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血海之上

没有人知道“丘陵”是在什么时候降临的。也没有人知道丘陵子民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过上的这样的生活。

但可以肯定的是，丘陵本身还有很多秘密。哪怕是丘陵子民，都不一定知道。

其中，有一个秘密，只有迷雾之子知晓。

倒不是说，这个秘密是如何隐蔽。只是迷雾之子无法向其他个体描述这个奇特的现象而已。

对迷雾之子来说，丘陵的质地并不是均匀的。

有一些区域，质地非常特殊，使得他的思维能够更轻易的穿透这大地。

他不能理解这一现象的成因。但是，他就是本能的直到，这个现象对他是有利的。所以，在长久的过去，他就在大地之上划分出自己的势力范围，并禁止包括丘陵子民之外的其他所有个体吞食那里的大地。

而迷雾之子，也就在这些质地特殊的区域之中不断游走，慢慢的，竟也摸索出几分神通。

一道记忆汇入海洋。那是从地面而来的念头。迷雾之子原本只是看看地面上的那一堆符剌——对于他来说，符剌就好像是一些“没有知觉”但是还能用的“义肢”。他就看看，为什么会有符剌出现在计划外的区域。

紧接着。庞大的意识之海开始沸腾。

【同类】

黑暗之海是如此说的。

【同类】

这个概念是如此的奇怪。迷雾之子当然知道所谓的“同类”是什么东西。这个星球上有许多物种，每一个都存在“同类”——但唯有他迷雾之子不一样。他没有同类。

或者说，他原本没有同类。

直到，一个血肉组装而成的虫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喜悦。

恐惧。

仿佛一滴水落入大海，引发了海啸。庞大到一般仙人都难以想象的元气在血肉构成的大地之中翻滚、呼啸。

然后，“海啸”仿佛被强行灌入了有一个城市的自来水系统。

无数的念头，顺着血肉之中的特殊质地，一路向下。

那是“血海”。

整整的血海。不知名纤维包裹的穹顶之下，是一片特殊的汪洋。它并非鲜红，而是橙色——那是亚铁离子本来的颜色。

铁是聚变的终末，是裂变的起始，是这个宇宙最为常见、元素丰度最高的几种元素之一。而很多生灵，也确实会使用铁元素作为运输氧气的媒介。

但是，人族血液之中的亚铁离子却并非是红色。那是与氧气结合之后产生的颜色。

亚铁离子，本就是橙色的。

而在这些血液的主人死亡之后，血液就不再承担运送氧气的责任的。在一般情况下，这些血液中的铁元素会与氧元素以另一种更稳定的方式结合，改变化合价，成为黑色的四氧化三铁。

但是，仙人的仙力却阻止了这一过程的发生。

尽管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个巨大的仙人已经永远不会转劫、再也没有复苏的希望，但是仙人不朽的特性却也保留了下来。如果不剥离这些血液之中的仙力，那么这个家伙体内的铁元素，就会以固定的形式与固定的原子接驳，未经增幅的电磁力，便很难冲破这不朽伟力的固化作用。

迷雾之子的到来，使得橙色的粘稠浆液翻涌、卷起。

纯粹精神层面的低语再次回荡起来。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够了！迷雾！”一声怒喝传来：“我已经教了你三代的时间了！我们没有人受得了你这种交流方式！使用我们的语言！”

说话的，也是一头丘陵子民。只是，他的装束有些不一样。某种坚韧胶体取代了一般的粘液层，套在他的下半身上。而他的触须之上，则佩戴了许多个材质不明的环状物，好像是一种保护措施，又好像是某种权势的象征。

青虿宗，丘陵子民的王。

此时此刻，他正站在一块岩石之上——是真正的岩石、不可食用的大地。

“青虿宗，你是终于获得不耐烦了吗？”大气震动，穿出了丘陵子民的语言：“你居然真的敢如此训斥我？是你养的那些阿谀奉承之人让你膨胀过头了？”

很多丘陵子民都觉得，迷雾之子虽然强，但也未必会强到哪里去——虽然他确实比丘陵子民的上限都要强就是了。但是，多位丘陵子民的大乘一齐出手，总能将他击退。

但这是在是荒唐。

青虿宗自己就接近那个境界了，所以他很清楚，这种说法就是个笑话。

一般的仙人都打不过迷雾之子。只要这个家伙稍稍认真一点，都可以杀尽丘陵子民。

但是，青虿宗就是敢呵斥这个怪物。

至少在这里，他一点都不怕迷雾之子。

青虿宗，丘陵的无上王者，他的身后，静静的悬浮着一块仿佛石质的碑文。这便是丘陵子民最为重要的镇族之宝，天刑碑。

这个是丘陵子民在文明之初就发现的宝物。谁也不知道它究竟有什么用。只有少数智慧生灵回去试图模仿这东西发出的“曲调”与“呼吸”。有的丘陵子民死了，而没死的，就是丘陵子民最初的修士。

而在从这碑的气息上摸索出最初的修法、从碑的纹路上习得“符文”与“法术”的精髓之后，少数的丘陵子民，也开始学习如何借用这块碑的力量。

但只有迷雾之子办不到这一点。

虽然他也能从碑上摸索出一些知识，但是，很多丘陵子民能够感受到的东西，他就是两眼一抹黑。

更不用说借用天刑碑的力量了。

天刑碑就好像在排斥他一样。

“你以为你在这里就安全了吗？”迷雾之子模拟出不屑的嗤笑：“就算你能够引动更多的天刑碑之力，我也能将你碾碎。”

青虿宗叹了口气：“你总是这个样子，老朋友……如果我都不能跟你说话了，那么你还能跟谁说话呢？”

迷雾之子突然愣住。但很快，他就另外开了个思维，将这个伤感着的思维线挤到一边：“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呵呵。”

“你独一无二，你很了不起。”青虿宗回答道：“但是，你也正因为独一无二，所以失去了交流的对象。”

“哼哼。”迷雾之子哼了两声，道：“恐怕我很快就不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了——而且照样不存在可以交流的对象。”

青虿宗触须抖动：“怎么回事？”

“你说得没错，他们来了。”

“他们？”

迷雾之子道：“你口中的天外怪物、撕裂负之大地来到丘陵的吞噬者、杀戮者。”

青虿宗勃然色变：“居然已经来了？”

“我与他交手了。他的气息之中，混杂着我同类的味道。”

青虿宗一愣：“你的同类？你是说……那个怪物，和不死之民一样，是受你，嗯，受你同类节制的傀儡？”

“不，不是。他同样拥有类似于丘陵子民的生命结构，那也是很纯正的气息。但是，他确实混杂着我的同类的气息。”

青虿宗的触须缓缓往回缩。他思考道：“还有……这种事吗？”

“我不知道。但可疑肯定，很强。如果我出全力的话，应该有机会赢。但是……代价太大。”

青虿宗肌肉鼓动：“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看起来，是我们太过倒霉了吧。我还以为，总有几代时间供我们准备的。‘寂静之王’都还没有完成，‘灵关之主’更是刚刚开头。只能祈祷……他对这里不感兴趣了。”

这个星球上，弥漫着他者的仙力。而对于仙人来说，这样大量炼化来路不明的他者仙力，不仅耗时耗力、性价比不高，并且还有走火入魔甚至被夺舍的风险。

而弥漫在空间之中的异种力量，则能够有效的压制那个怪物的灵识，遮蔽天刑碑这等至宝的存在。

如果他只是在这里看两眼，然后立刻离开

不……不能将希望寄托在敌人的仁慈之上。

——或许，可以考虑将刚刚开始做的灵关之主，融合进尚未完成的寂静之王中，铸造出真正的、可以对付仙人的兵器……

“看起来，必须做好一切准备了。”青虿宗叹息：“我可以相信你吗？老朋友……你不会在关键时候背叛我们吧？”

“我倒是想要问一句……我可以相信你吗？青虿宗。”迷雾之子低语：“你真的可信吗？我知道你特娘的是个什么东西。你之前到底是哪一边的？是邪魔？还是被邪魔所追杀的另一群邪魔？又或者，真的是被邪魔所追杀的幸存者？”

“我不知道。”

青虿宗如此说着。

他的身后，还有两具骸骨。

一具，二百零六根骨头，根根分明，如同玉质一般晶莹剔透。

另一具，一百一十三块骨板，相互嵌合，泛着金属的质地。

青虿宗知道自己是什么。他有这方的认知。

“谪仙人”——记得某种语言之中是这样称呼的，但是，他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缺失了更多更关键的记忆。

按照道理说，修行到大乘期后，谪仙早该打破盘中之迷的。

——或许是这个星球上异种仙力的影响吧。

青虿宗如此想着。

有些时候，他也会这样询问自己。

“你到底是哪一边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