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希马,把它照原样托人缝好了,再塞回去。”

“塞回去?大人?”

“明天你去打听一下,黑市里最近还有哪些样式新颖的珠宝,”洛伦佐淡淡道:“她可能有不止一件这种东西。”

“好——好的,领主大人。”

海蒂回到工坊的时候,达芬奇正在专心的帮一个伙计打磨木工活,似乎要做出个什么戏剧用的小道具出来。

他先前接了一位贵妇人的画像订单,此刻潦草的起了个稿就又扔在旁边,连轮廓都不太清楚。

一见着自家女仆回来,他忙把手中的小玩意儿扔给朋友,转身就去画板上涂涂画画。

那朋友笑着跟海蒂打了个招呼就回了剧场,只留达芬奇背对着她专心工作。

达芬奇其实不反感身边有个人盯着进程,可他就是容易忍不住分神。

这世界上有趣的东西太多了,鸟儿的翅膀,蜥蜴的尾巴,人类的手指,似乎随便什么都能研究上一整天。

他的画作被一拖再拖,确实也有各种原因。

海蒂再过来的时候,手上还拿了一张纸,上面画了表格一般细密的方格子。

“我刚才是——”达芬奇试图让她能理解自己:“只是帮朋友一个忙而已。”

海蒂也不气不急,只把那格子画好了,给他看看这张纸。

“这是什么?”

“是月份,先生。”海蒂慢悠悠道:“一年十二个月,假设咱们可以活七十年,那么就有八百四十格。”

她看着这褐发青年,又拿炭笔涂黑了一大片格子:“先生,您已经二十六岁了,所以有三百一十二格都已经消失了。”

达芬奇略有些震惊地看着她涂完接近一半的格子,试图伸手拦住她:“不至于——不至于这么多吧?!”

“就是这么多。”

“你没有算错吗?起码还剩大半片吧?!”

“没有,先生。”海蒂露出颇为遗憾的表情:“您还剩的格子,就这么多。”

再往后活,等八十多岁了,能不能拿得动笔都是个问题。

达芬奇怔怔地看了半天那格子,忽然就站了起来往外走。

“您去哪?”

“领主宫!”他头也不回道:“我今天就把那壁画画完!”

海蒂忍不住笑了起来,高声道:“我做了晚饭给您带过来——”

“记得带橘子汁!”

“好!”

这幅画的内容,是牧羊人在向伯利恒的婴儿耶稣表达敬意。

他对色彩的选择克制而有保留,把更多的精力倾注在近远景的空间透视上,婴儿画的活灵活现,连圆乎乎的小手都颇为逼真。

海蒂是亲眼看着这幅壁画从草稿到完稿,在旁边递工具时会提些问题。

“这个小婴儿,您有参照物吗?”

“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她愣了下,礼貌性地开口道:“抱歉,我可能不该问这个。”

达芬奇动作未停,只瞥了她一眼:“这又没有什么。”

海蒂不好意思了解他的家世,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那副壁画上。

她忽然想到了在药剂店里看到的紫色颜料,好奇道:“先生,为什么您的壁画里不用紫色呢?”

一般贵族的订单都很大方,即使是需要用金粉也会提前送些过来,美第奇家族是银行世家,总不可能在这事上抠门吧。

达芬奇最后晕染着不同地方的明暗光线,语气颇为平淡。

“因为臭。”

臭?

海蒂在旁边整理着杂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难道说那天她隔着玻璃柜闻到的奇怪味道,真是那个颜料上传来的?

“你知道,紫色的颜料是靠什么做的吗?”

“……哈?”

他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的低头看着她:“骨螺。”

“这种螺不仅要在盐水里泡,还要在尿液里泡很久。”

“罗马人有很大的尿池,专门用来长期浸泡骨螺,臭的能让恶魔都不敢靠近。”

这光是听着他的话想一想,都有点不想再看见紫色了。

她扇了扇风,还是感叹了一声:“太可惜了。”

“可惜?”达芬奇皱眉重复道。

“这种颜色这么漂亮,如果在先生您的手里,肯定能画出更经典的作品。”她托着下巴道:“确实很可惜啊。”

达芬奇神色微动,却又不好意思再多问些什么,只扭头继续补色。

我的画肯定比小桶那个谄媚鬼的要更好。

算她识货。

大儿子这么快就交了稿,老达芬奇先生颇有些意外和庆幸。

他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前前后后没少帮忙擦屁股,这回不光是把人家的壁画画完了,甚至还提前交稿——他简直想去百花大教堂里唱赞歌。

美第奇家族的管事过来查看过成果,相当阔绰的给了他们五枚金币,相当于六百枚索尔迪。

这金币上还镌刻着圣像,纯金质地摸着都让人忍不住笑得咧开嘴。

达芬奇总算松了口气,开始继续为露天剧场画小旗子,做各种喜欢的事情。

而海蒂则去了一趟药剂店,终于拿到了拖延了好些日子的铜矿石。

店主的表兄弟是个矿工,虽然没取到一整块完整的胆矾,但也拿了很大一块回来。

在矿石之间,有很明显的厚厚一层淡白色矿物质,上面还泛着些微绿的痕迹,也不知道是什么。

虽然好脾气的阿雷西欧先生坚持不要钱,但海蒂还是送了他一大瓶葡萄酒,也算是辛苦费。

她拿准备好的粗布把它包上,如同抱着一大块面包似的回了工坊,开始想法子处理这个东西。

硫酸铜矿石之所以拿出岩洞就会褪色,是因为水分都被蒸发掉了,变成了无水硫酸铜。

海蒂拿了小刀和纸张,一点点的把那淡白色的晶体给敲下来。

这东西质地颇脆,处理起来还算方便,简直跟削冰糖似的。

大概是她动静略有些大的缘故,房门被敲了敲。

达芬奇本来想问问她下个月过圣诞节的准备,结果听见卧室里传来咚咚咚的声音,心里有些疑惑。

门很快就开了,小女仆挡在门口眨眼道:“先生,有什么吩咐吗?”

“你让开。”

她一退开,桌上的石头就露了出来。

这玩意儿实在有些大,藏在床底下也可能被发现,也不需要藏。

“这——石头?”达芬奇诧异道:“你在做什么?”

海蒂瞥了眼已经捣碎的粉末,无奈笑道:“我想帮您做些颜料。”

开着门也好,等会需要通风散一下二氧化硫。

达芬奇很快认出来了这是什么,他的老家芬奇镇附近也有铜矿,自己小时候还进去看过。

“你难道,能让它变回蓝色吗?”

“这也是那个隔壁的炼金术师教我的,”海蒂面不改色的编着瞎话道:“先生,能借一下厨房的小坩埚吗?”

他们生了火,把捣碎的白色粉末撒入水中,开始加热这水里的溶液。

奇迹般的一幕发生了。

刚才浸入水中的许多粉末,竟然连带着浅浅的半锅水一块伴随着温度的升高而不断变蓝,析出半透明的冰蓝色晶体来。

群青石昂贵如金,其粉末制出来的颜料深沉典雅,而这坩埚里尽是活泼而轻快的天蓝色,让人想起暴雨过后的晴天。

达芬奇甚至有些控制不住表情,捂着脸半天没说话。

“居然——居然真的可以让它再变回来?这是怎么做到的?!”

他转头看向海蒂,快乐的像个小孩:“这些溶液拿去画画,还会再变色吗?”

“不会的。”海蒂控制着温度,把坩埚放到旁边的石台上让它放凉些。

如果加热太过,又会再次发生反应,再度由蓝变白。

“我们有蓝色了——而且是用不完的蓝色!”达芬奇甚至想伸手拥抱一下他的小女佣,他看向她时,褐眸都被炉火映得熠熠生光:“我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肉。”海蒂言简意赅道:“我想吃肉。”

作者有话要说: *硫酸铜本身有毒且易挥发,相关处理见下章,本文纯属虚构请勿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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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及后续颜料相关情节,皆参考该论文等↓

张昕昉. 传统矿物质颜料在当代重彩绘画中的应用[d].沈阳师范大学,2014.

着重参考论文第二章-传统矿物颜料概述

感谢九九小姐姐,以及基友倩丽君等人给我这个文科生进行的基础扫盲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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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4日存稿手记】