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守记快步横贯假山池塘,抵达自家园子的中央。

走到这里,他才略略松了口气。王崎毕竟是练气期,灵识孱弱又不够敏锐,之看出园子第一层妙处,却感知不到这院子的第二重玄妙。就是元神期的他,也得小心穿过。

这里的空间被藏在山石之中的灵禁蹭蹭加密,已经化为二次型曲折的加密式空间。在这重重叠叠的空间之中,连光线的传播方式都变得极其复杂。

物质决定空间如何存在,空间决定物质如何运动。

玩弄时空,万法门的拿手好戏。虽然揭露时空本质是太一天尊不假,但最先描绘时空本貌的,却是万法门的前辈,太一天尊的入道之师“真宇相”闵可夫。

院子中央有一面镜子,那是一件等级不低的算器。第一道算器青铜仙娥的形制来源于古时流形的玄光镜。在这时候,高计算器或大型算器也多以镜为形。算器面前是一老一少。老者不是很老,应该说介于老年与壮年之间。那个孩子则是个小女孩,三岁左右,粉扑扑的脸蛋还有点婴儿肥,很是娇憨可爱。这正是一副老人逗弄儿孙的景象。

▽,冯守记上前一步,喊道:“爷爷。”又对那小女孩笑道:“歌儿,不要淘气啦,到爹这儿来。”

叫做歌儿的小女孩正是冯守记的亲生女儿,听了父亲的呼唤反而执拗的抓着冯落衣的衣襟:“不嘛,太爷爷好不容易见着的!”

冯落衣爱怜的拍了拍女孩子的脑袋,又把她抱了起来。实际上,这女孩怎么抓都不可能抓到冯落衣的,这位大算家的真身依旧在遥远的隐秘之处,现在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念头形成的幻影,思维与本体同步罢了。

冯落衣这才看向冯守记,说道:“我难得显身一趟,就让这丫头为所欲为一把好了。”

“就是就是。”歌儿忙不迭的点头:“太爷爷坏。”

冯落衣笑笑:“我可是一直在看着你们,还有歌儿啊。”

冯守记苦笑:“既然如此,爷爷您何必偷偷摸摸呢。我想父亲他也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太懂人心,或者说一直都不懂,你们奶奶才会和我闹僵的。”冯落衣看向主厅的方向,淡淡的说道:“但自己的儿子,我多少还是明白一点,祥伦他不是恨我,是怕我。我现在也不知是爱他多一些还是可怜他多一些。”

“对于祥伦来说,这里的其实并不复杂,这件算器又太低级,不足以我发挥全部的实力。他若是有心,自然能看到我来了。但是他从来没有往这里看一眼,想必不仅是我,连我架设的算器都不想看见吧。但是他的心弦又一直紧绷,我甚至不能踏出这个园子。我一出去,这孩子多半会惊慌失措……”

冯守记想要接口,却不知如何劝慰。冯落衣却开口自嘲:“孽障啊,孽障啊……祥伦幼时,我常常不由自主的沉浸在算题当中,对身边之人未免有些漠然。同道也就算了,可他还是个孩子……现在有了万仙真镜这仙器,我才能够分出意识来关心你们。这算是强迫性质罢?假惺惺,假惺惺。”

冯守记实在听不下去,岔开话题问道:“那位少年,是爷爷你新收的弟子吗?”

冯落衣摇头:“目前还不是,你最近十年倒也不用担心多个小师叔。”

冯守记也笑道:“总会有的。那孙儿就先恭喜爷爷了。”

“是不是还得看这孩子今天怎么应对。”冯落衣挥挥手,一道光幕出现在冯守记面前,歌儿却毫无异色,显然是只针对冯守记一个人的幻术。

光幕中,正是相对而坐的冯祥伦和王崎。

“我想借他的口,把一些话告诉祥伦。综合他以往的言行,他会说出我想要的那几句话的。”冯落衣说道:“只要他说的和我想的差别不是很大,那么我个人的问心关就算他过了。至于其他,我会慢慢说服仙盟其他人的。”

冯家主厅里的气氛,着实有些沉重。

王崎很不喜欢这种暮气。但是看着眼睑低垂的冯祥伦,又觉得很不得劲,没法去厌恶。

王崎不鄙视学渣,他鄙视自暴自弃、不思上进的学渣。但是,冯祥伦偏偏又和学渣没有一丝联系,更不是不求上进。正相反,他日日夜夜殚精竭虑,就是为了在拓扑上有所突破,盖过那个天下第一的父亲。这都是很好的想法。

但是,在他心底他自己就是个彻底的学渣。无他,高下相倾耳。和冯落衣一比,他的成就确实算不得什么。

该鄙视吗?不该鄙视吗?还是说应该同情?

履薄冰……王崎这时才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和白泽神君说的那个比喻。眼前这个人也好道,也求道,却已经踏破冰层跌入刺骨冰水之中的。

至于原因,则是他背了太沉重的东西,冯落衣的盛名。可是这又不是他应该背的。

大家踏上道途,求的是道啊,白泽神君好名利天下皆知,可为了心中的道,他也能抛了名利。父亲的盛名就如此让人抛不下?

这也忒让人气闷了些。道途幽远,轻装上阵才是正理啊。

王崎总觉得有几句话不吐不快:“前辈想必是爱算好算的吧?”

冯祥伦茫然的看着王崎,像是真正的垂暮老者一样,记不住事。但是,看他体内熵量,分明还有千百年可活。

就这么半死不活的过上千百年?好吧,希望我不要变成这种老头。

王崎提高了一丝声音:“每日有饭吃,还有算题可以解,这日子过得可还算惬意吧?您又有什么可不知足的,前辈?”

冯祥伦苦笑:“我终究是不如父亲,无能……”

“虽说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但反过来也一样,弟子不必贤于师,师不必不如弟子。”王崎说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今法仙道的常态,但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一规律也必然存在特异点。诸多逍遥,都可以看做特异点。若是硬性规定弟子一定要比老师强,那么仙盟高层多少人都必须自裁以谢天下?”

“这倒不假。”冯祥伦笑道:“看不开的我,就是废物一个啊。”

“你这老头怎么油盐不进呢?”王崎有些火大,连礼仪都顾不得了:“你也是万法门的,知道万法门当代门主陈景云吧?”

“自是知道。”

“陈景云那混蛋千方百计想要赶我出万法门,这让人和讨厌,但是他对算学的态度确实没的说。”王崎说道:“他与他的师父华门主差距多大?大抵也就比你和冯老师的差距小一点吧?可人家就比你快活。尽管他解的题目不是自己的,解题的路子不是自己的,解题的法子也谈不上绝妙,但是人家算得自在。”

王崎指了指这间屋子:“你的家资,我简直羡慕不来。现在由于身份问题,我还得到处乱跑,没个清闲。我若是你,每天吃好喝好,兴致来了就解一解算题,不知道多快活。爹妈的生命?用来喂狗狗都不吃的东西。前辈,你这是典型的身在福中不知福,就是吃饱喝足,欠的慌。要是你跑去西疆前线和妖族放对,每日只能挤出时间来算题,怕是不会有闲工夫自怨自艾了。”

一口气说出这些话之后,王崎喉头梗着的感觉终于消去了。他对着冯祥伦拱手一礼,说道:“言尽于此,前辈,告辞。”

王崎往外走的时候,那个练气级数的家丁赶忙来送客。只是他的脸上有些惴惴。王崎和冯祥伦争论的声音有些大了,周围人隐约听去一些。家丁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个恶了主人的贵客。

幸好冯府不大,王崎很快就走出大门。之后,他却肺不送气,喉不震动,对着空处张嘴,像是在打哑谜。

院子里,一直关注着王崎的冯守记惊到:“他在说什么呢?”

“‘冯老师,我知道你在家,弟子王崎求见。’”冯落衣笑道:“这孩子,确实看出来了,我不显身一见是不行了啊。”

歌儿拉住冯落衣的衣襟:“太爷爷又要走了吗?”

“太爷爷一直在这儿,哪也不去。”冯落衣拍拍小女孩的脑袋,随即苦笑。

自从练成“无处不在”的本事,我好像就不清楚我在哪了啊。

————————————————————————————————

任何排行榜都免不了掺杂主观判断,给数学家做的排行榜更是如此。不过,不管谁来给20世纪数学家排位,冯诺依曼都可以跻身前十名【贫道的堂哥,武大数学系教授甚至觉得冯老师可以排第一来着,不过他是专门研究博弈论的】,华罗根是六十到八十名,华人数学家当中仅低于苏步青,陈景润虽然因为徐迟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变得家喻户晓,但是吧,排名是在一千开外的【徐迟的《哥德巴赫猜想》是中国文学史上里程碑式作品,报告文学的经典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