己啊!”无忧对着镜子里对自己,大眼瞪小眼。

“用心去看,自然能看到你想看的!”

无忧皱着眉,朝那镜子看去,此刻,那镜子中间,出现了一道光圈,光圈散开,只见凤启脚下踏风,一路匆忙的四下寻找这什么,是不是喊着,却听不到声音,他神情焦急,额上薄汗。

“我说他找你找的很急!”

“是么!”无忧收回视线,垂着头,“可我不想见他……至少现在我不想!”

“无忧~”

“嗯!干嘛?”

“很多事需要去面对!躲避永远解决不了问题!”

“面对?”无忧转过头,“你是说面对我闯的祸!?”

那人不接话,四下一片水声。

“我知道,即便我是无意的,我也该道歉,我该知错!我只是……”

“只是不喜欢凤启教训你,教导你,爱护你的理由!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